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像被揉皱的纸,在许宁脑子里慢慢舒展开。
他扶着破屋的门框站起来,指尖还沾着虚拟的灰尘,心口却像被巨石碾过,闷得发疼。
蓝鸟化成的光点还在眼前晃,他忽然想起陈夏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今早少年扒着车窗喊“再不走赶不上班车了”,喉咙猛地发紧。
“原来你早就认出来了。”
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大褂的衣角扫过地上的黑藤蔓。
“许白脖子上的纹身,是陈夏画的。后来陈夏死了,纹身就跟着执念落到了你身上。”
许宁没回头,后颈的过山龙突然发烫,像是在呼应那段被血浸透的记忆。
“他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他疯了。”
蝶的声音轻飘飘的,“陈夏临死前的妹妹,是现在的陈莉。许白守着承诺找到了她,却发现陈莉早就被戏院的人弄死了。”
许宁猛地转身,别针在掌心硌出红印。
“那把剑呢?”
“镇魂剑,能斩执念,也能碎魂魄。”
蝶指了指远处飘来的记忆碎片,里面许白正把剑插进墓碑里。
“他以为杀了这一世的你,就能让你想起所有事。”
“想起什么?”
“想起你就是许白啊。”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在头顶,许宁踉跄着后退,撞在朽坏的木门上。
后颈的纹身突然剧烈起伏,青绿色的线条爬上脸颊,像有无数藤蔓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你和许白本是一体。”
蝶的声音混着记忆里的哭嚎,“陈夏死的那天,你一半魂魄跟着他入了轮回,一半被执念困在纹身里,成了许白。”
院子里的秋千突然晃动起来,阳光穿透黑雾照进来,落在虚拟的青石板上。
许宁看见自己穿着白衬衫坐在秋千上,许白蹲在面前画着纹身,笔尖划过皮肤的痒意真实得可怕。
“我就是藤蔓上的花。”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带着陈夏独有的软糯。
许宁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原来每次纹身发烫,都是另一个自己在痛;原来许白挥剑时的犹豫,是魂魄深处的不舍。
原来陈夏挡在他身前时,那双发抖的腿里藏着跨越生死的勇敢。
“该回去了。”
蝶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许白不会善罢甘休,断云崖才是真正的局。”
蓝光炸开时,许宁最后看了眼那间破屋。
秋千旁的白花正在重生,一片花瓣飘到他手背上,触到皮肤就化作滚烫的泪。
再次睁眼时,他正站在自家玄关,镜子里的自己脖颈处藤蔓鲜红,像刚吸过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夏发来的消息:“明天去断云崖吗?我查好路线了。”
许宁盯着屏幕,指尖在“好”字上悬了很久。
后颈的纹身慢慢降温,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陈夏背着帆布包站在巷口,运动鞋上沾着露水。
看到许宁出来时,他眼睛一亮,举了举手里的登山杖。“我借了这个,据说断云崖的路很陡。”
许宁接过登山杖,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陈夏发梢跳着碎金般的光。
“昨天去太爷爷家违哦,我又翻出个东西。”
陈夏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枚褪色的蓝鸟别针,蓝得像浸在水里。
“和蓝鸟好像啊。”
许宁的呼吸顿了顿。那是陈夏上一世送他的,后来随着魂魄轮回,竟真的落到了这一世的陈夏手里。
“可能是巧合吧。”
他把别针放回盒里,指尖擦过陈夏的手背,“走吧。”
断云崖的山路比想象中更险,青石板上长满青苔,陈夏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伸手拉他一把。
阳光穿过崖壁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你看那棵树!”
陈夏突然停住,指着崖边的歪脖子树,“和我太爷爷日记里画的一样,过山龙就缠在上面!”
许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藤蔓缠绕的树干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小夏。
后颈的纹身“嗡”地一声发烫,许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该记起来了。”
他猛地转头,许白就站在陈夏身后,镇魂剑泛着冷光,剑尖直指陈夏的后心。
“许宁!”
陈夏的喊声刚出口,就被许宁拽着往旁边扑。
剑刃擦着陈夏的胳膊扎进树干,溅起的木屑落在两人脸上。
许宁翻身把陈夏压在身下,后背撞上岩石,疼得眼前发黑。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冲许白吼道,后颈的纹身已经烫得像块烙铁。
“让你记起来!”
