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回坠入深渊的那一幕,并非简单的视觉残留,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灼痛感,狠狠地烫进了幸存三人的灵魂深处。
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她衣袂翻飞如折翼之鸟的弧度,她最后望向他们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光芒,以及那深渊张开的、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虚无。
对岸平台稳固的瞬间,那条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生路星桥,连同其下那令人心悸的虚无,便开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从边缘向内,一点点、无声无息地消散,最终了无痕迹。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抉择与牺牲,都只是一场集体癔症产生的残酷幻觉。他们所在的平台边缘,那些冰冷、非自然的光轨重新如活物般汇聚、编织,蜿蜒指向一条更深、更幽暗、仿佛通往地狱胃囊的通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臭氧和灰烬混合的奇异气味。
那枚信标,此刻静静躺在谢策舟的掌心。它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光,但这光芒不再带来任何慰藉或方向,反而像一块灼热的炭,烫得他几乎想要甩手抛开。它沉甸甸的,不再仅仅是物质的重量,而是承载了惊回消逝的整个生命,以及她做出抉择那一瞬间的全部重量。
旁边,云时幼的啜泣声已经变得嘶哑,单薄的肩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不住地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沈殊默然立在她身旁,像一尊试图为她抵挡风雨的石像,一只手沉重地、带着些许僵直地搭在她肩上,试图传递一丝无言的支撑与温度。然而,他自己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皮肤呈现出一种如同长时间浸泡在寒冰中的青白色,嘴唇紧抿,抑制着可能泄露出的任何一丝脆弱。
谢策舟用力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的刺痛来压过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精神风暴。他是“谋断”者,是团队的头脑和轴心,惊回用她决绝的死亡换来的前进资格,不容许他沉溺于这汹涌的悲恸与噬心的自责之中。
必须冷静,必须思考,必须从这情感的泥沼中拔出身来。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灰烬味的空气刺痛了他的喉咙。“我们……必须走下去。”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带着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但他眼底深处,那属于领导者的锐利光芒,正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重新点燃、凝聚,“惊回她……绝不会希望我们在此停滞,她的牺牲……不能白费。”
云时幼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泪水在她沾满灰尘的脸颊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痕迹。
她望向谢策舟手中那枚仿佛蕴含着惊回最后气息的信标,眼神由涣散渐渐聚焦,仿佛从中汲取到了一丝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力量。
她用力点了点头,用一个近乎粗暴的动作,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污渍,努力挺直那似乎随时会被悲伤压垮的脊背。
沈殊的目光越过云时幼的头顶,与谢策舟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有未能阻止悲剧发生的愧疚,有对前路未卜的沉重忧虑,有对同伴状态的深深担忧,但最终,所有这些翻涌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无需言语、建立在巨大损失之上的沉痛默契。他们是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幸存者,除了彼此,已一无所有。
……
三人沉默地踏入新的通道,脚步声在异常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回音。通道两侧不再是纯粹的、令人不安的虚无,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不断扭曲变幻的光影,仿佛有无数记忆的碎片、未来的幻象、内心恐惧的投射在其中飞速地闪烁、碰撞、湮灭。
时而能看到模糊的人脸闪过,时而听到断续的、意义不明的低语或哭泣。
空气凝重得如同透明的胶质,不仅阻碍着呼吸,似乎连思维的速度都被拖慢了,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铁锈般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是永恒,通道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大的绝望攫住——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正在缓慢但带着不可抗拒的必然性向内收缩的球形空间。它就是心象迷宫。
迷宫的墙壁并非砖石或任何已知的实体,而是如同荡漾不息的水幕,光滑而诡异,清晰地映照出每个人内心最深处、最隐秘、甚至可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景象。
这些景象真实得可怕,仿佛伸手即可触碰,却又带着一种虚幻的脆弱感,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如泡影般破碎,而破碎之后露出的,将是更加残酷的真实。
谢策舟看到的,是无数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棋局在眼前疯狂地展开,黑白棋子如同命运的筹码般落下,但棋局还未完成便轰然崩塌,化作虚无;是那些他精心绘制的战略图表、逻辑链条,如同被焚毁的纸张般化作漫天飞舞的灰烬。
