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紧赶慢赶还是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进了西安城。雪娘前世的时候曾到西安出差。若是一年前,她肯定兴奋的要看看这座历史名城的古今差异。而如今,她整个人怏怏的窝在马车里,兴趣全无。
陈安宁在一旁不时冷嘲几句:“看看吧。外边的景象可不是你在榆次那种小地方能见到的。”
一路上类似的话陈安宁没少说。雪娘也懒得理她,半垂着眼睛权当没听见。
马车行到一处窄巷口停了下来。陈安宁只拿了一个最小的包袱,剩下的都往雪娘怀里一丢,道:“拿上。到地方了。”
这里是一片居住区,巷子两侧都是一个个相连的低墙小院。雪娘跟着陈安宁又走了一会儿才到一户红漆半落的院门前。
门半开着,陈安宁一推门进去就高声喊道:“累死了。可算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高兴地从屋内跑了出来,一把抱住陈安宁的腿。
“娘,你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陈安宁俯下身,在他的脸上各亲了一口,满脸笑容道:“娘也想你。快让娘看看长福瘦了没。”
“怎么今日才回来?比原定的晚了三、四天。”
一个粗狂的声音在长福身后响起。随着声音一起到跟前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酒气。
陈安宁没好气的看了李四平一眼,道:“我这么久没回去过,多待几天不行吗?”
李四平一脸讨好的笑容,道:“可以,当然可以。我就是怕你回来晚了,误了正事。”说着往陈安宁身后看了眼,“就你一个?”
陈安宁抱着长福,转身冲着门口吼道:“还不进来。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雪娘这才挪着步子进门。
院子并不大,甚至比陈家的农家小院还小一点。正对院门的三间土砖房,屋顶上的青瓦有些许残缺。院子左侧是一间低矮的厨房,窗下堆着长短不齐的柴火,打开的窗口能看到里边土灶台上的陶罐。一条窄而弯曲的碎石小径从院门右侧延伸,贴着主屋东墙绕至屋后,尽头处隐隐可见还有一间独立的土坯房,估计应是茅房。
雪娘抱着几个包袱站在院子中间,很不舒服的忍受着李四平对自己的上下打量。
“这孩子比想的要小一些,是不是家里穷得吃不饱饭?”
雪娘立刻回怼道:“家里是不富裕,可爹娘从没让我们饿过肚子。”
陈安宁在她肩头一推,沉着脸道:“大声嚷什么!这里不是你家,以后我们说话不许回嘴。”转头又对李四平道:“这不是我说的那个。这个是妹妹,叫雪娘。比原来说的那个小两岁,看着自然小些。”
李四平微微点点头,脸上还是疑惑的表情:“怎么带了她回来?会不会小了点?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当年她姐姐进府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
李四平还要开口,见陈安宁一个眼神甩过来,忙改了口:“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快进屋吧。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陈安宁把长福在东侧的主屋中安顿好,领着雪娘到西屋。西屋的墙边一个物架上放满了杂七杂八的工具和一个旧马鞍。旁边摞着两个褪色的樟木箱,最上面的箱盖上的漆已有些剥落。窗下的空绣架一看就是许久没人用。墙角排放着好几个空酒瓶。木床上随意铺散着一张发黄的棉被和几件打补丁的衣服,脚下竟还有个捆好的草料袋。
“你姑父在府里的车马房当差。这里一多半都是他的东西。你不要乱动。”
开玩笑!自己是有多想不开会去碰这些脏乎乎的东西!