许白的红眼睛里翻涌着血丝,“记起你是怎么抱着他的尸体哭到天亮,记起陈莉是怎么被人弄死的,记起——”
“我记起来了!”许宁的声音突然嘶哑。
“我记起是我亲手把剑插进墓碑里,记起我守着他的墓碑过了十年,记起我——”
他的话被陈夏的哭声打断。少年趴在他胸口,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原来……原来梦里那个举剑的人是你……”
许白愣住了,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
就在这时,崖底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缠绕在树上的过山龙疯狂摇晃,叶片簌簌落下,露出树干深处嵌着的半截剑身——那是另一把镇魂剑。
“两把剑合在一起,就能让魂魄归位。”
蝶的声音不知从哪飘来,“但代价是,陈夏会彻底忘记你。”
许白的剑“哐当”落地,他看着陈夏通红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守了两辈子,不是为了让他忘了我。”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
镇魂剑的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化作光点,融进许宁后颈的纹身里。
过山龙的叶片慢慢舒展开,在阳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
陈夏从许宁怀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他……他去哪了?”
“走了。”
许宁摸了摸后颈,纹身已经恢复成普通的图案,“不会再来了。”
陈夏捡起地上的铁皮盒,把蝴蝶别针别在许宁的衣领上。
“这个给你,我太爷爷说,蝴蝶能带着重要的人回家。”
许宁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很久前的那个午后,陈夏举着橡皮给他擦袖口的灰渍,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回家吧。”他拉起陈夏的手,登山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山的路上,陈夏又开始絮絮叨叨,说回去要吃两碗糖醋排骨,说下周的数学测验肯定能及格。
许宁耐心的听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后颈的过山龙安安静静地伏着,像在守护着什么。
许宁低头看了眼和陈夏交握的手,突然明白,有些约定,从来不需要纹身来记住。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缠绕的藤蔓,再也不会分开。
许宁推开控制中心的门时,金属摩擦的轻响在空旷的房间里荡开。
蝶背对着他,白大褂的下摆垂在控制台前,指尖在泛着冷光的按钮上飞快跳跃,屏幕上的数据流像瀑布般滚动。
“让陈夏忘了今天的事。”他的声音有点哑,后颈的纹身还残留着淡淡的麻意。“我不想再让他想起那些事情。”
蝶转过身,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好。”
她瞥了眼角落里黯淡的监控屏——那是断云崖的实时画面,远处有一座破烂的房屋。
“许白只是暂时退回去了。”
她的指尖在控制台上敲了敲,调出许白的能量波动图,红线像条不安分的蛇。
“他的执念没散,迟早还会找过来。”
许宁没看屏幕,视线落在控制台边缘凝结的水珠上。
那是上次记忆花海的湿气凝成的,此刻正顺着桌角往下滴,在金属地板上砸出细小的水痕。
他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蝶忽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很快又压下去,像片被风拂过的叶子。
许宁没看见,他正盯着自己的鞋尖,那里还沾着断云崖的泥土,混着点过山龙的碎叶。
走出控制中心时,蓝光褪去的瞬间,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暖黄的光打在他脸上,后颈的纹身突然痒了痒,像有细小的藤蔓在皮肤下游动。
推开家门,他踢掉鞋径直走进浴室,镜子上蒙着层薄雾,是早上洗澡时没擦干净的。
拧开热水龙头,雾气更浓了。许宁抬手抹了把镜子,模糊的轮廓里,他看见自己的脸慢慢和另一张脸重叠——许白红着眼睛举剑的模样,和此刻镜中自己的眼神,竟有几分相似。
后颈的纹身清晰地映在镜中,青绿色的藤蔓缠绕着爬上耳垂,尾端的叶子形状,和陈夏标本罐里的过山龙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指尖贴上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出来,砸在洗手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不是为了消失的许白,也不是为了两辈子的纠缠。
是想起刚才下山时,陈夏蹦蹦跳跳跑在前面,回头喊他“快点呀”,阳光落在少年发梢,像撒了把金粉。
还好,他没忘。
热水顺着发梢往下流,打湿了衣领。许宁关掉水龙头,镜子又开始蒙上雾气,这次他没再擦。
旋转的水流声中,后颈的纹身慢慢平复下去,像终于找到了安稳的归宿。
窗外的天色暗沉沉的,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
许宁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老话。
血缠藤,共生魂,离则死,合则存。
他以前总当是吓唬人的说辞,可直到今天,后颈那处若有若无的刺痛又泛起来时,才真正咂摸出几分寒意。
这不是玩笑,是真真切切要攥着人命的规矩。
“呼——”
一声轻叹打断了许宁的思绪。
他转头,看见陈夏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蓝鸟出神,那鸟儿翅膀带过一道浅蓝,直直朝着南边的南鸟一中飞去。
“你怎么了?”许宁问。
陈夏转过头,眉头还皱着,手指卷着校服袖口:
“班导刚找我,说要带我去参加个科技比赛,下周末就开始。”
“挺好的啊。”
“我不想去。”
陈夏的声音低了些,眼神飘向桌面,“感觉挺麻烦的,而且我也不一定能做好。”
许宁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一缕,刚好落在他嘴角。
“你想那么多干嘛?世界上新鲜事多着呢,总不能因为怕麻烦就躲着吧?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陈夏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愣了几秒后,他慢慢松开了卷着袖口的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最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风从窗外钻进来,带着点草木的气息,后颈的刺痛不知何时已经淡了下去。
许宁望着陈夏重新舒展开的眉头,心里那几句盘旋不去的老话,似乎也跟着轻缓了些。
放学铃响的时候,天边总算裂开道口子,橘红色的光淌下来,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夏收拾书包的动作有点慢,手指碰到课本边角时,忽然抬头看了眼许宁。
“那比赛……要是真拿不到奖怎么办?”