最后,这一切都凝聚、定格在惊回坠落时最后望向他的那个眼神——那眼神深处,除了决绝和平静,似乎还掠过一丝极淡的、对他关键时刻那份致命犹豫的失望……这丝失望,如同最锋利的针,反复刺穿着他的神经。
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谋断”之心,在此刻不再是工具,而是变成了拷问灵魂的残酷刑具,每一分算计都成了罪证。
沈殊看到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凉原野,上面静默地林立着无数墓碑,墓碑上的名字模糊不清,仿佛被泪水或者雨水冲刷过,但每一块墓碑都散发着锥心刺骨的哀伤与遗憾;是一个巨大的沙漏立在不远处。
其中的流沙正以疯狂到令人窒息的速度倾泻而下,象征着所剩无几的时间和无法挽回的逝去;还有云时幼那原本温暖明亮的笑容,此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点残烛,光芒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他过于敏锐的“感知”能力,在此刻成了诅咒,让他比旁人更深刻、更具体地体会着失去的痛楚、时间的无情流逝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更多损失的恐惧,这些情绪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云时幼看到的,则更多是往昔那些闪闪发光的温馨画面:惊回表面上一脸不耐、却还是手把手教她近身格斗技巧时,她自己那笨拙而认真的模样,以及惊回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无奈的笑意。
很久很久以前,谢策舟在复杂的战术板前,为了让她这个“新手”理解,如何耐心地一遍遍剖析局势,眼神专注而坚定;彼时的、很久以前的沈殊总是默不作声,却会在她疲惫时默默递来一杯温度刚好的热水,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有关怀一闪而过……
这些暖色的、带着欢声笑语的记忆,是她最珍贵的宝藏。然而,此刻这些美好的画面迅速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侵蚀、扭曲,朋友们温暖的脸庞变得痛苦、狰狞、破碎,最终被那张开的深渊巨口无情吞噬……
她天性中的“希望”与“纯粹”,像是一面光洁的镜子,使得这些负面、恐怖的景象对她的冲击力被放大了数倍,几乎要撕裂她年轻而敏感的心神,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迷宫在持续地、稳定地收缩。那无形的、但能清晰感知到的壁垒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空气变得粘稠且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胸腔因为缺氧而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空间的缩小是肉眼可见的,照此下去,不需要多久,他们三人就会被这无形的力量彻底碾碎,化为这诡异迷宫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般浸透全身时,迷宫的正中心,一座物体缓缓浮现出来。那是一座悬浮着的、造型古朴非凡、看不出是何种材质的天平。天平的两端托盘空悬着,散发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悠远沧桑气息,它静静地在那里,仿佛自亘古以来就在等待着什么,像是一件专门用来衡量灵魂重量与纯度的古老器具。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们的注视,法则那冰冷、机械、完全不蕴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如同敲响丧钟般,如期而至,清晰地宣判着此地的规则:“注入‘最纯粹的情感’,可使天平平衡,迷宫止息。情感不纯,则砝码无效,时限一到,尔等皆化为齑粉。”
“纯粹的情感?”谢策舟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他那习惯于分析和逻辑的大脑立刻飞速运转起来,试图用理性去拆解这个感性的难题,“可以是坚定的、毫不动摇的求生意志!是对同伴未竟的责任感!是必须破解眼前困境的绝对信念!”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率先踏前几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掌紧紧按在了一端的托盘上。他闭上眼,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量,试图将那种必须带领团队活下去、必须走到最后、不能辜负牺牲者的强烈执念,如同灌注能量般注入其中。
然而,天平纹丝不动,冷漠得如同最深沉的寒冰。代表他情感的“砝码”轻若尘埃,甚至未能在那古老的托盘上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迷宫的收缩没有丝毫的减缓,反而因为时间的流逝,空间变得更加逼仄,压迫感更强了。
谢策舟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不甘和一丝慌乱涌上心头。他不信邪地再次尝试,这次甚至调动起了因为惊回之死而在心中翻涌的愤怒、不甘与深切的愧疚,将这些炽烈的情绪一同作为燃料,试图点燃天平。但结果依旧令人绝望。他的“谋断”与“责任”,在法则所定义的、那种近乎本真的“纯粹”面前,似乎总是掺杂了太多后天习得的权衡、算计和功利性的杂念,无法达到那个标准。
“让我试试。”沈殊沉声开口,他的声音因为压抑情绪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他走上前,用自己宽厚、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掌,稳稳地覆于天平冰冷的托盘之上。
他尝试注入的,是对逝者那刻骨铭心、无法磨灭的深沉怀念,是对身边尚存同伴那份沉静而坚定的守护之志,是愿意独自一人背负起所有痛苦、悲伤和压力的无声承诺。
这份情感,无疑是沉重而内敛的,带着生命的厚度。
这一次,天平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它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承载沈殊手掌的那一侧托盘,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下沉了微末的一丝。
但这变化太小了,距离真正的平衡遥不可及,如同杯水车薪。迷宫收缩的速度,似乎因为这微弱的反应而出现了刹那几乎难以感知的凝滞,但旋即就恢复了那令人绝望的恒定速度。沈殊的“承受”特质,虽然赋予了情感以厚重的分量,却似乎仍然并非这座神秘天平所寻求的那一种极致“纯粹”。
