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黄昏，闷得人透不过气。巷口垃圾桶散发的馊味，混合着隔壁老王家里爆炒辣椒的呛烟，一股脑儿钻进鼻孔。
江燃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眯着眼，后脑勺抵在斑驳掉渣的墙皮上，校服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一道不怎么显眼的旧痕。赵嘉树在他旁边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昨天怎么在网吧用盲僧carry全场，江燃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昨晚醉鬼父亲摔碎酒瓶时那双通红的眼，和今天要交的、一片空白的数学卷子。
“燃哥，不是我说，当时那个情况……”赵嘉树比划着，一扭头瞅见巷口，话音戛然而止，脸上堆起讪笑，“哟，小雨妹子来啦？”
江燃撩起眼皮。
他妹江雨，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阵风似的刮到他面前，校服领子都跑歪了，胸口剧烈起伏，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的光锃亮，能闪瞎人。
“哥！哥！炸了炸了！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江燃把烟从嘴边拿开，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语气懒洋洋的：“见着鬼了？把你激动成这德行。”
“比见鬼还神呢！是沈止羽！高三的沈止羽！年级第一诶！”江雨巴掌拍得啪啪响，声音又尖又脆，穿透力极强，“他来我们高一做分享！我的妈呀，就站台上，离我不到十米！真人是会发光的你知道吗哥！”
江燃嗤笑一声，把烟别到耳后。“发光？电灯泡啊？”
“哥！你能不能别打岔！”江雨气得跺脚，水泥地都快被她蹬出个坑，“他是真的厉害！说话逻辑清晰，声音还好听，关键是那张脸！我的天，我们年级群都传疯了，说他是什么‘一中颜值天花板’，‘行走的招生简章’！皮肤比女生都好，睫毛那么长。还有好多女生给他送情书诶……”
“停停停！”江燃不耐烦地打断，抬手胡乱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把她整齐的马尾揉得一团糟，“收起你那套粉丝滤镜。一个死读书的，被你们捧成神仙了？你哥，我好歹也有那么多女生追，你怎么不崇拜我？赶紧的，回家煮面，你哥我前胸贴后背了。”
“他不是死读书！他篮球也打得好！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论坛有照片！”江雨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一边不死心地反驳，“而且人家今天穿的就是件普通白衬衫，看起来就特别贵特别有质感，跟刚拆封似的……”
“呵，”江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双手插进裤兜，转身往家那栋旧楼走，“跟我炫耀他衣服贵？江雨你皮痒了是吧？”
“谁炫耀了！我是说他气质好！”江雨小跑着跟上，还在喋喋不休，“哥你要是能有人家一半……不，十分之一用功，我……”
江燃猛地停步，回头，眼神危险地一眯：“嗯？我怎么样？”
江雨瞬间怂了，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我就能多吃两碗饭。”
走在前面的赵嘉树凑近江燃，压低声音，语气有点贱兮兮的：“燃哥，小雨妹子这状态不对啊，一口一个沈止羽，别是……春心萌动，看上那谁了吧？”
江燃插在裤兜里的手瞬间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
他就知道。
江雨这丫头，最近提到“沈止羽”这三个字的频率高得离谱。他本来以为就是小女生当追星一样，没当回事。可现在，连赵嘉树这二傻子都看出来了？
那个沈止羽，他最好离他妹远点。不然，管他是什么年级第一还是神仙下凡，他江燃照揍不误。
第二天大课间，操场上吵得跟ha ma坑一样。江燃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揣着一肚子起床气，只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刚晃到教学楼后头那片没什么人来的小树林，眼神随意一瞟，定住了。
不远处，他那个傻妹妹江雨，正仰着头，跟一个穿着白衬衫、模样清爽的男生说话。那男生背对着他，身板挺直，个儿挺高，肩宽腰窄，光是看背影，就透着一股“好学生”、“干净人”的劲儿，跟他们这片混日子的格格不入。
江雨脸上那表情，他太熟悉了——崇拜，激动，还带着点小姑娘家的羞涩，手里紧紧攥着本数学练习册。
江燃心里一沉，昨天赵嘉树那话和自个儿的担心瞬间拧成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他眼神一凛，舔了舔后槽牙，迈开长腿就冲了过去，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带着一股子戾气，硬生生插进两人中间，一把将江雨拽到自己身后，动作大得差点把她扯个趔趄。
“哥？！”江雨吓得惊呼。
江燃没理她，胸膛因为怒气微微起伏，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像淬了冰，死死钉在转过身来的男生脸上。
果然是张清俊的脸。皮肤白，鼻梁高，嘴唇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像结了层薄冰。确实是好学生该有的样子。
“你，”江燃开口，声音压得低哑，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他手指虚点着对方，“姓沈的是吧？给我听好了，离我妹妹远点儿！再让我看见你招惹她，我跟你没完！”
他身后的江雨又急又气，使劲扯他绑在腰间的校服袖子：“哥！你发什么疯！是我在问沈学长题目！你快跟人家道歉！”
“问什么题！”江燃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震得树叶都仿佛抖了抖，“这种好学生的时间是按秒算钱的，你问得起吗？啊？别在这儿碍人家的眼，赶紧给我回去！”
他这话说得极其难听，故意要把场面搞僵，逼对方翻脸。他拳头都攥紧了，就等着沈止羽露出一点不爽或者反驳。
可沈止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生气，也没害怕。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江燃砸进去的石头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这种无视，比直接骂回来还让江燃火大。
就在江燃的耐心耗尽，准备不管不顾先发作再说的时候，沈止羽动了。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只是不紧不慢地伸手，从旁边石凳上放着的那个看起来质感很好的米白色帆布文件袋里，抽出了一个浅蓝色的信封。
