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铃贯穿整个二月,百日誓师那天也不例外。
“距离本场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未将试题答案填写在答题卡的同学请抓紧时间填写。”
大半年考下来,江今澄对十五分钟考试铃的把控精准程度远超笔下的卷子。时间流逝速度固定,而卷子难度却难以估算。
等学弟学妹月考完誓师大会结束,又是他们的二模模拟考。模拟考卷子和其他没讲完的卷子混在一起过了十来天又是二模。
二模是省北七市联考,学校很重视,他们也不敢不重视。
除七八八七标准化考场外,还要模拟开考前半小时进场,说是这样高考就不会紧张。紧张不紧张的江今澄不知道,但拿到卷子人确实不冷了。
手心出汗脸也发红发烫,甚至想拿答题卡对着自己扇扇风降温。
交钱的卷子确实不一样。
“你说,高考报名能撤回吗?”
“no way。必须考。”
“我真能考上大学吗?”
“能,肯定能。我们都能考上大学。”
江今澄没觉得她们有差到这种程度。一本二本的不都是本,怎么考不上。
她回班比杜宁早,抱书也比杜宁快,这是她放办公室的最后一摞书了。
“我先走了,你慢慢理。”
书本从离地到完全抱在怀里还有一段距离,她膝盖往上一顶,这下全到了怀里。
办公室空调打得足,出了门就只有会刺痛皮肤的冷风。
今年春来得迟,玉兰也开得迟,一中种的粉玉兰,此时正值花期,远看像片云霞。不过江今澄无心观赏玉兰花,她实在冷,想快点进班。
双手交叉垫在最下面应当抱得很稳,她这一摞也不高,但温天南突然出现在楼梯口还是影响到了她。
眼睁睁看着最上面几本滑落,江今澄却腾不出手去接。
温天南反应很快,弯着膝盖接住滑落的三本书。
“要我帮你吗?”
“不用,我自己行。你放上来吧。”
她再走几步就到班了实在没必要。
“那好吧,你晚上有时间吗?”
晚上这个概念可太宽泛了,是晚自习是课间还是下晚自习。
江今澄不知温天南躲了她三个月怎么忽然搭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在办公室理书的杜宁也抱着一摞慢悠悠晃到她和温天南旁边。
“你俩干嘛呢,考完二模也得晚读。”
离晚读开始还有一会儿,而且考完试一般不晚读都看电影,杜宁故意让他们别聊太久。
“不会耽误晚读,一会儿就走。”
温天南有礼貌地笑笑。
“你俩快点啊。”
天气冷,云通透,风通透,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也很明显。江今澄和温天南之间隔着刚刚好的距离,从他们中间穿过的,只有风。
“有时间,你有事找我?”
左右二模考完了,翘了晚自习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晚四下课方便一起走吗?”
“方便,那我在东楼梯等你。”
江今澄抿抿嘴也礼貌笑笑。
“温天南。”
“嗯?”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找我说话了。”
“不会。”
他轻轻应着,江今澄没再接话偏过头抬脚离开。
她进门还被路寻拦了下,说实话抱这一摞书和温天南说了几分钟她真有点累了。
“有事等我抱回位上再说。”
“就一句话。”
路寻比出一个食指。
“你说你说。”
江今澄无奈停下。
“温天南晚四下课想找你一起走,我只负责转达,答不答应你自己选。”
“我答应了。”
抱得越久手上越沉,江今澄懒得再解释她在走廊遇上温天南已经答应了这事。
“真的假的,喂,江今澄!”