许宁正把最后一本笔记塞进包里,闻言回头笑了笑。
“小夏,我支持你。”
陈夏愣了愣,嘴角却露出笑容。
俩人并肩走出校门,晚风带着点热乎气,吹得路边的老槐树叶沙沙响。
蓝鸟早就没了踪影,倒是有几只麻雀在电线杆上蹦跶,叽叽喳喳的。
“你后颈怎么了?”陈夏忽然停下脚步,盯着许宁的脖子。
许宁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皮肤还有点发僵:“没什么,可能被蚊子叮了。”
陈夏皱了皱眉,没再追问,只是脚步往他这边靠了靠。
学校礼堂里的吊扇转得慢悠悠的,把热空气搅得嗡嗡响。
校长站在演讲台上,手里攥着发言稿,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点回音。
“……所以,我们要特别恭喜陈夏同学——”
校长顿了顿,抬手指向台下,语气里带着笑意。
“在全市青少年科技比赛里,他拿下了总冠军!”
台下先是静了两秒,像是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嗡嗡的议论声炸开,有人惊讶地转头四处看,想要找出那个叫陈夏的人。
校长等了会儿,抬手往下按了按。
“大家安静一下。现在,我们有请陈夏同学上台!”
掌声一下子涌了起来,像排山倒海似的响起。
陈夏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手指猛地攥紧了校服裤缝,后背有点发僵。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周围的目光像小针似的扎在身上,让他步子都有点打晃。
走上台阶时,他下意识往台下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里,一眼就看见了许宁。
许宁就坐在原来的位置,正对着他笑,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悄悄比了个耶的手势。
陈夏的心跳忽然就稳了点。
校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力道不轻,带着股热乎气。
“来,跟大家说说。陈夏同学这次可是以总分六百分的成绩,稳稳拿的第一!”
校长把一个红绒布裹着的奖杯递过来,又塞给陈夏一个话筒。
聚光灯打在脸上,有点发烫。
陈夏捏着话筒的手指在冒汗,校长在旁边小声催了句“说两句吧”。
他才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发飘道:“其实……我刚开始根本不想参加。”
台下立马安静下来。
“是有个人鼓励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他眼睛又往许宁那边瞟了瞟,“后来我就想,那就试试。没想到真的拿到冠军。”
话音刚落,掌声比刚才更响亮。
陈夏把话筒递还给校长,抱着奖杯快步走下台,脚步都比上来时快了些。
一坐到许宁旁边,许宁就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小夏真厉害啊。”
他眼睛亮晶晶的,竖起的大拇指还没放下。
陈夏把奖杯往怀里塞了塞,脸颊有点热,忍不住笑了:“其实比赛那天挺险的。”
他想起当时的情景,手还在微微发颤。
“最后拼那个能飞的机械鸟,零件差点没装完,全靠手快。”
“但你还是做到了。”许宁说。
“多亏你当时劝我。”陈夏侧过头看他,“要不然我肯定躲在家里,连报名都不敢。”
许宁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头发软软的。
“这句话,你也对我说过。”
陈夏愣了,“我说过?”他皱着眉想了想,脑子里空空的。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有。”许宁望着他,眼神很认真。
“只不过你忘记了。”
礼堂的吊扇还在转,风扫过耳边,带着点嗡嗡的响。
陈夏看着许宁的脸,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奖杯,嘴角又悄悄扬了起来。
原来有些话,真的会在两个人之间,慢慢传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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