师梦寒摊在椅子上,“我听说你明日要进宫,太子是小孩子吗,怎么还找皇后告状。”
楚君樾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要陪我吗?”
师梦寒摇头,他才不进宫呢,哪个好人没啥大事要进宫。
“小爷要回去睡一觉,记得明日回来请我吃饭。”
“好。”
师梦寒走后不久,书房里的灯还在点燃着,楚君樾坐在桌前,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沉默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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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的檀香总带着些清苦的意味,不像别处用的龙涎香那般厚重。
楚君樾踏进偏殿时,正撞见一琴师抱着长琴往外走,见了他,忙不迭地垂首行礼,袖口扫过廊下的铜鹤,带起一阵细碎的风。
“殿下可算来了,”皇后身边的福安公公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娘娘从早早就开始等,刚还在问殿下到哪了。”
他引着楚君樾往里走,眼尾飞快地扫过他腰间——那枚白玉双鱼佩本该是成对的,如今却只剩孤零零一只,另一只,在太子楚君毅的书房里锁着。
皇后端坐在那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身姿优雅而庄重。
然而,她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却没有插好,斜斜地坠着,仿佛随时都可能掉落下来。
这小小的瑕疵,使得皇后原本威严的形象略微有些失色,同时也暴露出她颈间那几道浅浅的红痕,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她面前的矮几上摆着碗醒酒汤,热气已经散了,碗边凝着圈白霜,显示出它已经被搁置了一段时间。
楚君樾刚刚屈膝准备行礼,便被皇后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显然是不想让他行此大礼:“不必了。”
她目光像淬了冰,直直射在他脸上,“前几日,你做了什么?”
楚君樾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皇后那如刀般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他的指尖在衣袖中紧紧攥起。
沉默片刻后,楚君樾终于开口,声音略微有些干涩:“儿臣……儿臣在府上养伤。”
“养伤?”皇后猛地拍了下矮几,那碗冷透的醒酒汤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明黄桌布上,像极了泼洒的血,“楚君樾,你好大的胆子!”
她霍然起身,身上的凤凰纹朝服扫过桌沿,带得一个玉酒杯“当啷”滚到地上,却没碎。
那酒杯是西域进贡的羊脂玉,白得透着暖光,楚君樾看着它在青砖上转了两圈,忽然想起小时候偷喝父皇的御酒,被皇后发现时,她就是用这杯子盛了清水,逼着他罚站了半个时辰。
“母后,儿臣句句属实。”
“你还敢骗我!”皇后厉声打断他,忽然抓起桌上的另一盏玉杯,照着他就掷了过来,“本宫跟你说过了多少次,你要与你皇兄同德一心,你就是这么记的?”
玉杯带着风声砸过来时,楚君樾没躲。他本可以侧身避开,可看见皇后发红的眼眶,那动作忽然就僵住了。
“啪”的一声脆响,杯子在他额角炸开,碎片溅了满脸。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往下淌,先是痒,跟着是尖锐的疼。
楚君樾抬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片碎玉,还有点红——是血。
宫殿里瞬间死寂,皇后看着他额角渗出的血,瞳孔猛地缩了缩,握着空拳的手微微发抖,却硬是没说一个字。
福安在门外“哎哟”一声,刚要进来,就被她用眼神逼了回去。
“疼吗?”过了许久,皇后才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楚君樾没回答,只是用指腹擦掉流到眼角的血珠,血珠滴在石青色的衣襟上,洇出小小的红痕,像极了那年他在围场被马惊到,从马上摔下来时,母后给他裹伤的帕子上的血迹。
楚君樾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非常清楚,母后对皇兄的偏爱不仅仅是因为皇兄是太子。
想当年,母后还只是个普通的妃子时,就生下了第一个皇子,然而,这个孩子却被直接送到了当时的沈皇后那里,由她抚养长大。
这件事一直让母后耿耿于怀,难以释怀。
后来,沈皇后因病去世,母后终于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可这时的皇兄却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对母后心存恐惧,根本不敢亲近她。
于是,母后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便想尽各种办法,将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到了皇兄身上。
楚君樾当然知道母后对皇兄有亏欠,那他呢?他又算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滴鲜血顺着楚君樾的额头缓缓滑落,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小滩血迹。
他额头上的伤口其实并不算深,但位置却很不巧,离眉骨只有半寸的距离,如果这伤口再偏一点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儿臣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先告退了。”楚君樾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疼吗?
其实是疼的,楚君樾心里很清楚。
他觉得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应该回去好好处理一下,否则很容易感染。
“楚君樾!”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皇后突然在他身后发出一声怒吼。
少年的步伐没有一丝动摇。
福安满脸忧虑地凝视着自家四殿下额头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柔地为楚君樾擦拭着伤口,生怕会弄疼了他。
“殿下,您慢些,慢些啊!”福安一边擦拭,一边轻声叹息道,“皇后娘娘近日来忧心忡忡,许多事情都萦绕在心头,难以释怀。她之所以会如此,也是因为太过在乎您了,所以才……”
楚君樾听到福安的话,缓缓停下脚步。他默默地接过福安手中的手帕,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和冷漠。
“福公公,就送到这里吧。”楚君樾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但福安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委屈
福安凝视着楚君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可是看着楚君樾从小长大的,对这个孩子的性格和心思了如指掌。
自然,他也深知楚君樾心中所承受的委屈和痛苦,更何况如今皇后娘娘还如此对待他,这无疑会让母子之间的隔阂变得更深。
“……唉,殿下,您路上千万要小心啊!老奴这就去劝劝娘娘,您也别跟娘娘一般见识,娘娘她真的只是太担心您了。”
福安无奈地叹息着,目光中流露出对楚君樾的关切和疼惜。
楚君樾嘴角扯了下,他已经不期望母后会为他做些什么了。
马车还在宫道上等着,楚君樾几步上去,“走。”
林狻驾车离去。
大约行驶一半的路程之后,马车突然开始摇晃,不一会马车一震,马儿惊叫一声。
“怎么了?”