班内太吵,路寻的话还没传到江今澄那侧就被喧嚣的聊天声裹挟而去。
预备铃响过杜宁才把书都抱回来,讲台上踱步的班主任扭头瞥了眼身后的电子时钟,拍两下示意他们静下来。
“大家整理下东西。把不要的用不上的书本卷子都扔垃圾袋里,别整天一上课跟淘宝似的,几厚沓卷子扒到下课也没扒到我讲那张。学习不是攒破烂,不需要的赶紧扔。”
拉考场那天江今澄就在讲台下面柜子看见一团黑色垃圾袋,现在垃圾袋不仅从柜子里扯出来,还理好摆在过道。每个都大得能装进去一个人。
似乎已经有人扔了东西进去,垃圾袋不用任何支撑直直立在过道。
“也别说什么你这留着有用,高三还留着高一周测,你要是连那上面题目不会做也别高考了,收拾收拾回家还能赶上年后单位缺人。该扔就扔,你以为自己能考清华还是北大,什么破烂都能卖出去。不要自欺欺人啊各位,整天坐在卷子堆里你不难受我都难受。”
这似乎并不是班主任一个人的决定,一墙之隔的其他班级也传出动静,动静像水波纹蔓延开,楼上楼下都有人在跑,整栋楼顿时吵闹起来。
还没高考就把卷子书本给丢了,这不就是上战场不带枪。
江今澄翻出她的试卷袋挑挑拣拣出些简单且不重要的午练小练准备去扔。
到了垃圾袋旁边,她手中那沓还没有一个指节高的卷子有点像个笑话。
短短十几分钟过去,袋子已经半满,什么凤凰台步步高创新设计试题调研都在里面,卷子都懒得抽出来扔,别好回形针燕尾夹的和试卷袋一起扔。
“这都不要了吗?”
“留着也没用,二模都结束了,爱怎么学怎么学。”
有个男生接上她的自言自语,可卷子不留空隙地落下,挡住人视线,她连对面站的是谁都不知道。
“满了的先放到后黑板,讲台上还有袋子,可以上来拿。”
班主任双手环胸在讲台前踱步,不参与也不问他们扔的什么。
过道能坐的地方几乎坐满了人,大家书本资料都很多,还是坐在地上分拣更快。
杜宁和她一样比较保守,只扔了卷子和做过的教辅。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等所有人坐回去第一排同学才按下播放键。
关掉灯管拉上窗帘,教室内唯一的光亮来自一体机屏幕。江今澄单手撑脸面上看不出心情如何。
这一天都很忙,她脑子不够用了,要放空会儿慢慢理。
下午的政治不算难,但时间太紧,她每次都是快没几行可写才突然明白出题人想考什么,生物大多还是排除两个二选一纠结,遗传变异依然没算出;然后答应温天南晚四一起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找上自己;刚刚还扔了像宝贝一样收藏的卷子。
高三学到后面像在抛弃,抛弃曾经珍视的,剩下也要时刻面临抉择筛选,因为还有下一次抛弃。但明明一开始她被教导要保存好所有方便复习。
矛盾,她很多时候想不通就是觉得接收的信息矛盾。两个都有道理的事情是完全矛盾的,她已有的认知和正在接受的相冲突。
所以她总是在说服自己的路上,如果想不通她就会停滞不前。
一切都要明明白白。
可她面对温天南,又不想说得那么明白。
“你二模怎么样?”
“一定要是这个开场白吗?”
温天南沉默了几秒随后抬眼认真盯着江今澄说:“我们以前见过。”
这个开场白似乎还不如二模。
“高中之前?”
“是。”
见过也很正常吧,光兴趣班她小时候上过就很多,还有边兰和江建明的学生,再者如果是路边电影院饭店这种也算见过。
“我小时候上的兴趣班还挺多,记不清了。”
江今澄不好意思笑笑。
“不是兴趣班。”
温天南忽然很严肃地反驳她。
“一中自主招生,我们在一栋楼考试。”
自主招生少说也有几百人考试,就一面之缘,她怎么可能记得住。
“你当时提了一袋青萝卜。”
温天南补充道。
思绪顿在当下,随后飞速倒流,如进度条般精准读取过去的记忆。
那袋青萝卜,说来还有点复杂。
自主招生那天是工作日,边兰和江建明都有课,她一个人坐公交去一中考试。家不在附近没法回家午休,所以她选择去麦当劳吃午饭。
正是降水增多的六月末,因为下雨店里人也不多,江今澄能心安理得因为一张餐盘坐一个多小时。
她看时间差不多撑伞出门,门外路人也少有,所以她一眼瞥见梧桐树树荫下推平板车卖青萝卜的老太太。
老奶奶又没打伞穿雨衣,江今澄自然认为是在躲雨。
麦当劳离一中还有点距离,她也只带了一把伞,做好事给出去她就要淋雨去考试再淋雨回家。
原本假装没看见走了也行。可偏偏她看见了,撑伞就走总觉得愧疚。
最后江今澄买一袋子青萝卜回家。
正好边兰和江建明爱吃,还夸她买的很新鲜又脆又甜。
“是没见过提青萝卜来考试的,所以对我印象深刻?”