他的情感里,或许掺杂了太多“应该”和“必须”,少了那份发自本能、不加修饰的天真。
—
时间所剩无几。
压迫感已经强烈到让人难以直立,云时幼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开始模糊,肺部火辣辣地疼,几乎要窒息昏厥过去。
谢策舟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大脑疯狂运转,思索着其他任何可能的、被忽略的情感类型。
沈殊亦是眉头紧锁,他那敏锐的感知能力,让他比另外两人更清晰地接收到从四周墙壁传来的、几乎已经凝成实质的绝望与死亡气息,这让他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云时幼望着眼前这两位她视作兄长、正在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男人,望着四周墙壁上那些不断闪现又迅速被黑暗吞噬的、属于过去的温暖光影,她眼中的慌乱与恐惧,竟像退潮般渐渐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而清澈的光芒,那光芒纯净得如同暴风雨后被彻底洗练过的晴空,不染一丝尘埃,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通透感。
她想起了惊回毅然踏上那不稳定星桥前,回头对他们露出的那个、试图安抚他们的、带着些许强作镇定的笑容,以及那句“别怕,没事的”;她更清晰地忆起了惊回在坠落前,最后望向沈殊时,那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眼神。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她恍然明白了这座迷宫、这座天平所要求的“纯粹”,究竟是什么。那不是向外索求的力量,而是向内审视的本真。
“谢哥,沈哥,”云时幼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地,但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洞悉了某种真相的了悟,“不要再试了。没用的。”她的语气里没有抱怨,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平静的陈述。
两人同时看向她,眼中充满了不解、担忧,以及一丝不祥的预感。
云时幼没有立刻解释,而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座古朴的天平前。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方向却无比坚定。
然后,她转过脸,面向他们,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纯净、甚至带着某种圣洁意味的微笑。这笑容,如同无边暗夜中悄然点亮的一盏孤灯,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迷宫中那令人窒息的阴霾,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慰藉。
“法则要的‘纯粹’,”她轻声说着,像是在为他们解释,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梳理着自己内心的明悟,“不是精心计算好的责任,也不是沉默而坚韧的背负。
那些都太好了,好到……有点复杂。”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望向那天平,“它要的,是像山泉源头的水一样干净,没有任何杂质;是像初冬的第一场雪一样直接,洁白无瑕,还未曾被任何足迹玷污。”
“是……最原本的样子。”
她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尖因为紧张和某种决绝而轻轻颤抖,但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地、郑重地按在了那冰凉的古朴托盘上。
她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悬挂着未干的泪珠,在周围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然后,她的声音,清晰而温柔地,如同山间清泉般流淌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她全部的灵魂重量:
“我的快乐……虽然现在心里很痛,痛得像要裂开,但我还记得,还记得和大家在一起时,心里那种满满的、暖暖的、快要溢出来的快乐。那种什么都不用想,只是在一起就很开心的感觉。”
“我的害怕……我很诚实,我害怕。我怕黑,怕一个人被丢下,怕孤单,更怕你们也会像阿回一样,突然就离开我……这些害怕,是真的。”
“还有……我喜欢你们。真的很喜欢。喜欢阿回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比谁都温柔细心;喜欢谢哥总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保护我们每一个人;喜欢沈哥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一直都安静地陪在身边,让人安心……”
“而我最大的愿望……不是我自己要活下去,是希望你们能活下去。代替我,代替惊回姐姐,好好地、认真地,去看一看这个世界……最后到底是什么模样。这个愿望,很简单,但很真。”
随着她这发自肺腑的、毫无保留的倾诉,温暖而柔和的光芒,自她单薄得令人心疼的身躯内,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那光芒并不耀眼夺目,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直指本心与根源的纯净力量。
它不激烈,不狂暴,如同涓涓流向大地的细流,如同母亲在耳畔的低语,如同穿透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的晨曦微光,稳定地、持续地注入那座仿佛沉睡千年的古朴天平。
奇迹,就在这一刻,静默地发生了。
光芒注入之处,天平产生了显著而稳定的变化。承载着云时幼全部情感与愿望的那一端托盘,像是被赋予了真实的重量,稳定而持续地向下沉降。
与之相对的另一端托盘,则随之缓缓地、坚定地上升。两者之间的差距迅速缩小。与此同时,迷宫的收缩趋势肉眼可见地减缓,那令人窒息的挤压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流动的、映照心象的墙壁也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展示着内心的图景,但之前那种攻击性、扭曲感已然消失,变得平和了许多。
