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在天台上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夜风把他吹得手脚冰凉,胸口那团火却越烧越旺,烧得他喉咙发干,眼睛发涩。
手里那团信纸被他攥得死紧,硌得掌心生疼。他几次想把这破玩意儿扔下楼,让它被夜风卷走,被车轮碾碎,或者被哪个捡垃圾的当废纸收了去,总之眼不见心净。
但每次抬手,动作都僵在半空。
扔了,不就等于认怂了?
好像多在乎这封破信似的!
他咬着后槽牙,最终还是把那团皱巴巴的纸狠狠塞回了裤兜,动作粗暴得像是在塞一颗炸弹。然后他转身,带着一身戾气下楼。客厅里,他的酒鬼老登还在鼾声震天,江雨的房门依旧紧闭。他看也没看,径直回了自己那间除了张床和破桌子几乎啥也没有的小房间,反手甩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床板发出痛苦的呻吟。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上面有雨水渗漏留下的、扭曲泛黄的污渍,像一张嘲弄的脸。
沈止羽。
白衬衫。
平静的眼神。
还有那封信里,一字一句,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数学8分……和148分的缘分?”
“物理我总拿满分,而你好像还在及格线徘徊……”
“年级排名,我总待在前三,你却在末尾自在惯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呀?”
“虽然我身高186,你身高183,但很合拍。”
每一句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最敏感、最自卑的神经上。他仿佛能透过这文字,看到沈止羽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用最无辜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喜欢?
喜欢个屁!
江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这种“喜欢”,比直接的厌恶和嘲讽更让他难受。像是一层裹着蜜糖的砒霜,明知道有毒,却还是被那点虚假的甜味弄得心烦意乱。
他江燃,打架逃课,抽烟喝酒,成绩烂泥扶不上墙,家里一团糟。他活在阴沟里,早就习惯了被人看不起,被人指指点点。他用自己的拳头和戾气筑起一座高墙,把所有的软肋和脆弱都藏在里面。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妹妹逃出这个“阴沟”
可沈止羽,这个和他隔着云泥之别的人,却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墙。不是用锤子砸,而是用指尖,带着点好奇,带着点……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感觉,就那么轻轻敲了一下。
就这一下,却让他墙里面的整个世界都跟着晃了晃。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像魔咒一样缠着他,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他顶着一对更浓的黑眼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江雨看他这样,吓得没敢多问,默默把早饭——两个冷掉的包子放在桌上,就赶紧溜去上学了。
江燃没什么胃口,胡乱塞了一个包子,揣上那个装着“罪证”的书包,也出了门。他没直接去学校,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快响了,才踩着点晃进校门。
刚进教室,屁股还没挨到椅子,一个人影就窜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勾住他的脖子。
“燃哥!咋样咋样?”赵嘉树一张大脸凑到他跟前,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昨天战况如何?把那姓沈的优等生揍趴下没有?他是不是跪地求饶了?”
赵嘉树是他发小,从小一起光屁股混到大的,打架逃课形影不离,属于脑子不太灵光但格外讲义气的那种。昨天江燃约架沈止羽,虽然没让他参与,但这小子显然惦记了一晚上。
江燃烦躁地甩开他的胳膊,没好气地骂了句:“滚蛋。”
“哎?”赵嘉树愣了一下,看他脸色不对,非但没滚,反而又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不对啊燃哥,你这表情……不像是打赢了的畅快,也不像是……打输了的晦气,你这咋有点像……像是被谁下降头了?笑死我了”
“下你个头!”江燃抓起桌上一本空白的练习册就想往他头上拍。
赵嘉树灵活地躲开,嘿嘿笑着:“跟我还装?快说说,到底咋回事?那小子是不是特怂,没敢去?”
“他去了。”江燃把练习册扔回桌上,声音闷闷的。
“去了?然后呢?动手了?你把他揍成啥样了?破相了没?”赵嘉树眼睛一亮,连珠炮似的问。
“……没动手。”
“什么?没动手?!”赵嘉树嗓门一下子拔高,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看他,他赶紧压低声音,一脸不可思议,“为啥没动手?燃哥,这不像你啊!他都招惹到小雨头上了,这你能忍?”
江燃张了张嘴,想说那信是给他的,跟江雨没关系,想说沈止羽那句莫名其妙的“想认识你”,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比荒谬,根本说不出口。他难道要跟赵嘉树说,年级第一的沈止羽,给他这个年级倒数写了封全是挑衅的“情书”?