信封很素净，封口粘得严严实实。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捏着那封信，平稳地，递到了江燃的眼前。
动作流畅自然，好像排练过无数遍。
江燃所有的怒火和即将爆发的冲动，都被这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动作给整卡壳了。他僵在原地，脸上凶狠的表情凝固，显得有点愣。他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对方可能的反应——对骂、退缩、讲道理——唯独没包括“递信”这一项。
“……这什么？”他几乎是懵着问出来的，语气依旧冲，但里面的狠劲儿泄了大半，只剩下全然的莫名其妙和警惕。他瞪着那封信，像瞪着一只突然出现的外星生物。
沈止羽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声音清冽，没什么起伏：“给你的。”
“给我？！”江燃的声调猛地拔高，破音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觉得这世界简直荒谬绝伦，“你给我信？姓沈的你没事吧？！”
他身后的江雨也彻底傻眼了，嘴巴张成了O型，看看信，又看看沈止羽，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
沈止羽没理会他的叫嚣，拿着信的手又往前递了半分，姿态从容，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江燃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他盯着那浅蓝色的信封，心头那股邪火被一种更强烈的、抓心挠肝的荒谬感和好奇心取代。
这优等生……到底想干什么？
他咬了咬牙，抱着“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心态，一把将那封信狠狠地从沈止羽手里抢了过来，力道之大，直接把信封角落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信纸很薄，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他捏着这玩意儿，感觉比捏着块烧红的炭还烫手。
沈止羽看着他粗暴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什么也没再说，甚至没再看这兄妹俩一眼，拿起石凳上的文件袋，转身，步履从容地走了。那背影清瘦挺拔，白衬衫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江燃站在原地，捏着那封被他攥得有点皱巴的信，看着沈止羽消失在林荫道尽头，半天没动弹。
“哥……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江雨凑过来，声音里充满了梦幻般的疑惑。
江燃猛地回过神，低头看看手里的信，又抬头看看一脸茫然的妹妹，心头那股无名火“轰”地一下再次爆燃，这次还夹杂着一种被耍了的巨大羞辱感。
他猛地扭头，冲着沈止羽离开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嗓子，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
“沈止羽！你给我等着！放学别走！”
吼声在空旷的小树林里回荡，惊起了几只麻雀。
远处，那个白色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但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很快就拐过弯，不见了。
江雨被他哥这声怒吼吓得一哆嗦：“哥！你干嘛呀！”
“干嘛？”江燃恶狠狠地转过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他把那封皱巴巴的信狠狠塞进自己裤兜里，像是塞进去一个定时炸弹，“我今天就要看看，这优等生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他扯着江雨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教学楼拖。
“走！回教室！”
这场对峙，看来是非进行不可了。
江燃几乎是拖着江雨回到教学楼的。一路上他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几个想跟他打招呼的别班同学都把话咽了回去。
“哥！你松开我，疼疼疼疼！”江雨挣扎着，手腕被攥得生疼。
江燃猛地松手，江雨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看都没看她，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你教室去。今天放学自己回家，锁好门。”
“你要去找沈学长麻烦是不是？”江雨又急又怕，声音带着哭腔，“你不能这样！是我主动问问题的，跟他没关系！而且他刚才还给你信……”
“别说了！”江燃低吼，眼神凶狠地瞪着她，“那信就是挑衅！你看不出来？优等生玩这套，阴险得很！”
他想起沈止羽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那从容递信的姿态，越想越觉得是**裸的羞辱。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人？凭什么他就能把他妹妹迷得五迷三道的？还写信？写什么写！
“不是的，哥你听我说……”
“我让你回教室！”江燃彻底没了耐心，指着高一教学区的方向，“现在，立刻，马上回去！再多说一个字，我连你一块儿说！”
江雨被他眼里的狠厉吓住了，她知道她哥脾气上来真不管不顾。她眼圈一红，眼泪啪嗒掉了下来，狠狠瞪了江燃一眼，扭头跑开了。
江燃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感觉胸口堵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转身，一脚踹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来几个路过的学生侧目，又在他慑人的目光下迅速低下头匆匆走开。
他摸向裤兜，那封皱巴巴的信像块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皮肤。
战书是吧？沈止羽，你给老子等着。
江燃同学还以为被偷家了捏[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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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放学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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