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云摇清清嗓子,“那,现在开始报数。”
其实忘川牢中关了多少鬼魂,连泰云摇自己也不太清楚,本想问一问明缃,心里好有个底的。可她起了一个大早就去敲明缃的房门,什么声音也没有,料知又是去哪里忙活去了,只得悻悻作罢。
总而言之,首先就是要清楚忘川牢关着多少亡魂,然后再一个个解决他们的心愿,日后的增减也好有个把握。
原以为这些鬼魂会乖乖就范,挨个报数,没想到都闭口不谈。其中的一个秀才打破了沉默,睨了她一眼。
“呸,开个屁的会!真当自己是官员了?”
他像明缃一样执着地捧着书册,模样颇有一副读书人的君子之风,只是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素色衣裳也沾染了一些斑点,必定是因为不修边幅,连潮湿的空气都染上了身,一言以蔽之,衣服发霉了。
他宿昔不梳也要借光把着书看,目光十分不屑。
泰云摇认出来了,因为他的这副架势给她的印象实在深刻,之前就关在多多隔壁的那位书生。
也不知谁给他那么大戾气,她吃了瘪也不恼,便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想必是位读书人?”
他就像被看出心事一般,作怯怯貌,“是、是又如何!”
旁观的一个少女嗤笑一声,在众沉默的亡魂之中听来讽刺至极。
秀才转头看那少女,跟他大差不差,也是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样,头发像被鸡做了窝似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像是多年未眠,恹恹欲睡,满身的疲惫。
他愤然用书册一拍大腿,“你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读书丢人么?气煞我也!这是秀才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读书人嘛,看得出来,是要讲体面的。
黑眼框少女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答:“你成天捧着个书,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个读书人吧。”
呃,这……这倒也是了。他又收敛起来,问高台那人,“你说,是又如何?”
泰云摇飘飘下来,众亡魂让出一条道,她走近他身,道:“你姓甚名谁,有何愿望不愿喝孟婆汤,我泰云摇帮你实现。”
秀才被她真诚的眼神看得紧张不已,一本正经地端起书册挡在面前,“我凭什么信你?”
她咬住毛笔的头,蹙眉道:“你不记得多多了?”
见他不答,她补充道,“就是关在你隔壁的那只猫,启舟。”
秀才说:“记得又如何?”
“记得就好,就是我完成了他的心愿,如今已经喝了孟婆汤轮回转世了。这就是你信我的证据。”
秀才的肚里翻出一百万种可能,道:“谁知道你用了什么非人的手段,逼他喝了孟婆汤的!他还是个小孩,你这烂心肝的疯婆娘,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
他又注意到自己失了君子风貌,方才收敛道,“谁敢信你!”
“光说不练假把式,”泰云摇又走上台去,“诸位,我与这位秀才打个赌如何?若我赌输了,我便不要这身官服,先喝了那孟婆汤打个样,让这秀才来做这地仙。”
众魂愕然,一鬼道:“你这胡言乱语说了算不得什么,谁不知道成仙是要修炼的?”
也是,不说成仙了,就是成仙后去何处,那也不是她个人说了算的。
她灵机一动,便道:“那我便自毁修为,堕入凡人。”
众魂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论个没完,终于讨论出来个结论,这位小仙简直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从这么多天秀才一直在看书的犟种性子来看,泰云摇绝对输定了,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秀才也觉得新鲜,妥妥的高岭之花坠下凡尘啊,这个赌注他打定了,因为他的心愿谁也完成不了。
“好!”秀才直截了当地答应下来。
此刻的泰云摇来了精神,“你叫什么。”
“方元。”
“贵庚?”
“这不重要。”
泰云摇顿了顿,看他不过凡人寿数三十左右,“行吧,说出你的愿望。”
方元面不改色,眼皮也不抬,气息平稳于空气中划过。
“我要中状元。”
泰云摇:“……”
众魂惊呼,这下着实惨了,谁不知道中状元的难度,除非是紫微星现世,文曲星下凡,或者跟皇亲国戚扯上关系,否则这个愿望便是水中捞月,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只见台上的仙女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将讯息全然记录下来,合上册子后,又从背包之中拿了一个新簿子出来。
她点点头,“行,中状元是吧……我记下了,你就等着,我先回去想想法子,改日必来寻你。”
“此外,有愿者想实现的,可来我这里取簿纸和笔,将自家信息一一交代,我都会尽力而为。”
她撕了一张纸下来,左上角描了个“壹”,举起道:“每人一张,我都做好标记了。先到先得,下次我来寻秀才时过来取,过时不候哦。”
手中的纸被人取走,只见他站在身前,一身素白布衣也遮掩不住他的气宇轩昂,一副帝王之相,道:“中状元的事包在朕身上,只要你能让朕起死回生,做万人俯首称臣的天龙人。”
方元打断他的话,“我不稀罕!”
