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站在分配给自己的客房里,单眼皮扫过这个不足十五平米的空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简洁到近乎简陋。与他在地府的府邸相比,这里堪称寒酸。但奇怪的是,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像是阳光晒过的被褥混合着某种檀香。
“是那小子身上的味道。”他立刻分辨出来,眉头微蹙。沈闲在打扫时,显然连这个房间也一并清理了。
他试着在床上坐下,老旧的木床发出“嘎吱”一声抗议。作为地府前高管,他早已不需要睡眠这种低效的休息方式,但凝聚实体需要持续消耗灵力,而睡眠状态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损耗。
“麻烦。”他低声抱怨,还是和衣躺了下去。身体接触床铺的瞬间,一种奇异的舒适感包裹上来,比他预想的要舒服得多。连续几天的空间传送和初来乍到的不适,让他的魂体也感到了疲惫,意识很快模糊起来。
第二天清晨六点五十分,沈闲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他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下楼,发现声音来自后院。
后院那片狼藉的纸扎品已经被清理到了一角,空出的地方,谢临渊正在……打坐?
他依旧穿着那身奇怪的黑色劲装,双眼微闭,盘膝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竟似被吸收了一般,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淡不可见的微光。他英俊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沉静,与昨晚那个暴躁又傲娇的形象判若两人。
沈闲靠在门框上看了会儿,直到谢临渊缓缓睁开眼。
“早啊,”沈闲打了个哈欠,梨涡在晨光中一闪而逝,“没想到你还挺勤快。”
谢临渊站起身,动作流畅优雅,他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吞吐朝阳紫气,是稳固魂体、提升修为的基础法门。倒是你,身负灵觉,却如此懈怠,难怪年纪轻轻只能在此看店。”
沈闲被他这番居高临下的点评逗乐了:“是是是,谢大人修为高深。那麻烦高深的谢大人,在七点开店前,先把昨晚弄乱的纸扎品整理好,可以吗?不然客户看到,还以为我们往生堂要倒闭了。”
谢临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瞥了一眼那堆被压扁的“金山银山”,单眼皮里写满了嫌弃:“此等粗鄙之物…”
“此等粗鄙之物,正是我们店的主要收入来源。”沈闲打断他,从墙角拿出一个工具箱,里面装着浆糊、剪刀和备用的金箔纸,“喏,修复它们是你在阳间的第一项修行。”
谢临渊盯着那套工具,仿佛在看什么邪物。他沉默地站了半晌,就在沈闲以为他要甩手不干时,他却突然接过工具箱,大步走向那堆残骸。
沈闲饶有兴致地看着。只见谢临渊蹲下身,研究了一下纸扎的结构,然后拿起浆糊刷,动作生疏却异常精准地开始粘贴。他修长的手指与粗糙的纸糊品形成鲜明对比,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处理什么神圣的仪式。
“没想到你手还挺巧。”沈闲由衷赞叹。
谢临渊头也不抬:“阴□□流司掌管亿万魂灵往来,其中不乏能工巧匠。耳濡目染,自是通晓一二。”
沈闲笑了笑,转身回店准备开门营业。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地府来的前高管,本事是有的,就是这说话的方式,实在是不讨喜。
上午的生意不温不火,来了几个老太太买香烛纸钱,都对店里这个英俊却冷着脸的新“伙计”投去好奇的目光。谢临渊起初还试图保持距离,在沈闲的眼神警告下,才不情不愿地学着接待。
“此物…三块五。”他拿起一叠纸钱,面无表情地对一位老奶奶说。
老奶奶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付了钱就赶紧走了。
“服务行业,要微笑,懂吗?”沈闲一边整理柜台一边说。
谢临渊冷哼:“吾乃仙官,非是戏子。”
“仙官也得吃饭…哦不对,仙官也得赚香火。”沈闲纠正道,“没有业绩,地府那边你也不好交代吧?”
这话似乎戳中了谢临渊的痛处,他抿了抿薄唇,没再反驳。
中午,沈闲叫了两份外卖。当他把那份红油滚滚的麻辣烫推到谢临渊面前时,谢临渊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此乃何物?”
“麻辣烫,人间美味。”沈闲已经掰开一次性筷子,吃得鼻尖冒汗,“你试试,算员工福利。”
谢临渊盯着那碗色彩斑斓、热气腾腾的食物,眼神里是三分警惕七分好奇。他学着沈闲的样子,笨拙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青菜,迟疑地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猛地瞪大眼,单眼皮瞬间撑大了一圈。
“水!”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原本低沉悦耳的嗓音变得嘶哑,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头顶甚至开始冒出缕缕可见的白色热气!
沈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冒烟了?!”
他赶紧递过一瓶冰水,谢临渊接过去猛灌几口。那水进入他体内,仿佛浇在烧红的铁块上,蒸腾起更多的水汽。过了好一会儿,他头顶的“白烟”才渐渐消散,但眼眶还是红的,看起来莫名有点…委屈?
