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高照的初冬。
马素寻到陈里海时他正在打长拳。瞥见学生来,陈里海摸出腰间那把新到手的小刀。
这可是岭南最负盛名的钱记打造的小刀,大火淬炼,千磨万造,不但锋利,而且精致。手从刀柄划过,能摸出深邃的忍冬藤,嵌鸽子血般的红宝石,低调奢华。
不炫耀就白得这把刀了,陈里海一定要攥着刀尖打长拳,把一次次把红宝石扫过马素眼睛,炫技又炫刀。
马素:……
岭南的风水是咬人吗?她记得陈将军刚来这里时不这样。
马素性子跟她最崇敬的叶校长一样,不爱说话,在她老师的拳风中萧瑟了半刻钟后终于忍无可忍。
“陈老师,我看见你的刀了,很漂亮。”
陈里海收刀入鞘,看其浮得发虚的眼神大约是对马素的回答满意,他将小刀别在腰间,问:“找我何事?”
“跟了几日,但十天前便找不到毕方人了,是否要换个计划?”
马素作为直接对她们负责的火长,自是把她们的生命安危挂在第一位。
陈毕方自从那夜接受任务后就很久没见过了。她说要完全和她的同窗们划清界限,重新做人,并为了混进土匪寨,专程跑到赌坊那条街的偏僻角落去要饭。
陈里海大马金刀地跨坐在长凳上,风风火火地把饮尽一碗茶,自觉哼哼哈哈打完一套拳后神清气爽,宝贝似地摸了下他腰间的刀,道:“不必,叶四在呢。”
他的宝贝徒孙脑子不大,莽劲够大。不说一挑一百,遇着事儿了把陈毕方完好无损带回来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里海这些日子别提多清闲,喝茶逗鸟训学生,那叫一个舒心!赌坊周遭的街角,陈毕方苦哈哈地要饭。
土匪们时而从陈毕方眼前走过,她并不动作,安安静静跪在角落,一跪就是好几天。
匪徒们也不常来,但次次来都能见着陈毕方,头一两次他们还不管,第三回心下便生出疑惑。
“那要饭的小女儿也不说话,要啥饭呢?”
“哎哟,可怜见的,又比上次瘦了。”
“老杜,你还要怜香惜玉了不成?”一人打趣地拍了下老杜的胸膛,笑哈哈地道:“喜欢也行,只能多看两眼,这个节骨眼上别生事。”
老杜本没有多余的念头,这会儿老李说了,他目光才顺着不怀好意的音调落在那女子的脸上——
憔悴了些,脸上却干净的很,不像是从小苦过来的。
老杜今儿赢了钱,心情好,摇手摆臀走去壮阔,“不生事端,赏她点钱买馒头总可以吧!”
说罢,老杜便蹲在陈毕方跟前,盛气凌人地道:“爷赏你的铜板,收好喽!”
几枚铜板稀稀拉拉地掉落在陈毕方的破烂的粗布衣服上。
陈毕方这才聂聂看了眼老杜。
虽叫老杜,年纪该并不算大,黄皮小眼,五官都拢在一起,长得有些许局促。但好在年轻,总体还过得去,勉强能夸句阳光……
陈毕方捡起铜板,道了声谢,姿容虽落魄,却恰到好处地多了分可怜的柔弱,叫人不禁生出怜惜之情。
老杜瞧着姑娘下垂的眼眸,凌乱的头发,这是何等婉转的姿态!
看着姑娘的膝盖跪在地上,老杜便想这姑娘这般跪多久了,勾起他心底深处的良善。
唉!就不该听老李那油靴子的话多看两眼!
他把今日赢的铜板全放到陈毕方衣裳上,道:“在这儿跪着碍眼!这几天别跪了,爷过两日再来赏你。”
陈毕方眼眸突然亮起,**裸地打量老杜。这一眼来得正是时候,老杜以为他的阔绰合该引来小女儿这样的崇拜感激的神态。
然陈毕方亮晶晶地看着他并不是感激,而是老杜的做法打破了陈毕方对剿匪原本的设想。
她以为匪徒们都是十恶不赦,见人就杀的大坏蛋!
老杜举止言谈粗鲁,和其他匪徒交谈时更是恨不得十个词儿带九个脏字,听得人刺耳,哪晓得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自己钱不要,全赏给一个要饭的!嘴上说着赏,也没为难人要抛尽尊严当牛做马。
老杜被这番崇拜看着,潜藏已久的大男子之心被激起,出于本能地装起了英雄,道:“看着爷做甚?”
陈毕方道:“多谢郎君慷慨解囊,解我阿姐燃眉之急。”
老李在老杜给了铜板后就想拉着老杜走,见着老杜此时的情态是被压抑久了起兴,一个二十多的小伙子还没有过女人,叫他和这小女儿说几句话也行,遂儿在旁等着。
老杜问:“你阿姐?”