雪娘强忍着心里的厌恶,问道:“姑姑刚提到大姐。她现在在哪儿?我想见她。”
陈安宁却不答她,只将床上的东西胡乱收整到一堆,腾出半张床的位置。
“你人小用的地方不大。反正过两日就进府了,这几日先在这里凑合一下。你收拾收拾,等会儿出来吃饭。我这么长时间不在家,家里实在太脏了,吃了饭要好好打扫。”
她自顾自说着走了,最后一句话像是在给雪娘安排工作。
晚饭很简单,一人一个粟面饼,一碗菜汤。只不过雪娘的饼比长福的还要小些,汤里只漂了两片叶子。雪娘不经意的一瞥,似乎还在他的碗里看到了几小块肉。
饭后,从洗碗到打扫几乎都是雪娘一个人做。这些对如今的她来说已不算什么。入睡前,陈安宁给她另外拿了一床铺盖。虽也是旧的,但比原来床上的要好很多。即便如此,雪娘还是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浅睡了片刻。
连日赶路的疲乏加上几乎一夜未睡,早上雪娘的精神看着就很不好。以前在家的时候,白日里还能补补觉。在这里,陈安宁除了买菜这种要过钱的,其余大小事都交给雪娘来做。两三日下来,雪娘就面容憔悴,整个人如蔫掉的菜心。
午饭后,李四平透过窗子看着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雪娘,陈安宁商量道:“明天就要进府了。这孩子这个样子,不会选不上吧?不如今日让她歇歇?”
陈雪娘在哄长福睡觉,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次去接她花了不少钱,等进了府后很长时间也见不到。不让她这个时间多干点活,就太亏了。”说着,突然问道:“我走之前交代你的事,都做了吧?”
李四平装作在炕上找个舒服的坐姿,心虚地连连点头,道:“放心,都打过招呼了。东西也送过去了。”
陈安宁熟知他的性子,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在外边乱来吧?”
“没有没有。这段时间我一直府里,也是你到家前两天才回来。何况,你走的时候就没留下几个钱,哪够买酒的。”后半句的声音,已低不可闻。
陈安宁细算了一下。为了主人用车方便,也为了能随时照顾马匹,府里车马房的规矩是马夫每十日才能回家休息一日。自己走的时候把长福交给邻居照看,李四平自是乐得在府里待着更自在。
李四平见陈安宁不再细问,偷偷松了口气。看着她的哄孩子的温柔样,心里又犯了痒。往陈安宁身边蹭了蹭,把头凑到她耳边,沉着声音道:“我这段时间都没喝酒。娘子可要奖我?”
陈安宁把头一偏,语气里满是难掩的嫌弃:“一边儿去!满脑子就惦记着这些,不如想想如何多赚银子回来!”
李四平泄了气,缩了脖子不再说话。
窗户半开着,两人也没有刻意压低语调,声音高一句低一句的传到雪娘耳中。路上就知道,陈安宁带自己来并没安什么好心。她并不在意,只想着入府后要怎么找到大姐秋娘。
第二天一早吃了饭,陈安宁拿来一身半旧不新的衣服让雪娘换上。
“这可是为了你进府特意做的。你原来那身不能穿了。”说着,也觉得雪娘脸色不太好,用自己脂粉在她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提醒道,“等会儿机灵着点,别和平时一样呆愣愣的。”
雪娘闻着脂粉劣质的香气,看着衣服上粗陋的针脚,一看就是匆忙改的。
陈安宁领着雪娘穿行了几条街,在经过悬着黑底金字“王府”匾额的黑漆大门时,雪娘回想起多年前给榆次县王家送菜时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阵难过。
两人进了一条能任四人并行的私巷。
巷道笔直,在两侧七尺高的青砖墙夹衬下让人感觉压抑。主街上的喧哗热闹与巷子内的静寂更是对比鲜明,进去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虽已做好了准备,但和当年刚到这个世界时一样的紧张感和不安感,还是让她停下脚步。
陈安宁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走。以你的身份该不会还想着要从正门进吧!”
雪娘深吸一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
陈安宁快步走在前边,边走边给雪娘介绍。
“这道门通往前院的书房。以后都离远点,别往跟前凑。”
“这道门通往厨房,每日只有卯初开门收当日的食材。”
“旁边冯宅的主家是城里有名的商贾,生意都做到关外了。若不是曾在京里做过侍郎,哪配得上和咱们府里做邻居。”
“进府后要多做事,少说话。我都打点好了,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最后两人在一道有些掉漆的木角门前停下。
“记住这道门。府里的下人进出都是走这里。”
说完,陈安宁上前叩门。
门立刻应声而开。
守门的崔婆子面色平平地看着陈安宁道:“人带来了?”
