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传送眩晕感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邃、更为诡异的剥离感。仿佛不是空间上的移动,而是存在本身被从原有的维度轻轻拈起,置于一片绝对的寂静之中。感官被逐一剥夺,又以一种陌生的方式重新拼合,如同沉入深海的溺水者,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所经历的那段模糊而漫长的过渡。
谢策舟最后一个意识还停留在别墅战术板前,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下一个已知副本“暗影迷宫”的能量节点分析。那些线条与符号曾代表着清晰的路径与可控的风险,是他用以规划、用以掌控未来的工具。
沈殊正将一杯温水递给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那细微的距离间,蕴含着日常的关怀与无需言说的默契。
云时幼窝在沙发里,指尖跳跃着微光,逗弄着一只由能量幻化出的透明蝴蝶,那精灵般的光影是她内心纯净与温柔的延伸。
惊回则倚在门边,擦拭着她那从系统商城里买来的特质匕首“影蚀”,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唯有掌中利刃是真实的依靠。
然后,世界溶解了。
没有光怪陆离的通道,没有撕扯灵魂的失重感,只是一切景象——战术板上清晰的线条、水杯边缘折射的微光、蝴蝶振翅的轻盈、匕首锋刃的寒芒——都像浸入水中的水墨画,色彩晕开,轮廓模糊,无声无息地化开、消散。声音被彻底抽离,不是寂静,而是虚无,连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响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时间感变得模糊不清,一秒与永恒失去了界限,只剩下意识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漂浮。
当感知重新凝聚时,他们已置身于一个无法用常识理解的所在。这种“抵达”并非着陆,更像是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力量重新“定义”了位置。
穹顶是无垠的暗色虚空,但并非漆黑,而是有无数星辰在其中缓缓旋转、生灭。那些星辰并非遥远的点缀,它们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巨大的星体表面纹理清晰可见,炽热的星云如同呼吸般膨胀收缩,投下的光辉冰冷而恒定,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却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凝视着无数只冷漠的眼睛。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地面,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蓝色,倒映着穹顶的星辰,仿佛行走于星空之上。
最令人心悸的是地面上镌刻的无数光轨,它们纵横交错,复杂程度远超任何人类设计的电路板或古老的星图,散发着幽微的光芒,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脉动,能量在其中流淌、汇聚、分岔,构成一幅笼罩天地的巨大棋局,而他们,正站在棋盘的中央。
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古老、浩瀚且绝对中立的气息,如同面对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火山喷发、海啸席卷,不带任何善恶,只是纯粹的存在与运行。这种气息压迫着神经,让人本能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与脆弱。
……
几乎是本能反应,四人瞬间背靠背形成防御阵型。
并肩作战磨砺出的默契,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惊回的“影蚀”已出鞘,反手握持,刀尖微微下垂,身体微躬,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评估着任何可能构成威胁的细微变化。
谢策舟迅速压下心中翻涌的惊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如同精密的仪器启动,分析环境的光源特性、空间结构、能量波动,计算着各种可能性,他的“谋断”特质在未知危险前被激发到极致,试图从这绝对的异常中找出逻辑的线头。
云时幼下意识地靠近惊回,寻求着熟悉的庇护,手中凝聚起一团温暖的治疗微光,虽然脸色微白,呼吸略显急促,但眼神坚定,她是团队的精神纽带,此刻绝不能慌乱,那团微光既是自保的准备,也是安抚同伴的象征。
沈殊则沉默地站在阵型一侧,他的“感知”能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出,试图捕捉这片空间的时间流速是否异常、能量流向有何规律、以及任何隐藏的规则信息,他的“承受”特质让他显得异常沉静,仿佛早已准备好面对任何变故,那平静的外表下,是高度集中的精神感应。
“欢迎来到因果殿。”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的最深处响起。没有声源,没有语调起伏,没有性别特征,平静得像是在陈述“水是湿的”这类基本事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物理定律般的威严。这声音并非听到,而是“知晓”,避开了所有听觉器官,直接烙印在思维里。
殿宇中央的光轨开始加速流动,能量向一点汇聚,形成一个模糊不清、不断变幻形态的光影,它时而像一团星云,时而像抽象的人形,没有具体的五官或轮廓,却能让四人清晰地感觉到一种“被注视”——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来自整个空间,来自每一颗星辰,每一条光轨。
“此地超脱时空经纬,执掌万象因果。尔等,乃误入此局之变量。”光影,亦即“法则”的具象,继续以意念传达信息。信息简洁,却蕴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变量,意味着不稳定,意味着可能被修正、被抹除。
谢策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上前半步,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将沈殊稍稍护在身后,沉声开口,声音在绝对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响:“我们为何而来?这里的规则是什么?如何离开?”他问出了最关键、最直接的问题,试图抓住任何一点确定性。
光影流转,法则的回应依旧毫无情感,如同冰冷的代码执行反馈:“存在即是缘由。规则即弈局本身。离开之钥,藏于终局之果。”它顿了顿,仿佛在强调接下来的内容,然后说出了那句将彻底改变他们命运的铁律:
“因果律法,不容悖逆:命轨之弈,四序抉择。弈至终局,因果纠缠,承其重者,唯一人存。”
死寂。
即使是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离别的四人,也被这**裸、毫无掩饰的宣告震慑住了。
不是与看得见的怪物搏杀,不是破解精巧的机关陷阱,而是……在某种既定的规则下,走向自相残杀的结局?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一系列必然导致减员的选择中,只有一人能成为那个最终的“承受者”,背负着同伴全部牺牲的代价存活下去?