赵嘉树要是知道了,估计能笑到满地打滚,然后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这个江燃年级倒数被塞了一张全是挑衅的情书。
“没什么,就是觉得揍他没意思。”江燃最终憋出一句,语气干巴巴的。
“没意思?”赵嘉树挠了挠头,显然无法理解,“揍那种装逼犯还没意思?多解气啊!要是我的话我就……”
江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断他把他推回座位:“快滚回你座位,老师来了。”
一整天,江燃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上课的时候,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窗外瞟,好像能穿过几栋教学楼,看到高三一班那个坐在窗明几净教室里的身影。下课的时候,他也尽量避免出教室,生怕在走廊、厕所或者哪个拐角,又“偶遇”那个穿白衬衫的。
那封被他揉成一团的信,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躺在他书包最底层。他每次伸手进去拿东西,指尖碰到那粗糙的纸团,都像被电了一下,迅速缩回。
他觉得自己快被这破事儿搞疯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吵吵嚷嚷。赵嘉树猫着腰溜到他旁边,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燃哥,别琢磨那姓沈的了,没劲。来看看这个,新出的游戏,爆率贼高……”
江燃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屏幕上花里胡哨的光效晃得他眼晕。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喧闹声稍微低下去一点。靠门坐的同学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些许诧异,然后朝教室里喊了一声:“江燃!有人找你!”
江燃下意识抬头。
教室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白衬衫,米色长裤,肩上是那个眼熟的帆布文件袋。
不是沈止羽还能是谁?
刹那间,整个教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目光,好奇的、惊讶的、看热闹的,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然后又转向教室后排的江燃。
赵嘉树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猛地扭头看江燃,用气声惊呼:“我艹!他他他……他是怎么敢找上门来的?!”
江燃浑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冲到了头顶。他放在课桌下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怎么敢?
他怎么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沈止羽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最终落在江燃身上,然后,他抬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鞋底踩在略有灰尘的地面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但他每往前走一步,教室里的空气就凝固一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堪称魔幻的一幕——年级第一的学神,天之骄子,竟然走进了他们这个差生堆的“垃圾班”,而且目标是班里最凶、最不好惹的江燃!
这比看到恐龙复活还让人震惊。
江燃死死盯着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把对方撕碎。
沈止羽在他面前站定,距离恰到好处,既不远得生疏,也不近得挑衅。
“江燃同学。”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股子清冽的调子,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TMD还想干什么啊?”江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沈止羽似乎没听到他话里的火药味,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抬手,从那个帆布文件袋里,又拿出了一个……浅蓝色的信封。
和昨天那个,一模一样。
“这个,”他把信放在江燃堆满杂物的课桌上,动作轻缓,“给你的。”
江燃感觉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炸得他眼前发黑,耳鸣不止。
还来?!
他居然还敢写第二封?!
全班同学,包括赵嘉树在内,全都石化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这什么情况?沈止羽给江燃……递信?还是同样的信封?这画面太美,他们不敢看,又忍不住想看。
江燃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比沈止羽稍微矮一点,但气势丝毫不输地登着他,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沈止羽,”他一字一顿,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你给我,说清楚,你TMD,到底,什么意思?”
沈止羽抬眸看他,那双墨黑的眼瞳里,清晰地映出他暴怒的倒影。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像是有些不解。
“昨天的信,”他语气平淡地说,“你好像没有回复。所以,我想你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或者……我写得不够清楚?”
他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江燃紧握的拳头,又加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放学后,老地方等你。如果你愿意来的话。”
说完,他不再停留,像昨天一样,转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呆滞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走出了高二七班的教室。
他一来一走,不过一分钟时间,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把整个教室搅得天翻地覆。
沈止羽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死寂的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我艹!什么情况?!”
“沈止羽给江燃送信?!”
“还是同样的信?昨天也送了?”
“他们俩什么关系啊?!”
“燃哥!啥情况啊?他找你干嘛?”有胆大的直接朝江燃喊。
赵嘉树一把抓起桌上那封崭新的、完好无损的信,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是世界观被颠覆的茫然和震惊:“燃、燃哥……这这这……他到底想干啥啊?昨天没挨揍,今天还来?还……还送信?这优等生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江燃一把从赵嘉树手里抢过那封信,新的信封光滑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他看着门口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暴怒、羞辱、荒谬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失控的感觉,像海啸一样将他淹没。
他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赵嘉树,在所有人探究、好奇、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冲出了教室。
他一路狂奔,冲到教学楼后面无人的厕所,“砰”地一声摔上门,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手里捏着两封信,一封皱巴巴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封崭新得刺眼。
沈止羽。
老地方。
等你。
他抬起手,看着那封崭新的信,几乎要用目光把它烧穿。
看,还是不看?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比昨天更加尖锐地摆在了他面前。
他知道,如果不去,那个神经病优等生明天可能还会来,后天还会来,直到他给出一个“回复”为止。
可他如果去了……
江燃闭上眼,感觉一阵无力。
他发现自己根本猜不透沈止羽想干什么。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恐慌,又隐隐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强烈吸引的战栗。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
外面传来下课铃声,学生们喧闹着涌出教室的声音。
而他,江燃,一个人躲在肮脏的厕所隔间里,对着两封来自年级第一的、莫名其妙的信,感觉自己要疯了。
赵嘉树在外面砰砰砰地敲门:“燃哥!燃哥你没事吧?你出来啊!到底咋回事你跟兄弟说说!燃哥!”
江燃充耳不闻。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说。
他只知道,放学后,那个“老地方”,他好像……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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