陈安宁脸上堆笑,把雪娘往前一推:“这就是。”像是预料到对方下来要说的话,又补充道,“看着小,但在家里干活也是把好手,什么活都能做。”
崔婆子自上而下扫了一圈,问道:“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见陈安宁要开口,马上呵阻道,“让她自己说。”
“我叫雪娘。今年十岁。”
声音不大,却不卑不亢。
陈安宁在她胳膊上一拧:“不是给你说了吗,要称奴婢。”转对崔婆子赔笑道,“乡下来的,还不懂规矩。”
崔婆子并不理她,侧了侧身,让雪娘进来。
“行了。跟我走吧。”
陈安宁紧忙拉住雪娘,在她耳边低声道:“进去后好好做。若是被赶出来,看我不轻饶你!”说完,一脸假笑的把她重重推进门。
雪娘险些没摔倒,站定听着门在身后关上,头也没回。
崔婆子领着雪娘进到一个院子里。院中已站了七个女孩,有的看上去和雪娘差不多大,有的估计有十三、四岁。其中四人围着一个穿桃红色衣衫的女孩,低声说话,看着氛围很好。另三人则站的分散。
她们看到雪娘,有的面露好奇,有的眼神中还带着警惕。
崔婆子把人领进来就走了。她刚离开,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孩笑着跳到雪娘跟前。圆脸圆眼睛,看着很可爱,比雪娘要高半头。
“你叫什么?是哪家的?”
“我叫陈雪娘。我姑姑是陈安宁。”
圆脸姑娘的笑容看着就冷下来:“没听过。原来你是新买进来的啊!”
“采买”两字还特意拉长语调。
雪娘刚生的些许好感立刻没了,下意识的回道:“我爹娘榆次给王家种地。我姑姑以前在这里当丫鬟。姑父现在在车马房当差,叫李四平。”
说完就后悔了。
采买的怎样?家生子又怎样?都是为奴为婢,谁又比谁能好多少?放在自己的世界,都是给人打工的。自己何必跟人叫这个劲。
“原来是春桃家的啊。”圆脸姑娘眉毛一扬,换上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我叫红杏。我爹是蓝田县的庄头。我舅舅在外院的采买房做二管事。哥哥和姐姐也都在府里。”
雪娘不喜欢红杏的性子,不打算和她深交,“嗯”了声,转要去和一个穿着青布粗衣的女孩打招呼。
红杏在她身前一拦,眼风瞥了眼旁边的人,道:“这几个都是新买进来的,在府里谁都不认识,被分去的地方也不会有前途。理她们做什么!我给你介绍几个,都和咱们一样都是家生子。”
“会不会有前途在于人,不在于地方。你没有听过这句话吗?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红杏没听过这句话,但她听明白了雪娘是在拒绝她的拉拢,脸上最后一点笑容也没了。
“我倒要看看,等你到了被分去的地方,是否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两人的对话自然都被院里的其他人听到耳中。红杏回了自己的小圈子。和她一起的几个女孩看雪娘的表情也都透着一股不识好歹的劲儿。那个青衣女孩怕惹麻烦,低头避开雪娘的视线。
雪娘索性独自站在一边。
很快崔婆子又领进来两个女孩。这次没等红杏上前了解身份,一个穿着体面的仆妇领着一个婆子进入院中。
走在前边的李妈妈四十多岁,穿着藏青色暗花比甲,梳圆髻插素银双福簪,是内院的管事妈妈。她的目光扫过院中的女孩,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沉静。
红杏的脸上绽开了花,热情迎上去,刚要开口,声音在这目光中戛然而止,忙下意识地低下头退回人群中。
李妈妈身后的刘妈妈打开手里的册子,提声道:“叫到名字的都上前一步。家生的站左边,采买的站右边。”