提青萝卜确实少有,主要那萝卜个头也有点大,她书包放不下才提进考场。江今澄以为大家都不认识没人会看她来着。
温天南垂下眼眸摇摇头。
“我也在麦当劳。”
升旗广场路灯都在四周,广场中央很暗,抹去人眼中情绪也隐去不甚明显的笑意,留出很多想象空间。
他也在是麦当劳是什么意思?看见她买青萝卜了?这有什么好记住的,就是卖桂花糕她想吃也会停下买。
“我爸妈都挺爱吃的就买了点。不过,你找我就为了这个吗?”
江今澄以为会解释为什么那几个月一直避着她。
“其实我当时也买了青萝卜,如果我跑快点说不定我们可以撑伞一起走。”
“但我没追上你。”
温天南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一中自主招生在中考后小升初前,南方的梅雨季即将过去,榆海的雨季还未到来。六月末的雨细也不起大风,像一场迷蒙的雾,打不打伞的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整个人都浸在水汽里。
江今澄提着青萝卜走出几步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扭头把伞塞给了老奶奶。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她乐呵呵提袋挂满水珠的青萝卜回家和边兰说伞丢了,虽然挨了骂但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还喝到了排骨汤。
“那不是刚体考完,身体素质好,走路快了点。”
江今澄刻意说得轻松,声音也比往常大,像是有什么不和谐的东西隔在他们中间想掩饰过去。
温天南没立刻接话,场面冷了下去,衬得她的故作轻松更加刻意。直到几片落叶被风吹到江今澄脚底,几声咔嚓后他才重新开口。
“那以后你能等我一起走吗?”
“不能。”
江今澄往旁边挪了半步,摇摇头随后又仰起脸笑笑。明明暗暗的光影覆住她大半张脸,弯成月牙的双眸却清透明亮,和温天南第一次见她一样好看。
“这么悠闲的时刻我想一个人享受。”
温天南果然垂下头,看起来有些沮丧,这证明江今澄没猜错。即便没直白说出那个词,她也应该明白温天南的言外之意。
“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想好了。我会考虑去江林读书,而且会重点考虑。因为江林很多大学都在我成绩可选范围内,也仅此而已。”
“所以,你也一定要选和你成绩匹配的大学,你明白我意思吗?”
一定要走该走的路,不要因为她有所偏移改变。这样她会愧疚,而她愧疚的同时也会觉得温天南在赌她的同情心。这是江今澄最讨厌遇上的事。
“我会的,放心。”
得到承诺,江今澄松了口气。
过了综合楼再走几十米就是校门,没有建筑遮挡风大很多,江今澄不想喝风打算沉默着走到校门口分开,也算有始有终。
走了几步,温天南又开口:“晚读那会儿你说以为我这辈子不会找你说话什么意思?”
“就表面意思,你最近不是避着我吗?”
刻意避开一个人和遇上一个人同样明显,温天南正好两样都干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
“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我们是同学,同学就行。”
他只将关系界定在同学。
江今澄没喜欢过别人,也不懂是什么感受。她抿抿嘴,只凭借对温天南情绪的观察,想了句安慰的话。
“你还是个好同学,会帮大家搬书讲题带晚饭的好同学。”
“你也是好同学。”
——
温天南意识到他的心思被看出来已经快元旦了。
路寻上四楼给成真送元旦贺卡路过三楼顺手也递给他一份。
“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个?”
“买多了,赏你。”
路寻和他讲话一直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温天南也不恼,道了声谢。
“哎,你不给江今澄送个,你俩还没进展?”
“我和她什么时候有进展了?”
有开始才能谈进展,温天南和江今澄什么时候有过开始。
“我看她最近老问你,还以为你有什么动作呢。”
“什么意思?”
从江今澄打听他们关系怎么样,到英语默写本怎么交换还提及江今澄找他答题卡。
温天南没听完,就知道他的心思没藏住。江今澄又不是傻子,察觉到就等于知道。
他并不懊恼被江今澄看出来,只是比他预计要早很多,他以为能藏到高考完,而现在温天南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今澄。
喜欢这种事一旦存在,两个人要么走近要么都后退一步,没有中间地界,他们做不成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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