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长霞见她不明白,又多说了几个字,“紫微斗数的文曲阵,可助那秀才方元一臂之力。”
“它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
泰云摇虎躯一震,他是怎么知晓有一个叫方元的秀才想要考状元的?
她拿来小册子,一一记下,端坐着问:“什么?”
“‘黄粱一梦’阵,”司长霞低头把玩腰间那枚玉扣,“为化执念而生。”
美则美矣,读来总觉得有种淡淡的哀伤。毛笔在空中顿住,她不知道那几个字该怎么写,是“黄良”,还是“黄凉”呢?又或许是“皇”?
毕竟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泰云摇就已经飞升成仙了。平日都在治病救人,与药炉花草为伴,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了解。
握住毛笔的纤纤玉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来,直至完全包裹。他掌心的温热缓缓滑进她的指缝,力道轻柔得像蝴蝶款款降落。
泰云摇能感觉到,他紧紧贴在她的身后,呼吸萦绕在耳畔之间。她自己的呼吸也在慢慢变得沉重,他引导着她的笔触,一撇一捺书尽四个字,再轻轻放开手。
字如其人。
如果说泰云摇的字迹属于清秀隽永,越看越巧,那么司长霞的则是瘦削而温润。笔画与笔画之间隔着恰当的距离,互不打扰的安宁,粗看有一股冷静自持的意味,近乎隐忍的温柔。但只要有心细品,会察觉不失章法的笔锋,回转间带有洒脱的风骨,几分清醒,又有几分狂傲。
司长霞负手打转,在泰云摇的厢房走了一圈,室内空旷,有一扇明窗对着圆月,一床一桌,几张椅子摆在桌下,还有一个放书的空柜子,并无陈设可言。
他自顾自地走着,为她解释“黄粱一梦”的含义。
曾有个穷书生,在店中遇到了一个道士,向他吐露心声,很想发财。于是道士取来一只青瓷枕头给他睡,此刻店主在蒸煮黄粱米饭,这位书生在梦里享尽荣华富贵,一觉醒来,却发现店主的饭还没有熟透。
生怕遗漏一个关键,泰云摇手腕飞快地写下要点,一边思考:“一场梦而已,这有什么道理呢?”
又转头问司长霞,“那道士不是在骗书生吗?”
司长霞不语,回她以动人的微笑。一笑,就不由得想起司长霞曾经下蛊的行为,以及堕入千里移位门的,说不清身份的“他”,这使得泰云摇不得不提防起来。
毕竟师父老人家曾经教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说完还捋捋胡须,语重心长地交代这是老祖宗的箴言。
她越来越觉得司长霞很奇怪,不说她提的要求他都有求必应,不要她的钱,还要教她术法,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向他这样自相矛盾的人请教,等同于在身边埋火硝,更应该做好时刻燃爆的准备,不知道何时踩到他的防线,一瞬间就炸开也是可能的。
她放下毛笔,面沉如水,转头问道:“那你怎么……”
正要把话说完,司长霞用手掌提了一只小箱箧,放在地面打开,里面是厚厚的钱钞,夹杂着银票的金银铜币。
“怎么那么多钱?”
司长霞笑答:“喜欢?”
泰云摇苍蝇搓手,“喜欢。”
司长霞胸有成竹:“送你。”
泰云摇犹豫,“喜欢是喜欢。”
“此话怎讲?”
“不是我的,我也不敢要呀。”
上回明缃送给她一只鞭子,她到现在都还没派上用场,主要是那价格太昂贵了,万一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就不好了。就算是送她的,既然友人相送那也更应该要好好保存嘛。
所以她又坐在凳子上翻看记录的内容,有方元的信息,还有文曲阵法的故事,她在想,是要先告诉方元这个阵法的故事呢,还是直接把阵法练出来,然后让它功成名就即可。如果说是从人的心性看,应该会更喜欢听故事吧,可是秀才方元看起来那个架势,恨不得上一回考完试,下一回就到大殿任差。
“这里是五十万钱,拿去鬼市置办些暖和过冬的棉被、棉衣。还有三十万钱,供你在人间随意取用。”
这可把泰云摇吓得不轻,她看着金光闪闪的三十万黄金银钱,手一摆,“无功不受禄啊。”
司长霞坐到她的身旁,一只手撑着下巴,将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你不是要帮我找人么?”
他对上她星光一般闪亮的眸,暗自发力,不多时,司长霞试探性地问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他在察看谎言之蛊有没有起到作用。
泰云摇还在思考怎么给秀才解释这个阵法,随意答道:“现在还早,才春天呢,置办什么棉被棉衣,司命大人是要让我活活热成仙人干吗?”
