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叶游知也从没想过贫瘠的土地能开出花,即便有,也不会是她这样荒芜的人。
故而禁地被一粒种子强行冲破生芽时叶游知十分错愕。
他并未窥见自己真实的丑陋,所谓凄凉不过是冰山一角。
叶游知怎么会不在意呢?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杀过多少人。便是有人恶有恶报,寺庙里那些几岁被火烧死的孩子做错了什么,那些曾经与她像在格斗场不论生死交手的人做错了什么……
她从不曾说什么,可感受却被深深烙印。血……斧头砍人飙出血时是热的,飞快地溅在脸上,然后就凉了,滑落到一半后凝固。
那种场景叶游知晚上做梦经常忆起。
暴力交织而成的阴霾如影随形,即便叶游知清楚自己没错。
可是现在郑既明说什么?她出现在他面前比什么都重要。
叶游知不可置信,听郑既明又开口道:“你可以妄自菲薄,也请承认你的存在在别人心中不可替代的意义。你怪在哪里?是太聪明为自己从死路中劈出一条活路,还是太天真要去管邕州那些被遗弃女婴的死活?”
郑既明把叶游知那层可怜的外壳撕开抖露给她自己看,叶游知自我凄凉还没走完,陡然被拉回到郑既明狂妄的无礼——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性格?谁允许他如此剖析自己?
“郑既明。”
“嗯?”
“你现在说话学会拆人台阶了。”
“跟你学的。”
郑既明不背这锅,理所应当地把锅甩回去。讲话不爱给人留台阶一向是叶游知的行事风格,郑既明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懂不懂?”
叶游知抿嘴,不爽侧头。
“你看看你。”郑既明装出伤春悲秋的模样,唉声叹气的,“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自己就认定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不是?”
“你很好,我们都很喜欢你。”郑既明出言安慰,后面的话轻得叶游知几乎听不见。
“那是我的过去。”叶游知强调。
她横眉立目,郑既明见好就收,此时再多说些话只怕叶游知要觉得自己拿她的过往做戏了。
叶游知没想到郑既明就这般沉默了,空气划过静谧的尴尬,叶游知岔开话题,肃色道:“我回去叫人给你拿笔来。”
“好啊。”
她不动,郑既明低头找她的眼睛,非要对上她目光了才问道:“怎么,还有话想对我说?”
“郑既明。”
“总是这样叫我做甚?”郑既明道,“我不是一直在你面前吗?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好奇怪,不会是……你、、”叶游知说到一半却说不出来了。
她那么坦率的一个女子,猝然问出这话是不是会显得她太自恋?
“我怎么?”
联想到郑既明这些日子的举动,叶游知终于道:“你不会认为我想造反特意来帮我的吧?!”
郑既明屏了一分钟的呼吸,一秒钟都不敢离开叶游知的视线,把自己的心跳飙到一百八,盼了几百年,叶游知就问出来个这个?!
他扶额,无奈地闭上眼睛,打趣,“哎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认为我要造反,还要帮我?”
郑既明道:“你知道你自己说梦话吗?”
郑既明话题转得太快,叶游知懵圈。这跟她说梦话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说梦话?
郑既明对着还闪泪花的叶游知不敢逗,只道:“你来扬州时赁我家的宅子,中午好几次来找你结契都见你在睡觉,嘴里一会儿念着要赚钱当官,一会儿念着你阿姐,跟念咒似的。”
他这一说叶游知想起来了。那时匆忙,郑既明搬进她原来赁的宅子后先让她去另一个宅子住着,只是叶游知不知道中途还发生了这事……
她无颜,不敢追问,怕再问出什么丢她面子的事。
她似乎有点懂了,为什么在扬州郑既明从没因她刻薄疏远过她。除了起初这小孩不大在意她,后来她帮郑家做事后郑既明就时时偶遇她了。
“郑既明,你……”叶游知本就因愤慨脸红,这会儿丢脸劲儿上来,脸直接红成了煮熟的虾。
郑既明道:“你想知道你还说了什么吗?”
“不想。”
“那等你心情好了我再说给你听。”郑既明问,“我送你回去?”
“不必。”
叶游知走出,步伐有些沉重,还没从郑既明描述的洛阳惨状中缓过来。一边走她一边想,郑既明总是这样,将将要踩到她底线时就停住了,走一步探一步的,倒要把她边缘的想法探完了。
等叶游知走出一会儿后,郑既明方站在外头目送她离去,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淡淡靠在门边,神色分辨不清的温柔心伤。
翌日,郑既明寄来一粒药丸,云起直接将其交给了叶松。
“烦请叶娘子看看这粒药丸。”
叶游知蹙眉:“郑既明准备弃文从医了?”