“我要自己考。”
泰云摇扶额,起死回生做皇帝?
……还是中状元简单些。
先逮着一个是一个,她来了兴致,拿出毛笔记录,“陛下贵姓?”
那人负手而立,花白的胡子随着气息动了动,“免贵姓黎,单名一个巍字。”
黎?感觉史上没有听说过有姓黎的帝王啊。
熟悉的嘲讽之音又起来了,“你还做着那皇帝梦呐?”
“一个小国,被灭也就罢了。听你说来世投胎富贵人家,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还不用操那江山社稷的心,何苦?”
“你就是个昏君,我当初悔死了做你的国民,如今还要跟你做这狱友!”
“你那是活该!”黎巍大手一挥,唾沫星子随之飞出,“去去去!”
这令泰云摇全都想起来了,这就是来到地府第一天的那位不愿喝汤的帝王啊。
不过许多时候,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且不说整个地府由天庭执掌,就是天庭也有天庭的规矩,哪怕天帝他老人家也是不能逾矩的。
“六界生灵,皆有自己的命数。”她记得下地府的第一天,明缃一边引路,一边为她曾如此讲道。
“命由天定。”
泰云摇不懂:“那么天呢?”
明缃被她逗笑了,“这里的天,非天也,道也,泰姑娘可晓得?”
太深奥了,比她参了整整一年还未参透的《黄帝内经》还要深奥。
“黎巍,当皇帝。”
短短五个大字,便记录着这位亡魂不肯喝汤的所有心愿,可他究竟为何想做皇帝,那方元为何想中状元,泰云摇还是参不透。
为名?还是为利?做皇帝,中状元的,总不能是为情爱吧?
师父说她不是天才吗?还有师兄,天帝,明缃……不可能这都想不明白吧,越来越怀疑自己了。将一本簿子留在忘川牢,她总觉得在这些鬼魂面前,一切都显得太乏力了。
实在不该,居然连修为都赌进去了,啊……头疼。泰云摇揉揉自己的额头,顿时觉得腰酸背也疼。
眼看太阳落山,转念又想,是时候精进修为,向司长霞取经了!
回到轮回司歇脚,对付完那群小鬼,感到身子都乏了,后山的那座蝴蝶泉山如此高耸巍峨,记得上回登一次差点要她半条命!
大腿搭在床尾,惬意地以手当枕头,随意摘了路边几颗红得诱人的樱桃放进嘴里,真甜。
嘿,心中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从怀里掏出那枚铃铛,如影随形铃,小心地晃了晃,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环顾四周,司长霞并没有出现。
失灵了?
把几颗樱桃全部吃完吐掉核,她闭上眼,准备再次用力地摇晃。
泰云摇只觉得眼前有流光浮现,不一会,就有人立于他的床头。
“泰姑娘真是聪慧,令司某叹服。”
声线清越温和,如同春风拂过琴弦,又似泉水流淌过青石的泠泠之音,听得人耳根酥麻。
她抬起头来一看,司命大人今日着了件月白直裰,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疏疏几枝墨竹。长发半束,以一根素银簪固定,余下的青丝垂落肩头,更显得脖颈修长如玉。
“第一日,泰姑娘想学些什么?”他转身含笑望过来,眉眼温润如画,眼尾却染着些许倦意,唇色淡得像是久病初愈的书生,目色又像是看尽沧桑的隐士。
泰云摇坐起身。
一时语塞,知晓世间应当没有比这更难之事了,于是她面露难色道:“想……想学怎么让人一考即中,中状元。”
司长霞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只静静立着,手臂微微一动。衣袖轻拂,指尖便凝出一缕莹白流光,在虚空中徐徐勾勒。
随着他指尖流转,地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繁复精致的阵法图样。阵纹似水墨晕染,又似星轨交错,中央绘着文昌星图,四周环绕着书卷与笔墨的虚影。最奇妙的是,阵法中隐隐传来朗朗书声,仿佛凝聚了千年科场文运。
泰云摇惊呆了,“这是……”
“文曲阵。”司长霞悠悠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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