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白天,楼道仍是阴森不减。潮湿腐朽的气味在黑暗里张牙舞爪,如蛇般的灰色歪七扭八地洇在顽固的墙皮上,层层叠叠脱落的白色水泥像一张张血盆大口,想要吞下世间万物。
苏许紧紧跟在陈丰身后,直到后者推开一扇门,连忙推搡着闪了进去。
好小的房间。
苏许环顾四周,整个房子只有一个厨房,一个厕所,一个居室,或者说,一套厨具,一个隔间,一张床。屋子虽然破旧,却倒是干净,除了那两扇玻璃窗,阳光透过,屋内朦朦胧胧。
陈丰也不管她,自顾自换了鞋,到厨房给自己煮面去了。
苏许继续端详着,床上的用品虽然有些泛黄却整齐干净,床头放着几本书。窗台上还有几盆仙人掌顽强的存活,但已失了绿色。屋内没有什么多余的挂饰,除了一进门右手边的超大水果百科挂历,还有一串……柿饼。
面煮好了,陈丰切了一小盘牛肉,正准备捞面,却被一旁不知什么时候钻过来的鬼影一惊。
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面条,肚子很配合的发出一串哀鸣。
陈丰看看肉,看看锅,又看看苏许,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苏许将面条一扫而空,抬头瞥一眼啃馒头的陈丰,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半盘牛肉推了出去。
陈丰头也不抬的夹起几片,大口吃着。
“不好意思。”衣角被揉搓又铺平,如此反复。
陈丰没有停下筷子,用头向桌子的方向示意。
苏许没有明白,却还是起身,迟疑的走到桌子边。
桌上是一副画像,笔触不甚清晰,却能依稀看出特征样貌。
“那个人。”陈丰口齿不清的道,“你来不就为了这个。”
苏许看着画中的人,面中向内凹陷着,两只眼珠子却向外凸,近乎悬挂在眼周上,虽是画像,仍能感受到其人之阴毒。
好一会没动静,陈丰不禁抬起头,女孩一动不动的盯着画像,像一尊雕塑。
“我说,你还是去上学吧,就算拿了这幅画像你又能怎么办。”陈丰不禁打破了沉默。
“这是谁画的?”声音冷冷的。
“一个朋友。”
见好一会又是没反应,陈丰放下筷子,正色道:“你现在最好还是去上学,这样能避免更多的麻烦事。”
苏许冷冷的回过身,虽站在阳光里,陈丰仍感到女孩身上一股寒气。
是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冷淡。
“今天警察来找我了。”苏许淡淡地说,“但是他们问的是关于我爷爷的事,跟……那件事没有关系。”
“所以呢?”
“所以我想知道那天晚上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正常人如果挨了那么一下,多少都会去报警吧。”
陈丰不禁将头偏了偏,将视线移开。
“还是说,因为是那人先对我动的手,所以心虚没有报警?”
“能干出这种事,怎么可能心虚。”苏许冷笑着,否定了自己的说辞。
陈丰全程低着头,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警察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啊……”
“他们不知道,他们没有查到你,但是如果你再不去上学,他们肯定会更加怀疑你。”没由来的烦躁使得陈丰不自觉的低吼。
苏许被这一连串的话吼的有些发懵,脸不由地再次冷了下来。
“更加?什么意思。”
陈丰也自觉刚刚语气有些重,他轻咳了两声,温和了些:“你爷爷出事前好几天你都没去上学,他们肯定早就发现了,而且会把这个和你爷爷的事情牵连起来,趁他们还没发现你的事之前,去上学吧,他们要来问就说那几天你身体不舒服。”
苏许背靠着桌子,手不住的击打着桌沿。
“好吧。”
陈丰目送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一瞬间百感交集。
虽然才相处几天,但陈丰已感受到这女孩的特别。
她寒冷,又有些悲凉,那感觉深入骨髓。但她绝不凄惨,亦不懦弱,她向着自己的方向前进着,不论身边的眼光。
她像一朵苔花,隐匿于黑暗却不融入,面朝着太阳却潮湿,孤立于世间万物,如米小却兀自生长,想要盛放。
阴郁的天空几片乌云乌泱泱的悬着,压的人喘不过气。冷风穿过生锈的铁栅栏,走廊的几近枯死的吊兰噼里啪啦一阵哀嚎。
“谁啊!能不能把门带紧!”
坐在门口的同学一阵抱怨,但很快被嬉笑和背书声淹没。
“哎哎哎,你们猜我在老师办公室碰见谁了。”
“我怎么知道。”
“苏许!”
“我x,真的假的。”
“不是吧,我以为她以后不来了呢。”
门又一次被推开,先前那家伙正趴着睡觉,刚准备抬头大发雷霆,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随后怏怏地收了回去,只是瞪着来人。
教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默默的行注目礼。
苏许套着肥大的校服,高马尾在身后一步一晃,目不斜视的来到自己先前的座位上。
位子上的男生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手向身后一指。
苏许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的两个空桌子上。
她也不多说,穿过神情各异的同学,兀自坐在其中一个座位。
周围人先是窃窃私语,不少暗中投来的目光都被苏许一一回敬,于是吵闹声再一次盖过了刚刚的插曲。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酒醉笙歌一阵来去,喧闹浮华永不停歇,他人的人生向来是谈资,何须细啄。
今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苏许光明正大的戴着随身听,在众人的目光里走出了教室。
她向来这样,即使面对厌恶的人或事,也不卑不亢。
刚走出校门,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喂。”
“放学了?”
“嗯。”
“来家属区西门俱乐部这边。”
“好。”
俱乐部门前的广场上姹紫嫣红,不少年轻人正排着队滑旱冰,还有一小部分地盘被老年人占领,一个个陀螺飞速旋转。
广场一角的一棵梧桐树下,硕大的画板轻轻地抖动,拿着画笔的手上下翻飞,不一会一幅生动的速写便跃然纸上。
“可以啊哥们,功力不减当年。”陈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着将手中整理好的画递过去。
画画那人也不接话,只笑了一下。
陈丰回笑,走了两步又回过身,郑重地看着那人的眼睛,说:“谢了老李,之前的和现在的,谢了。”
苏许来到俱乐部门前,却没找到陈丰的踪影。
她不禁皱了皱眉,转过身子,却看到远处台阶下背对着她的熟悉的背影。
高俊挺拔,这四个字猛地闯进苏许的脑海。
她面无表情地来到那人身后,陈丰先一步转过身,面对着她。
“我送你回家。”
苏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偏过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却还是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陈丰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也不恼,只静静的站着,毫无波澜地问道:“你笑什么。”
“我从一年级开始就是自己上下学,现在我成年了,你告诉我你要送我回家。”苏许的笑意还没完全收回,眼神笑盈盈的。
陈丰也不多说,径直向前走去,被苏许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
梧桐树下,一双眼睛紧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不离。
一路无话,直到苏许家楼下时,女孩才回过头。
“你到底为什么要送我回家?”
陈丰不答她的话,平静道:“除了周五是下午六点放学,其他时间都是晚上九点四十,那几天我会在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你,周五你就来俱乐部门口找我,和今天一样。”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两束目光炽热,瞳孔中倒映夕阳,火烧似的红。
陈丰的眼神依旧是淡淡的,女孩似乎也懒得纠缠,径直上楼。
他回身,雁过流云,金光夺目,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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