云起道:“这是我家大人在洛阳发现的,洛阳人十有三四都有这种药丸。我家大人猜这种药丸会慢慢致人死亡。”
叶松心想,莫非有人要毒害洛阳人不成?但是也不对啊,就算是要慢慢毒死一个人那也是偷偷摸摸地做,谁有病自己喝毒汤啊?
叶松收下了,道:“好,只是我尚且不清楚此药作用,还请郑侍郎等一段时间。”
叶松不敏感,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叶游知对此敏感极了!
她问:“慢慢致人死亡?服食此药丸的人都知道药丸有毒吗?”
“知道,还求着去买呢!”云起尽量把他家老爷交待给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叶游知听,“而且这玩意儿卖得可贵,都是藏着偷着卖的。老爷把此事禀告圣上后,圣上叫老爷有空收拾了洛阳的转运使和县令。”
这说的,叶游知越发熟悉。
现在就能有人研制出成瘾的毒药了么?她还是太小看大汤朝了。小小的药丸一旦面世就意味着永远不可能自己凭空消失,禁毒教育得提前做起来了。
靠人脑储备的知识和从医经验检测药丸成分得花些时间,叶游知便着重提醒叶松:“阿姐,你先瞧瞧这药丸有没有麻叶之类原本能用于镇痛的药物。”
叶松不明所以,还是道:“好。”
不出叶游知所料,这东西就是那死玩意儿的初代品。由于纯度不够高,对人的伤害需得大量剂量。
只需叶游知把那死玩意儿成瘾和伤害人身的原理一讲叶松便明了这死玩意儿到底多该死。
两姐妹神情一个比一个严肃。
叶松道:“得给姑娘们加课了。”
而且,叶松隐隐对这药的配方有种似曾相熟的感觉:嗯,好像以前她师父便专程研究过里头的部分药材,每次摘那几种药材时总是格外小心……
她师父的札记貌似提到过类似的东西?
叶游知则在想安全教育的事,道:“邻城的宣发教育也得做起来。”
她害怕,万一那死药丸先她一步传到南边怎么办?
碰巧小七在桂州帮人见官,主要帮被豪强欺压的老百姓打官司。桂州闹山匪,陈里海听罢喜气洋洋地带着第五小组的姑娘们去实战,趁此机会,郑既明正大光明地招了许多兵,小七也借钦差大人庇佑跟着出去一趟。
闹山匪免不了被欺压的事儿,沾陈将军的威风,她才好在官府上处理这些因生计造成的暴力纠纷。
她们这头刚把作战方案讨论好。
陈里海问:“山匪怎么打?”
有人回道:“敌暗我明,敌弱我强,不如采取包抄围困之策逼敌人投降?”
陈里海笑:“可,但时间太长。”
有人道:“不如一击制胜,人力压制。”
陈里海凝眉:“可,但若有牺牲,可是和你同寝同学的战友。”
姑娘们被问倒了,纷纷托腮沉思。陈里海这才教育道:“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兵者乃诡道,真正要血肉相搏反而是下下之策。”
“所谓一鼓作气,就是要在最初的气势胜人一筹。如今我们为明为正,他们为暗为邪,是谁怕谁?”
故陈里海提出的第一招:按兵不动,攻心为先。
先大张旗鼓地写个《告谕巢贼书》,告诉那些山匪:你爷爷奶奶我收拾你们来了。
不过写《告谕巢贼书》也有讲究,要是写得太张狂反而激起别人的莽气。《告谕巢贼书》不仅要写出他们作为正派的气势,也当兼顾为官的柔情,铁腕和怀柔缺一不可。
“我这儿虽有一份写好的《告谕巢贼书》,但你们今夜每人都得写一份给我,我看看你们的文字是否通达人心。明儿再看看你们的告示差在哪儿。”
卫七在门外等了多时,见姑娘们都开始写《告谕巢贼书》才进。
“卫娘子。”
陈里海笑呵呵,轻松到好像剿匪就不是事儿。
“陈将军,能借你几个人吗?”
“叶娘子有指示?”
陈里海知道,卫七不常向他张口的。
卫七道:“是。进来北边多有小人以药荼毒百姓,需借你的文臣一用,写几分告示书,提醒百姓莫要被毒药所害。”
叶游知要求当然不能写那么晦涩,主要是提醒百姓小心什么样的药贩,以及关于用药的常识。
陈里海:“行,我待会儿就让世则来一趟。”
好喜欢对着空气碎碎念:下一章可能会写剿匪的事,剿匪参考王阳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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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陈里海提出的第一招:按兵不动,攻心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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