说完,对照着名册一个个念名字和年龄。
十个女孩,七个家生子,三个采买的,分站两列。
念完后,李妈妈拿过册子,将每个人又对应了一遍,道:“我不管你们家里是做什么的,在家如何,今日即入了府,以后就是王家的人。这几日跟着刘妈妈在这里学规矩。日后不论分到何处都要用心当差。若做错了事,不论是谁,一律严惩。”
李妈妈走后,先前念名字的刘妈妈站到中间,严肃道:“刚才李妈妈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这几日都好好学。有不认真的,我第一个不放过。以后的三天你们都要待在这个院子里,不允许到处乱走。两间屋子你们自己分一下,领了衣服进屋去把自己的东西放好,换了衣服就出来。”
红杏带着几个人率先走进稍大的一间。雪娘随着其他三名采买的女孩进了另一间。
进门正对的就是一排靠墙的通铺。一张方桌和四条长凳,是屋里仅有的家具。幸好屋里还算干净,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还以为进府后就都是好的,看来也不过如此。”
循声看过去,说话是十三岁的何月桂,也是这批进府的女孩里年纪最大的。
“姐姐小点声。被外面的妈妈听到定是要挨骂的。”一旁的沈四妹提醒道,“像知府这样的大官,家里的用度都有规制。这里靠近府里的后门,应是专给入府的外人临时居住用的,自然各方面都很简单。咱们也只是这三天在这里学府中的规矩,等安排了正式的去处就不住这里了。”
“少胡说!你也是新来的,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何月桂一脸不信的表情,声音却很老实的放低了。
“我三个姐姐都是在其他府里做丫鬟。她们去的人家就是这样,我想这里应该也差不多。”
何月桂轻哼了一声,把包袱往最里侧的铺位一丢,道:“我年纪最大,这个位置我要了。”
沈四妹紧忙把旁边位置占住:“我睡觉轻,若晚上有人起夜开门准醒,就睡这儿了。”说完,像是担心有人和她抢,紧忙把自己的东西都在床铺上摊开。
冯兰在屋外不敢和雪娘搭话,此时看着她精神不好的样子,有心示好道:“离门近容易有风,你往中间睡吧。”
雪娘对刚才的事并不在意,并且自己晚上失眠与睡哪里无关,此时不想白白落人情,摇头拒绝道:“我睡哪里都一样,那个位置你睡吧。”
冯兰刚要再说,门“吱”一声打开。
小娟抱着包袱,紧张地走进来:“那边住不下,我住这边。”
何月桂不满道:“你们挑了间大的还说住不下,难道我们这儿就能住下了!既然瞧不上我们,那你们这些‘家生子’挤挤不就好了。跟我们一间,多委屈啊!”
小娟根本不敢看她,挪到雪娘身边,“这里又不是只有你,雪娘也在。我,我和她一起。”
何月桂直接被她带有拉伙意思的话激恼了,呵道:“一起又怎样?刚在外边我没说话,真当我怕你们不成!”
沈四妹紧忙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大家既一起进府,也算是种缘分。这个地方应该也是临时的,以后分了不同的地方,再见面也不容易。这三天就好好相处吧。”
冯兰也跟着附和道:“四妹说的对。而且雪娘跟她们不一样,刚在外边就为咱们说话了,对吧?”
雪娘不愿和两拨人有任何牵扯,只想平顺过完这三天。可冯兰的话将几人的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特别是在冯兰真挚、期盼的眼神中,自己的回答稍有欠缺就会激化两方的矛盾。
不等她想好怎么回答合适,屋外响起刘妈妈的声音。
“别在屋里闲聊了,换好衣服就赶快出来!”