“我阿耶本是教书先生,三个月前死了,七日后我阿耶刚入土,我阿耶的二舅就等不及要非礼我娘。我娘以死明志,我和我阿姐逃了出来,却在半月前遇到流氓。阿姐为保护我,腿被流氓打断了,如今不能动弹,还不时发热,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
陈毕方说的是真事,故而说得格外情真意切,打动人心。
回想起叶娘子把她收到学堂前,她过的可不就是上街乞讨的日子?阿姐带着她被豺狼一般的饥渴流氓盯着,最后走投无路去了勾栏……
说着过往,仿佛过往真的来了一次,陈毕方泪花闪闪,强行撑着的声音时而哽咽,更显可怜。
老杜听罢暗暗叹气,心下计较起陈毕方的境遇。
他一个大男人被逼得没法了还能上山当土匪,这弱女子一旦没了依靠才是真的被人吃肉喝血,除了乞讨什么也做不了。
他同情陈毕方悲惨的遭遇,又厌恶那些仗势欺人的孬货!
想得动情了,不禁说出声。陈毕方见他恨恨,的确是有义薄云天,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豪情。
“你阿耶的二舅叫啥?”
他们寨里的人专挑这种欺侮良家妇女的恶霸抢劫。
她阿耶的二舅早被卫七老师送进大牢了,陈毕方随口扯了句:“我是从马平县来的,我家并不住这儿。”
连老李听完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原出来是为了给你阿姐讨钱医腿。”
听完她的遭遇后,老李是真怕老杜血气方刚对这姑娘生了保护心要多管闲事,便叫众人都筹了点钱出来,对陈毕方道:“拿着钱找个干净的地方住啊,”
“听说邕州有位叶娘子常义诊,这隔邕州近,你不如带你阿姐求叶神医帮她治腿。”
对陈毕方说完,他拉着老杜的手,“行了,别管了。”
老杜于心不忍,但自己的境况都算不上好,只能道:“夜深就别在这儿跪着了,当心遇着酒鬼流氓,他们可不像我们这么通情达理。”
陈毕方不多纠缠,轻声道谢。
她为了演得逼真,跪在地上是真跪的,膝盖跪得又红又肿,起来时小腿麻得像被万只蚁虫噬咬过,身体不受控地朝一边偏去。
老杜本都要狠下心走了,但看着姑娘跪都跪不稳的模样心下动摇。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陈毕方,脑子一僵,五指张开不敢并拢,像陈毕方浑身长刺儿一样。
待陈毕方站稳了他才松手,犹豫很久,咬牙:“不能带人回去,我给这姑娘找个住处总行吧?”
老李道:“唉,懒得说你,赶紧的!”
老杜对陈毕方道:“你信我就让我送你去客栈。”
他身上也没什么钱,全都拿出来给陈毕方赁客栈了。
陈毕方推辞:“不必,今日郎君的朋友凑了钱给我,住客栈够了。”
老杜硬把钱推还给她,“你留着买肉补补身子吧。”
老杜忙前忙后,帮着把“瘸腿”的叶四搬到客栈来,迎着月光回去时觉得沿途的风景无限苍凉。
唉!这样连土匪都当不了的人不知还有多少呢!
叶四心疼陈毕方的膝盖,说去买些膏药敷一敷,陈毕方回绝,“自己人都骗不过,如何骗他们?”
叶四便打了盆热水给自己学生泡脚,见陈毕方面色不大好看。
“你这几日瘦的,回去被阿姐看见了,定要骂我一顿。”
陈毕方道:“叶校长要骂也骂陈老师,小叶老师你放心罢。”
泡个脚的工夫,陈毕方叹了十次气,叶四觉得好笑,“怎么了这是?”
“我觉得那些土匪好像也不是很坏。”
她数了数,今儿花了老杜六百钱!估计是老杜全部身家了,尤其陈毕方还在骗人,十分愧疚。
叶四回道:“哪儿来那么多坏人呢?大多不还是被逼反的么。”
陈毕方:“那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去问你的叶校长罢。”
这些事叶四懒得想,她就是把好用的刀,指哪儿戳哪儿,只执行不思考。
陈毕方眸光暗沉:“有时候真羡慕小叶老师你。”
叶四自得:“你要笨一点儿的话就不羡慕我了。”
陈毕方失笑,不知叶四这话是安慰还是自黑。
“这都十天了,咱们还没打入敌人内部。”叶四倒了洗脚水净手托腮,“太失败了。”
“谁说收集情报就一定要进土匪寨了?”
得到他们的同情,这就是打入敌人内部。
陈毕方道:“只要有人联络着,还怕没有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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