“殿下,车辕断裂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断了。
楚君樾下了马车看着车辕,这里距离府上最少还有十几公里。
“殿下,您在这等我,我去这附近看看有没有……”林狻正说着,不远处就有一辆马车行驶而来。
这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些吧。
那辆乌木马车正缓缓驶来,车帘是暗紫色的云锦,边角绣着圈暗纹的祥云,那是文官一品才能用的规制。
顾?
那恐怕就只有一人,顾梵思了。
乌木马车在他们跟前停下,车夫掀开车帘,露出张面目冷峻、剑眉星目的脸。
顾梵思见了楚君樾,微微颔首:“四殿下?”他的声音很淡,像这寒冷的天,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穿透力。
楚君樾敛了敛神色,拱手道:“顾相。”
他没解释为何会在此处,只指了指断裂的车辕,“不巧,车坏了。”
顾梵思的目光在断裂的车辕上停了停,那断口处的木茬泛着新鲜的白,显然是刚裂开的。
他掀起眼皮看向楚君樾额角的伤,血迹虽被手帕按住,却仍有暗红的印子洇在手帕边缘,像朵开败的花。
“殿下若不嫌弃,不如同行。”顾梵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楚君樾指尖在袖中蜷了蜷。
方才在坤宁宫受的气还堵在胸口,额角的疼一阵紧过一阵,此刻见顾梵思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生出些莫名的烦躁。
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同乘,似乎也没别的法子。
“有劳顾相了。”他终是点了头。
乌木马车的车厢比楚君樾那辆宽敞得多,铺着层厚厚的褥子,一旁的桌边上还摆放了茶水点心,被翻开不知多少兮的书籍摆放在一边被人重新拿起来
“顾相这是从何处来?”楚君樾靠在车壁上,刻意避开额角的伤,声音有些发闷。
“刚从吏部衙门过来。”顾梵思翻过一页书,“年前的考绩册子积压了些,去清了清。”
他忽然抬眼,“殿下今日是进宫了,这伤口……?”
楚君樾的喉结滚了滚,他总觉得顾梵思这话问得蹊跷,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在坤宁宫受委屈。
“不过是些家常话。”楚君樾扯了扯嘴角,语气里的敷衍藏不住。
顾梵思没再追问,只将一杯温热的茶推到他面前。
茶汤清亮,是雨前龙井,叶底在水中舒展,像极了楚君樾小时候在御花园见过的睡莲。
他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忽然想起方才皇后掷过来的玉杯,那冰凉的触感与此刻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对比,刺得他指尖发麻。
“殿下额角的伤。”顾梵思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按住伤口的手上,“需得好好处理,免得留疤。”
楚君樾低头吹了吹茶沫,没接话。
留不留疤,于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他在皇后眼里,从来都不如太子周全。
小时候爬树摔破了膝盖,皇后只会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而太子皇兄哪怕只是咳嗽两声,她都会连夜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车厢里静了下来,只有顾梵思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楚君樾渐渐有些昏沉,额角的疼混着车厢里的暖意,竟让他生出些困意。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他躺在一旁,看着母后抱着皇兄哼着歌谣哄睡。
“殿下?”顾梵思的声音将他惊醒。
楚君樾猛地睁眼,才发现自己竟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口水差点沾到狼皮褥子上。
他慌忙坐直,却不小心扯动了额角的伤,疼得他嘶了一声。
“做了噩梦?”顾梵思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瓷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殿下如若不嫌弃,不如用一下。”
楚君樾看着那瓷瓶,他那也有,“不必了。”
顾梵思瞧了他一眼,没收回手,“殿下这张脸,如若留了疤痕倒是有些可惜,但是殿下也应当明白,苦肉计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用的。”
楚君樾轻笑一声,睨了他一眼,随后接过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凉的药味涌出来,混着淡淡的薄荷香,倒真能压下些疼痛。
“那就多谢顾相。”他倒出些药膏,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顾梵思没再反驳,只是重新拿起书卷,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楚君樾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觉得额角的伤似乎不那么疼了。
马车行至四皇子府门口时,楚君樾掀开车帘,顾梵思忽然叫住他:“殿下。”
他回头,看见顾梵思正望着他额角的伤:“有些伤口,看着疼,却能让人记牢教训,有些伤口,藏在心里,久了会溃烂。”
楚君樾没说话,深深看了顾梵思一眼,转身下了车。
“回来了,你是坐谁的马车回来的,你额角怎么有伤?”
马车渐渐走远,只能听见少年人的嗓音。
“回来了,你问题太多不想回答,林狻去安排一下,请师小将军吃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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