然而,伴随着天平的平衡,云时幼的身影,却在这片由她自身情感所化的、温暖的光华中,开始变得透明、稀薄。就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水墨画,色彩正在一点点褪去、消散。
“云时幼!停下!快停下!”谢策舟瞬间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失声惊呼,面前这个他视作妹妹的人正在消失。身体先于思维行动,如同扑火的飞蛾般猛地向前冲去,想要强行将她从天平前拉开。
但一股柔和却蕴含着绝对规则、无可抗拒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墙壁,将他轻轻地、但毫不留情地推开,让他无法逾越半步。
沈殊的反应几乎与谢策舟同步,他也猛地踏前一步,手臂疾伸,想要抓住那个即将消散的女孩。
但他的手指同样停滞在了那无形的障壁之前,只能徒劳地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冰冷的拒绝。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一直以来如同小太阳般温暖、明媚、给团队带来无数欢笑的女孩,她的身形正一点点地变得虚幻,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细小的、温暖晶莹的光点。
云时幼回望他们,脸上依旧挂着那甜美而纯净的笑容,眼中盛满了浓浓的不舍与眷恋,如同即将远行的孩子看着自己的家人,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与犹豫。
“不要难过哦。”她的声音空灵了许多,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觉得……这样很好。真的。我的喜欢,我的害怕,我的愿望……原来它们可以这么有用,可以……保护你们,我去找阿回了,我不能让她等太久。”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她的声音越来越飘渺,身影也愈发淡薄,如同晨曦中即将散去的最后一缕轻烟:“帮我和惊回姐姐说……我很想她。还有,你们一定要……一定要……”最终的话语,未能完全说出口,便消散在了这片重新变得寂静的空间里。
她整个人,彻底化作了无数温暖而晶莹的光点,如同盛夏夜空中骤然升腾起的、壮丽的萤火虫群,它们盘旋着、舞动着,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充满了依依不舍的情意。
最终,这些承载着她全部情感与生命的光点,纷纷扬扬地融入了那座已然平衡的天平,也融入了这片冰冷无情、只讲因果法则的殿宇之中,成为了它永恒规则的一部分。
天平达到了完美的平衡,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出恒久而柔和的光辉,仿佛成为了这片空间新的核心。心象迷宫彻底稳固下来,四周的墙壁甚至开始变得通透,隐隐显露出后方一条通往未知深处的出口。
但云时幼,消失了。
彻底地,不见了踪影。原地只余下令人心悸的空荡,以及那仿佛能灼伤灵魂、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绝对寂静。那枚曾经由她佩戴的小小饰品,叮当一声,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响声。
“云时幼……!”谢策舟双膝一软,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重重地跪倒在地。他的十指死死地抠抓著冰冷的地面,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扭曲、发白,甚至指甲翻裂渗出血丝他也浑然不觉。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与自我否定。他所有的理智、精心构筑的谋略、引以为傲的冷静、以及那份想要保护所有人的强大责任感,在云时幼这毫无杂质、纯净至极、源于生命本真的献祭面前,彻底土崩瓦解,碎得一塌糊涂。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赖以生存的“谋断”,在某种更高的法则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何等的可笑可怜,甚至……是一种傲慢。
沈殊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彻底石化的雕像。他死死地盯着云时幼消失的那片虚空,那里现在空无一物,只有那座平衡的天平在无声地流转着柔和却刺眼的光芒。他没有流泪,没有嘶喊,甚至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没有,所有的反应似乎都被冻结了。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冰冷而锋利的凿子,硬生生地、缓慢地剜去了一大块血肉,留下一个空空荡荡、冷风在其中疯狂呼啸穿行的洞。那种深入骨髓、蔓延至灵魂每个角落的无力感,远比直面任何强大的、有形体的敌人,更令人感到彻骨的绝望。
他刚刚才“承受”了惊回牺牲所带来的巨大冲击,那重量还未完全消化,此刻,又必须被迫“承受”云时幼这更加纯粹、更令人心碎的消散。这双倍的重压,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断,将他的意志碾碎,将他也拖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代价是,云时幼。
团队中最温暖、最纯净、仿佛从未被世俗污染的光源,以最符合其本质的、最纯粹的方式,熄灭了。因果殿的法则依旧漠然地、精确地运转着,从不停歇,从不怜悯。如今,仅剩两人。
谢策舟那建立在逻辑与理性之上的世界已然崩塌成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间只剩下自我怀疑与深重的负罪感。
而沈殊那以沉默和承受为基石的沉默背负,又能否支撑着这残存的、千疮百孔的意志,走向那深不见底、吉凶未卜的最终关卡?通往下一关的出口,就在前方静静地敞开着,幽暗、深邃,宛如一张默然等待吞噬最后希望与生命的巨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最近准备完结正文,等着吧,快了,有存稿,所以发的会比较快[狗头][橘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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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因果殿:命轨之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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