几人不敢再耽搁,紧忙换了衣服出去。
十个人在院中分站两排。本是十来岁的活泼年纪,却着一身棕绿色粗布衣,在刘妈妈严厉的目光下,更显院子里的压抑。
“这是知府的宅邸,比寻常人家多出三层规矩。你们日后一切要以主子为重。今日的话我只讲一遍,都好好记住了。”说着,往廊下的椅子一坐,介绍起府中的情况。
“府里除了老爷、夫人外还有一位小姐、两位少爷、一位姨娘。老爷除上衙外多在前院书房办公见客。那里不是你们能靠近的,都给我离远了。夫人身体不好,喜静,在正院当差最忌喧哗,吵闹。杜姨娘住在正院西边的院子,不要记错了。大小姐这几年一直帮着夫人管理府中事务,年纪虽轻已是理家的好手。两位少爷都是读书的年纪。枫少爷平日在书院读书,每十日回府一日。桐少爷则是请了先生在家中坐馆。你们若是做了影响少爷读书的事,都小心自己的腿。”
“刘妈妈,烦你把主子的喜好、脾性都给我们细细讲讲,免得我们日后服侍的时候说错话,做错事。”何月桂的眉眼弯成细细的弧度,声音也在屋内压柔了许多。
“府里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得打探主子。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其他不相关的,一律不准问,不准看。”
红杏几人嗤笑出声。
何月桂不敢再多言,只甩了几个眼刀过去。
刘妈妈一声轻咳,院中立刻安静下来。
“府里的迎来送往,四季采买,内外账务都由前院的钟管家负责。前院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都把好奇心给我收起来。李妈妈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统管后院的浣衣房、针线房、灶房等各处。另有一位徐妈妈,专管正院的人和事。除此外,大小姐和两位少爷身边都各有一名管事妈妈。府里的丫鬟分三等。一等丫鬟贴身服侍主子,主子的衣食起居,珠宝首饰和四季衣裳都要经她们的手。二等丫鬟负责房中洒扫、铺床叠被、日常针线,给主子跑腿传话。三等丫鬟是粗使丫鬟。虽干的都是粗活,但也有分。若是在主子院中,是做院中的粗活,包括烧水提桶,清扫庭院,浆洗主子贴身衣物,留守各处院门。若是分到各处当差,挑水、劈柴、洗衣、择菜,甚至倒恭桶,全是她们的活计。”
除了红杏外,院中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得难看起来。
刘妈妈对她们的反应很是满意,微微点点头,才继续道:“你们刚进府肯定是从三等丫鬟做起。至于会被分到何处,就看你们这几日的表现了。”
此话一出,有人面露得意,有人一脸焦虑。
雪娘心里也是阵阵忐忑。
红杏快步上前,倒了杯茶递到刘妈妈手中:“妈妈先喝口茶。我一定好好和妈妈学规矩。就是有些人天生蠢笨,妈妈要白费心了。”
刘妈妈笑着抿了茶,和颜悦色道:“原也不指望人人都如你一般。许久不见你娘了,她最近可还好?”
红杏自小就认识刘妈妈,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想和她打招呼。被李妈妈的眼神呵止后,才不敢再表现出来。听刘妈妈这样说,立刻道:“其他都好,就是最近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刘妈妈感慨道:“当年我和你娘一起干活,吃住都在一处。说起来,她腰痛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前不久我新得了几副药膏对腰疼最是有效,晚点就找人送过去。”
“谢谢妈妈,妈妈人真好。不怪我娘在家时常夸您,说当年在府里的时候多得您的照顾。进府前她还再三叮嘱我,让我一定要听您的话,您会好好教我。”
“教”字念得格外有深意。
“哈哈,这是自然。”
两人又开心的聊了好一会儿,红杏才回到队伍中。
刘妈妈也不管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继续介绍起府中的情况。从府里院落格局讲到各处的人员安排。从通过服饰着装判断下人等级讲到何时发放月钱,甚至连年节的额外赏赐都讲了。为了防止有人听的不认真,还会时不时的提问。若有回答不上来的,立刻就会被责骂。
一天下来,女孩们个个都疲惫不堪。不光是因为要集中精神应对刘妈妈,最主要的是整个培训过程她们都是站着听刘妈妈讲话。按刘妈妈所说,若以后她们有幸到主子身边服侍,站一天是常有的事,所以要提前练习。
到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累的不想说话,连红杏也没了白天的张扬。每个人都默默吃着饭,就想着吃完了早点回房休息。
雪娘正脑子放空中,就听红杏突然冒了句“没出息”。
不等她细想,紧接着就是何月桂质问道:“你说谁呢!”
“说谁谁心里清楚。”红杏小口吃了口葱花饼,慢悠悠喝了口豆腐汤,一副文邹邹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做作。
“不过也不能怪你。这葱花饼是一半细面一半粗面做的,自然比自家纯粗面做的好吃。忍不住多吃也正常。可也犯不着抢别人的啊!”