这比直接的厮杀更令人绝望,它用规则将人性置于烤炉之上,慢慢煎熬。
云时幼的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她无法想象要对同伴出手,更无法接受其中三人必死的结局,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治愈光芒的眼眸,此刻被恐惧和难以置信占据。
惊回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冰冷地射向法则光影,杀意凛然,如同实质的刀锋,但这杀意却如同泥牛入海,对那无形无质、代表规则本身的存在毫无作用,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谢策舟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大脑疯狂计算着各种可能性:规则的漏洞?合作破局的方法?
但“因果”二字,沉重如山,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的谋断似乎第一次遇到了无法解析的命题。
沈殊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预感的悲哀,他的目光扫过三位同伴熟悉的面容,最终落在地面那复杂的光轨上,仿佛看到了无数条交织又断裂的命运线,他的“感知”似乎提前触碰到了那令人心碎的结局。
“这不是竞技场!”惊回厉声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放我们出去!”她习惯了用刀剑说话,用力量打破困境,但眼前的存在,让她所有的力量都无处着落。
法则毫无反应,光影依旧平稳流转,似乎对她的愤怒不屑一顾,如同人类不会在意脚下蚂蚁的抗议。
谢策舟伸手按住惊回紧绷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他转向光影,试图用理性进行最后的谈判:“是否存在其他通关条件?或者,如果我们拒绝进行你所谓的‘选择’呢?”他希望能找到一条不同的路,哪怕希望渺茫。
“拒绝选择,即是选择停滞。因果殿无暇滞留之物,结局唯有湮灭。”法则的回答冰冷而绝对,断绝了任何拖延或取巧的念头。“选择,即刻开始。”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四人面前的光轨骤然发出刺目的光芒,能量剧烈涌动,向前延伸、抬升,迅速凝聚成两条横亘于无底深渊之上的实体桥梁。那深渊深不见底,只有纯粹的黑暗,连星辰的光芒落入其中也消失无踪,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
一座桥宽阔、稳固,桥面由温润的白玉般的材质构成,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柔和光辉,清晰无误地通向对岸一个安全的圆形平台,平台边缘光轨平静,仿佛代表着生的希望。另一座桥则狭窄、残破,仿佛由无数濒临熄灭的光斑勉强拼接而成,桥身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下方就是那令人心悸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黑暗。而在死路桥的尽头,那片模糊的黑暗中,有一点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在闪烁,如同暴风雨中的孤灯,虽然渺小,却不容忽视。
法则的声音冰冷地解释规则,如同宣读判决书:“双轨星桥’。一生一死,死路藏有通关必需之‘信标’。无信标,前行无门,滞留此地,超越时限,亦为湮灭。择路人选,由汝等自决。”
压力瞬间如山般压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让人呼吸困难。
生路安全,但意味着放弃信标,结果是全队困死,违反“停滞即湮灭”的规则。死路危险,却蕴含着一线生机。谁去?这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个,也是无比残酷的抉择。这不仅是在选择谁去冒险,更像是在进行一种残酷的排序——谁的价值相对“可牺牲”?
