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山水隐秘之处,土匪扎窝藏身之地。
一络腮胡悍匪浓眉挤在一起,腿搭在椅子上,看起来略有焦急之色。他眼球低垂,见两三个台阶下另一男子匆匆踱步踩布毯而来。
“大王,陈将军发布了《告谕巢贼书》。”他略略抬起眼皮,呈上告示,“请大王定夺。”
大王抓耳挠腮,叽叽咕咕从喉头滚出些字,亦是担忧。
陈里海的大名他们自是听说过,他们不知道的是陈里海是被贬到这边来的,听说威望在外的大将军跑到这蛮荒之地对付他们这些小喽啰后单以为是朝廷盯上他们了,不由得浑身发汗。
他道:“写的是个啥?”
另一人为难之中面露尴尬,糙脸都因心底的羞涩变得柔嫩了些,回:“大王,我们都不识字啊……”
像被触及痛处,焦急转暴躁,大王咬着那排黄中带黑的大牙齿,一股无名火冒起,狠骂:“抓!抓一两个读书人来!”
幸得土匪寨子里还有个常年混迹市坊的人精来当狗头军师,问罢他们大王的决议强忍着不去翻白眼——
莽夫!不长脑子的莽夫!
明知道陈将军带着人剿匪,还要顶风作案跑去抓读书人,生怕陈将军抓不到他们是不是!
他道:“不能抓。”
另一人立马应和:“是嘛,我都感觉不能在这个当口抓人。但是大王哪儿怎么解释呢?”
“现下我们是被陈将军的名头下破了胆,还没打怎么就知道我们会输?”狗头军师不愧是四处穿梭,见过大场面的,道:“当下稳定人心最重要。”
“去探探陈将军的兵力如何?”
狗头军师心里猜测着,陈将军带来的人一定不多,不然对付他们这种不到两百人的山匪寨子,早带着人用刀荡平了。
陈将军什么杖没打过啊?当初北上拓土,冬日大雪被围困,陈将军带着五十人硬生生从千人的阵势中杀出来的!
这边的狗头军师晓得探军情,那边的狗头学生也初有了搜集信息的觉悟。
“陈老师,敌方情势已探清。”课代表暨陈里海亲封的火长马素此时展开地图,图中村民屋舍、寨子安置地、农田等分别用符号标注,一目了然,她道:“敌方人数初步估算在一百八到二百五左右,我方人数为三百。”
陈里海怀疑地看向她——
我方三百?不对啊,当初剿匪招兵,郑侍郎在各县和桂州都发了告示,第五天就招够五百人,第七日停止征兵,少说也有八百人啊。
马素诺诺:“郑侍郎招了千余人,有一半都留在邕州了。”
陈里海紧闭双眼,只希望那些龌龊腌臜的想法是对郑侍郎无端的揣测和妄想。
他在朝中为官,在边疆打仗,共计三十年的时间,比郑既明的年纪还大。但直到郑既明出现在邕州,陈里海才明白他被郑既明摆了一道。
这小子,从在长安对自己说那番话时就是故意的。他自己要帮叶娘子,还不忘帮叶游知找几个得力助手,陈里海感其城府心计又叹其没出息:他这个叶游知的腿毛当得可比蔡峥的走狗们称职多了。
什么叫鞠躬尽瘁,呐,郑既明就做出一个完美的表率。
只是有这个能力有这份心,却帮别人做事,陈里海不知道该说他是胆大妄为还是……
要是他在五年前就知道郑既明要帮叶游知造反,他一定不上他们这两人的贼船。陈里海望着殷切看着他的学生们的目光,心干好似长出了枝桠,密密麻麻地牵挂着她们的未来。
罢,上都上了,大不了当个好贼,也是条英雄好汉!
“嗯。”陈厉害释怀了,“人数范围能再缩些吗?”
马素:“已是我们‘毕方’小组勘察三日的结果,范围能缩,但所报范围是为精确。”
陈里海对他带出来的兵很是满意。
不同于以往带几万人,带这几十个人,陈里海能把毕生所学倾囊销售,故而个个都当将军带的,体术、兵法皆是精兵程度。
除此,叶游知还给了陈里海一本毛姓大将军写的兵法,陈里海看完后对兵法又有了新的感受。譬如他现在便引入了那位毛姓大将军中“情报战”的思想。
“毕方小组的人呢?”陈里海扫视一圈。
“到。”
“告示发出去后那边的人有什么反应。”
陈里海问到这儿,见他的学生笑意密密,三分嘲讽两分愉悦五分军法要求下的严肃。还有几个顶腮,看似憋笑憋得很痛苦。
毕方组小组长陈毕方回:“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受过专业憋笑训练,陈毕方腮帮子都要顶碎了,还是没忍住在第一个字颤了下,道:“他们不识字,还想抓个读书人给他们念告示内容。”
听完,陈里海也是差点没忍住,强行掰弯嘴角,淡淡道:“嗯。”
此时的气氛弥漫着诡异的欢快。
陈里海对付了如海的敌人,第一次碰见这般的,他用了谋略竟然跟没用上一样!谁说无知不是一种勇敢?