何月桂气道:“冯兰没胃口,吃不下又担心被刘妈妈说浪费,才把她的分了一半给我。”
冯兰也紧忙解释:“确实是我分给月桂的。她没抢我的。”
红杏甩了个白眼,不说话了。没想,何月桂又阴阳怪气道:“午饭的时候,有人只挑肉菜吃。应该是在家许久不见荤腥,忍不住多吃很正常。”
这说的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
中午就豆芽炒肉一道荤菜,每个人都会多夹几口,唯独红杏每次都专夹里边的肉丝。
红杏自是不会承认,羞恼道:“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何月桂特意睁大双眼,还做出模仿红杏夹菜的动作。
“这屋里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到了。”
随着此话,红杏的视线绕桌扫了一圈。
立刻有人给她帮腔道:“我是看到了。看到是你一口吃的别人两口的量。那盘豆芽炒肉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
紧接着又有人跟着应和。
何月桂一人难对多人,冲着沈四妹和冯兰道:“你们也说句话啊。大家身份都是一样的,凭什么让她们欺负!”
冯兰两边都不敢得罪,急得只道“我、我,大家、大家”,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沈四妹惯常的两边劝和。
“我嘴馋,我中午吃了很多。”
“豆芽和肉丝都细细长长,一筷子下去哪能分的那么细。”
可惜她的话完全被淹没在其他人的嘴仗中。
结束下午的教学刘妈妈就回去休息了。不用担心被责骂,几人吵得越来越起劲,声音越来越大。
雪娘被吵得头嗡嗡响。三两口吃完饭,端起碗就往外走。
她一起身,桌上立刻安静下来。
冯兰满脸感激地跟了上去。
沈四妹也硬拉着何月桂往外走:“回去试试床铺舒服不。明日要早起,晚上睡不好可不行。”
屋内一下子就只剩下红杏几人。
红杏啐了口道:“假清高。看你能装到几时!”
雪娘收拾好自己的碗筷,简单梳洗完在院中让脑子静下来后才回了屋。
何月桂和沈四妹坐在炕上说话。何月桂撇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沈四妹友好的朝她笑笑。
冯兰热情迎上去,道:“我帮你把床铺好了。”
“谢谢。以后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做就行。”语气有些疏离。
冯兰并不在意,仍笑着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顺手的事。”
白天的床铺安排是何月桂和冯兰睡在离门最远的里侧。小娟不敢离她们近,只得选了靠近门的另一侧。冯兰本来想让雪娘睡中间,因小娟硬要挨着雪娘便换成了自己。
雪娘再次客气表示了谢意。
何月桂道:“吹灯。站了一天我腿都是僵的。”
冯兰提醒她:“小娟还没回来。”
“凭什么等她!”何月桂已躺下盖好被子,“你忘了刘妈妈说的吗,各屋用的灯油量都是有定数的。今日用的多了,难不成后边让我们晚上摸黑吗!”
正说着,小娟回来了。
“既瞧不上我们,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干脆等我们都睡熟了再进屋。那样把我们吵的晚上休息不好,明日正好显得她们的本事。”
饭桌上小娟就知道回来定少不了冷嘲热讽,全程一句话没说。此时也不敢多言。默默脱了衣服缩进被子,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到墙上。
黑暗中,很快想起熟睡的呼吸声。
雪娘睁着眼睛,努力寻找透进窗户的微弱月光。疲惫如同潮水汹涌而出,眼皮在层层拍打下,逐渐支撑不住,黑暗很快包裹住全身。半年前的回忆突然撕开困意。头皮阵阵发紧,嘴里满是破布的臭气,手中的冰凉如同一条毒蛇顺着手臂蜿蜒而上,最后在心口处狠命一咬,疼的整个心都抽缩一团。
雪娘猛坐起身。
人醒来了,掌心的冰凉还久久不散。
“你没事吧?”一旁的小娟轻声道。
“没事。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我有择床的毛病,本身也没睡着。”小娟调整了下姿势,把头往雪娘跟前凑了凑,身体却还保持着距离。
“你是做噩梦了吗?”
“算是吧。”
听出雪娘不想细说,小娟没再追问,只自言自语道:“我娘说睡不着的时候就属羊,从一数到一百睡着了。可我一数羊,脑子里就都是羊叫的‘咩咩’声,所以我喜欢数鱼。边数边想着鱼儿游动摇摆尾巴的样子,感觉人都很舒服。”说完,便轻声数了起来。
“一条鱼,两条鱼,三条鱼,四条鱼……”
她的声音很低,轻飘飘的传入耳中,让人莫名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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