—
谢策舟的思维高速运转,大脑如同过热的引擎
“信标是必需品,死路必须有人走。惊回身手最好,敏捷度和反应力最强,生存几率理论上最高。但死路的危险程度未知,可能是瞬间致命的陷阱,生存几率再高也可能瞬间归零。
我去?我的分析能力和大局观对后续关卡可能更重要,但我的实战能力不如惊回,成功率更低,可能导致信标和人员同时损失。沈殊的感知能力或许能预判危险,但他的直接战斗能力和机动性偏弱,风险极大。
云时幼……绝对不行,她除了商城里买的道具几乎没有自保能力。” 每一种计算都指向一个令人痛苦的结论,无论谁去,都极有可能死亡。而将同伴推向死亡的选择,这种精神上的拷问,比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都要残酷百倍。他的额角渗出更多汗水,脸色难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星桥的光芒似乎开始微微闪烁,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加剧着内心的焦灼。
惊回的目光缓缓扫过陷入艰难计算、眉头紧锁的谢策舟,扫过沉默不语、但眼神深处翻涌着波澜的沈殊,,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眼中已蓄满泪水、身体微微颤抖的云时幼脸上,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惯常的凌厉,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和温柔,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决绝。她似乎看懂了谢策舟的计算,也感受到了沈殊无声的关切,更明白云时幼的焦急。
她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笑声中带着她惯有的、略带嘲讽的味道,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谢策舟,别算了。算得清概率,算不清因果。”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她上前一步,目光先是锐利地看向那团法则光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其刺穿,随即又转向同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桥,一看就是需要身手的地方。你们谁去,我都不放心。”这句话,将她自己定位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她走到云时幼面前,伸手,用略带薄茧但动作轻柔的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语气是罕见的柔和,甚至带着一点哄慰的意味:“时幼,别哭,没事的。” 然后,她看向沈殊,没有多说任何话,千言万语似乎都凝结在那深深的一瞥之中——有关切,有告别,她对着他,轻轻点了下头,仿佛在说“交给你了”。 再次望向面前的云时幼,惊回眼里多了一丝深藏已久、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愫。
最后,她毅然转身,面向那摇摇欲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死路星桥,背影挺拔而孤绝,如同即将奔赴沙场的勇士,又如同走向断头台的殉道者。
“阿回!不要!”云时幼失声喊道,带着哭腔,想冲上去拉住她,却被谢策舟紧紧抓住了手臂。
谢策舟也伸出手,想要阻止,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明白,惊回的选择,或许是当前局面下最“合理”、牺牲最小的一个,但这合理性,却建立在牺牲他最得力的战友、某种程度上如同家人般的同伴之上。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着他。
沈殊猛地踏前一步,嘴唇翕动,似乎想喊出她的名字,想说“让我去”,或者别的什么,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惊回已经动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精准射出的利箭,毅然踏上了那条狭窄欲坠的死路星桥。
她的步伐极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相对稳固的光斑上,身体重心压得极低,保持着完美的平衡。
桥身立刻发出了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解体。光斑在她脚下不断崩散、化作点点流光坠落深渊,消失在那片永恒的黑暗之中。她的身影在摇曳不定的光线中显得如此渺小,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却又如此坚定,一往无前。
……
对岸的三人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谢策舟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而毫无知觉,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在危桥上跳跃的身影。云时幼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却如同决堤般涌出,模糊了视线。
沈殊的目光死死跟随着那个身影,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心疼、担忧和某种深沉的痛楚,他的拳头同样紧握,身体紧绷如弓。
惊回距离那信标的光芒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三米……她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落脚都惊心动魄。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枚悬浮的、散发着微弱但纯净光芒的菱形晶体——信标。
就在她握住信标的刹那,异变陡生。整座死路星桥发出了最后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呻吟,支撑结构彻底崩溃,连接的光带纷纷断裂,光斑如同雪崩般向下坍塌。
“接住!”惊回用尽全身力气,在身体失去平衡向下坠落的瞬间,将信标猛地掷向对岸的生路星桥。信标划过一道带着决绝意志的完美弧线,如同流星般掠过深渊,精准地落在谢策舟脚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而她的身影,随着彻底崩塌的星桥,向下坠落。坠落过程中,她望向对岸,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和后悔,只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微笑。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云沈殊身上,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那口型清晰而短暂。
然后,无尽的黑暗如同巨兽合拢的嘴巴,彻底吞噬了她娇健的身影,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深渊恢复了死寂,仿佛那条桥和桥上的人从未存在过。
“阿回——!”云时幼的哭喊声终于冲破了压抑,在空旷死寂的因果殿中凄厉地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显得如此无助和绝望。她瘫软在地,泪水浸湿了衣襟。
谢策舟僵硬地、几乎是机械地弯腰,捡起那枚尚带着惊回一丝体温和决绝意志的信标。这小小的晶体,此刻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谋断,他的计算,在同伴如此毫不犹豫、如此壮烈的牺牲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有些卑劣。他紧紧攥住信标,仿佛要将其捏碎,却又无力地松开。
沈殊一步步走到星桥断裂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望着下方那片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虚无。
他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一向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弯曲了些许。惊回最后的口型,他看懂了。那是——“照顾好她”。简单的几个字,却蕴含了千言万语。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痛与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惊回一起坠落了。
代价是,惊回。团队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以最决绝的方式,折损于此。因果殿的星辰依旧冰冷地、永恒地运转着,投下无情的光辉,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什么也未曾改变。而剩下的三人,他们的命轨,已被这第一次残酷的选择,引向了更加黑暗、更加莫测的方向。
信标在手,前路却仿佛更加迷茫。真正的残酷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空气中弥漫着悲伤与绝望,以及一种更加沉重的、名为“责任”和“负罪”的枷锁。
最近的几篇可能有点水文字●v●[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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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因果殿:命轨之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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