“噗……泰姑娘何出此言?”第三个声音出现。
轮回司大殿不知何时来了人,身穿盔甲手持长戟,模样算不上出众,但隐约可见眉目清秀,身子骨倒十分健壮,肩宽腰窄,原来是忘川牢外的狱吏甲。
他手拿一张草纸走进来,“泰仙女可知,我们地府的一年四季是倒序循环的。”
如果是这么说来的话,现在是春季,那么下一个季节是冬季无疑了。
“谢谢这位大哥提醒,您这是……”她指着狱吏大哥手上的草纸。
狱吏大哥将手一拍,把草纸放在桌上,“瞧我这记性,这是一个姑娘拜托我交给你的。唉,说起这个姑娘,那可是真难缠啊。”
“哦?大哥何出此言?”捻起纸的一角,上面写了姑娘的姓氏、芳龄和心愿。
【秦雪秀,一十八,不想做人。】
狱吏大哥回忆道:“脑子有病。”
对着两双不明所以的眼睛,他更加坚定,“我没说错,她真的有病,这儿出了问题。”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不是笨,感觉是聪明过了头,有天大晚上,忘川牢里很安静,就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硕鼠啃木屑,我跟另一个哥们就在牢门外守着,结果你们猜怎么了?”
“牢门都是用阵法锁得好好的,本来我跟他也快睡着了,这姑娘能摆脱阵法锁,突然站在我跟那哥们中间,两眼发黑,眼神呆滞地跟我们说‘放我出去,我不做人了’。好家伙,你说惊悚不惊悚!”
狱吏大哥捂着心脏,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吓死本仙了……”
“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像她这么幽怨的也有心愿,泰姑娘,你若是给那个秀才办成了,不如早些跟后土娘娘说说,看看有没有法子让她别投胎做人了,应当也不是非要成人,做棵树,做一朵花,再不济做一朵天上云,也挺好的不是!”
一会儿要中状元,一会儿要当皇帝,这还来个不做人的,怪不得这份差事没人做了。
狱吏这才察觉跟泰云摇一个屋的竟然是那闻风丧胆的司长霞,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话都咽进肚子里。
挤眉弄眼地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另外一个哥们该等急了,先告别了。”
泰云摇像他作揖,“多谢狱吏大哥了!”
她又转而对司长霞道:“司命大人有空的话,不如就先教我这‘黄粱一梦’阵法如何?”
司长霞又不知施了个什么法术,房内空空如也的书柜一时间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她走进随意抽出一本,竟然是人间江湖失传已久的《九阴真经》。许多绝学依赖顿悟,如“独孤九剑”讲究“无招胜有招”,非天才不可领悟,可遇不可求。何况各大秘籍多为孤本,一旦毁于战火、阴谋、自然损耗,便永久失传。
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强的保存秘籍功底,并且还舍得倾囊相授,填满了她的屋子!
犹豫再三,她问道:“我有一句话想问问司命大人,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言便是。”
“司命大人会渡死,会做好吃的糕团,会很多术法,那为何不利用一身本领去找她呢?”
“就比如之前那个忘川阵法,不是可以穿梭时空?我相信,只要心中想见,就没有见不到的。”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扯到了司长霞的神经,他步步逼近,泰云摇这才看清师兄嘴里的“绝色煞罗”,究竟长着怎样一张脸。
他的眉毛是浓墨的,仔细看会发现眉心靠左眼的位置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他的眸色是灰的,即便有大殿明光的照耀,依然跟唇色一样淡得发白,这会正定定地望着她,眸底映出她的天真模样。
“真是可爱。”他笑了,语气却淡漠疏离着,可爱的另一重意思,就是蠢笨而不自知。
被他骂了还不知,挠挠头装作真的很可爱的模样,真的好笑又做作。
他眼里的泰云摇是别有用心的心机女人,跟天底下所有凡间女子没什么差别。贪吃,爱财,又蠢又笨。
倒是学会用如影随形蛊来控他的行踪,这一点他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她既然那么能装,那就陪她装到底。
古书云:投其所好,得制其命。他就慢慢陪她演,看她狐狸尾巴何时露出来。
司长霞将手抬高,在最高一层的书柜里抽了两本册子,扔到泰云摇怀里。
“自古以来术法练习、修仙都得靠自己悟,我已经给了你满柜的宝典,至于学成如何,全看你自己的教化。若是有任何不懂之处,都可用铃铛唤我,渡魂之事耽误不得,泰姑娘止步。”
泰云摇看清了手边他给的两本册子,一本是《忘川阵法》,一本则是《文曲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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