一秒钟,陈里海肃色,教训道:“轻敌乃兵家大忌!便是一群莽夫,倘若杀红了眼拼命也要砍你战友一条胳膊,两人夺走你战友的命,你们看看到时候还能不能笑出来?!”
“无知者无畏,他们豁出了性命不要的东西却是你们最在乎的。以自傲换取的惨胜,得不偿失。”
姑娘们纷纷凝色,拱手道:“受教!”
陈里海对她们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乃是无数条人命换来的真知灼见。不过他和这些姑娘们不一样,他的经验对客观形势做出分析:此次剿匪不足为惧!
想了下那群天真的土匪,陈里海眼珠子一转问道:“既他们要找读书人为他们念告示内容,你们不就是读书人吗?”
陈里海打量着这群姑娘,目光中有对她们迈出第一步的灼热期盼。
说实话,姑娘们打心底里怕。毕竟是一个土匪寨子,一个搞不好命都没了。
陈里海不强求她们,灼热的目光渐渐被风熄灭:这群姑娘聪明、狡猾,毋庸置疑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可她们缺了士兵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不怕死的血性。
战场上过了谋略策划布局,最终还是要走到提刀相见的。这时候,再聪明的小脑瓜子,再精密的布署都失去了意义,拼的就是谁敢第一步冲上去砍下第一刀。
要按陈里海以前的性格,他绝对会毫不犹豫找几个替死鬼唤起这些更有价值的人的血性,但他现在不会这么做了。
说不上是年纪大了心肠变软还是被叶游知影响,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幸福。若中途要用无辜者的命达到目的,需得三思。
没一个姑娘愿意站出来,陈里海开始发愁。
要是被那些土匪片子知道了,自己倒成为该被嘲笑的对象。
有几个姑娘见气氛沉默跃跃欲试,始终张不开口,脸上倒是因为羞愧红一块白一块。她们都能看见陈将军失望的落寞神情和他自己未曾发觉的叹息。
羞愧的心渐渐转为头脑上的紧张,一根弦始终绷着朝两边拉扯,就在弦丝欲裂的千钧一发之际,门突然被打开了——
只见她们的叶四叶五老师双眼放光,闪着流星般耀眼的光芒进来。
“师爷,让我们去吧。”
陈里海见到这俩混货是又爱又一肚子气。
他的衣袖被风吹得鼓鼓囊囊,装满了他的无语,“你们去哪儿?俩蠢货带着几十个蠢货去送死?”
“吼!”叶五双手叉腰,声如洪钟:“师爷你看不起我们!”
“去训你们的兵。”陈里海脑仁疼,“动脑子的事就不交给你们了。”
叶四郑重道:“我们的脑子深得姐姐的真传。”
陈里海:叶游知抠一半的脑子下来跟她们玩儿心眼,这两人都要转十八次弯才能反应过来。
不过既然这样,也不能太保护他的学生,他斟酌后选了个适合玩儿兵法的,即脑子聪明的跟叶四一起去。
“陈毕方去当细作,叶四你负责把她平安带回。”
陈里海交给陈毕方的任务很简单:一边传递消息,一边在敌人内部实行侵入政策,以糖衣炮弹为攻击武器,把心性弱的劝降,心性一般的使其动摇,从根上瓦解敌人的团结。
记挂他爱徒的安危,陈里海充分向叶游知请教,改变了原本烟花或是鸣箭传递信号的方式。他现在有更先进的传递法子:彩色烟雾弹。
运用硝石或是粉尘爆炸的原理制作烟雾,只需找叶娘子要些偶氮燃料,点燃后粉柱便能拥有直冲云霄的彩气。
初次叫新招来道士带的新小组的人将其研制成功,彩气吸引力整个宣化县百姓的目光,陈里海叫其为“瑞气千条”。
他道:“要是性命被人攥住了,马上发信号弹,我们来救你。”
陈毕方沉稳答道:“好,多谢将军。”
陈里海挥挥手,慷慨义气的长辈样。
细作这套他玩过多次了,最后叮嘱:“如今匪徒已有几人被劝降,你明儿找他们联络。”
要不说陈毕方比她们的老师叶四聪明呢,即便还没开做,陈毕方已经在脑子里模拟任务情形了,道:“匪徒恐怕不要女子。”
更糟糕的是,叶游知声名在外,凡见到女子能文能武,岭南人都知道是叶娘子带出来的,话都不必说,身份就暴露了。
而她们的体格、气度,装柔弱装不起来,硬要伪装饿个几天也是可以的,不过没有直接武力推平来的快。
陈里海道:“这次剿匪,战绩在其次。你们要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多难得的实战机会,即便用一个月,我也陪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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