“凡间食物,竟如此暴烈!”他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碗麻辣烫。
沈闲愣了片刻,随即忍不住拍桌大笑,梨涡深深陷进去:“哈哈哈…你不能吃辣早说啊!我还特意点了中辣!”
谢临渊恶狠狠地瞪着他,可惜泛红的眼角让这个眼神毫无威慑力。
经过这个小插曲,下午的相处倒是意外和谐了不少。谢临渊似乎认清了“人在屋檐下”的现实,虽然依旧毒舌,但至少会帮忙搬货了。
然而,就在他搬着一箱沉甸甸的线香准备入库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老太太牵着孙子走进店里,小男孩调皮,猛地撞在谢临渊腿上。谢临渊一个趔趄,手中的纸箱脱手,眼看就要砸在小孩身上。
电光石火间,沈闲甚至来不及惊呼,却见谢临渊的手臂瞬间变得半透明,那个沉重的纸箱直接穿过了他的“手臂”,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小男孩吓呆了,老太太连忙道歉,拉着孙子匆匆离开。
店内一片寂静。
沈闲快步走过去,先检查了一下谢临渊:“你没事吧?”
谢临渊看着自己已经恢复实体的手臂,脸色难得地有些难看:“无妨。灵力消耗过度,魂体一时不稳。”
沈闲若有所思:“所以你这个实体…是间歇性的?”
“并非间歇!”谢临渊像是被侮辱了,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只是初至阳间,尚未适应此界法则!待我…”
“好了好了,我懂。”沈闲打断他,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就是信号不太好,时灵时不灵,对吧?”
谢临渊被他这比喻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干脆转过身去不理他。
傍晚,沈闲提前关了店门。他拿出黄表纸和朱砂,在柜台上专心致志地画起符来。今天谢临渊的“意外”给他提了个醒,往生堂往后接触的非常规业务只会多不会少,他得提前准备些安宅辟邪的符咒,以备不时之需。
谢临渊原本在楼上休息,感受到楼下传来的纯净灵力波动,忍不住下来查看。
他靠在门框上,看着沈闲专注的侧脸。暖黄的台灯照亮了他柔软的栗色头发和长而密的睫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满是认真,笔尖下的朱砂流畅地蜿蜒,勾勒出蕴含道韵的符文。
这一刻的沈闲,身上有种与他娃娃脸极不相符的沉稳与力量感。
“你画符的手法,师承何处?”谢临渊忍不住开口。
沈闲笔尖未停:“我外婆教的。她老人家在世时,是乡里有名的师婆。”
“灵气充沛,笔意纯正,倒是难得。”谢临渊难得夸人,语气却依旧淡淡的,“可惜,只得其形,未蕴其神。此乃‘小安宅符’,效用不过三月。若以离火之位起笔,贯注真灵于勾捺之处,效力可延至一年。”
沈闲笔下一顿,抬头看他:“你会画?”
谢临渊单眼皮微垂,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傲慢:“地府司掌阴阳平衡,此等基础符箓,三岁鬼童皆会。”
“那正好,”沈闲笑着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的位置,“来,展示一下。让我看看地府三岁鬼童的水平。”
谢临渊:“…”
他盯着沈闲脸上那对狡黠的梨涡看了三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接过笔。
他画符的姿态与沈闲截然不同,随意而精准,仿佛演练过千万遍。朱砂落笔,隐隐有幽光流转,一道远比沈闲所画更加玄奥复杂的符箓顷刻而成,灵力内蕴,光华自隐。
“哇哦,”沈闲拿起那张符,感受着其中平和却强大的力量,由衷赞叹,“厉害。看来你这个前高管,也不全是吹牛。”
谢临渊轻哼一声,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深夜,沈闲被渴醒,下楼到厨房倒水。经过浴室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这么晚还在洗澡?”他嘀咕着,下意识轻轻敲门,听到里边人应了一声后,推开了虚掩的门。
然后他愣住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谢临渊衣冠整齐地坐在放满水的浴缸里,连鞋子都没脱。他手里还拿着一本《阳间职场生存指南——从入门到精通》,正看得眉头紧锁。
“你在干嘛?”沈闲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十足的困惑。
谢临渊从书页中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看向沈闲,单眼皮里是全然的理所当然:
“补充水力灵力,顺便学习。你们凡人不是最喜欢在沐浴时思考吗?”
沈闲沉默了三秒。
“谢临渊。”
“嗯?”
“洗澡,”沈闲指着浴缸里的水,一字一顿地说,“至少,要脱、衣、服。”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关上门,端着水杯上楼了。走到楼梯拐角,他终于忍不住,肩膀开始剧烈抖动,压抑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浴室里,谢临渊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物,又看了看书上“注重个人卫生是融入团队的第一步”的章节,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近乎茫然的困惑。
“凡人,”他喃喃自语,“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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