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棂难得自在地在半空飘荡，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鬼差满脸不耐烦地推搡着年幼的楚青寐，他说话时嗓门极大，好像故意要引人眼球，来围观的鬼差越多他越兴奋，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楚青寐的不是。
“大家都来看看！这就是楚麟教养出来的好儿子，整日里就知道好吃懒做！”鬼差长得小眼长脸薄唇，下巴处刻意留着一小撮较为稀疏的短胡茬，是极致的刻薄之相。
鬼差自持在地府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端出一副领导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审判着：“我可告诉你，阎王看你可怜，收你在地府白吃白喝，可不代表我们都要惯着你，想在这里混，可别整天里就知道偷奸耍滑，阎王不管，我们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鬼差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楚青寐垂着头一言不发，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身形消瘦得像筷子一样，被鬼差的手拨来拨去，看起来摇摇欲坠，每动弹一下都有随时倒在地上的架势，这也被鬼差当成刻意装柔弱扮委屈的惺惺作态，呵斥声更为猛烈。
“哎，他就是楚麟的儿子？长得倒是挺像，不过性格怎么这么软弱？和他爹当年的架势可真是差远了。”一女鬼差奋力抻长脖子看热闹，与身侧同伴小声嘀咕道。
“你也不想想他才多大，就是一还没长大的孩子，在地府举目无亲的，想想也怪可怜。”年纪略大些的鬼差面露不忍，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制止这场霸凌，却被同伴饱含警示的眼神压下。
“是啊，这赵雄仗着赵之应是他的亲叔叔，可真能狐假虎威，你是不知道，前几日牢狱里有一恶鬼突然发难，挣断锁链连吞四五个鬼差，在地府大闹不止，赵雄平日自诩能力超凡，最爱管闲事，当时却躲在牢门最后面，被我撞了个正着，现在倒是站得板直，冠冕堂皇地欺负小孩子。”女鬼差撇着嘴，朝赵雄处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鬼差戳了戳旁边同伴的胳膊，迟疑道：“哎，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劝一劝？”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同伴一副明哲保身的态度，“哎呀看看热闹就得了，真为这个罪人的孩子得罪赵雄，到时候枪口可转到我们身上了。”
……
周棂脸色发青，看着楚青寐好似纸一样薄的身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任由赵雄肆意辱骂，却咬紧着下唇一言不发，怜爱之情止不住地从心口泛滥，再想想现如今阴鸷残暴的成年版，嘴里啧啧出声：“你说你们惹他干什么，现在好了吧？长大之后心里变态了，要给地府搅个天翻地覆，不死不休啊。”
赵雄不知是在何处吃了瘪，趁机拿无权无势的楚青寐撒气，心中暗自打着算盘，期待能激得他顶几句嘴，便可借势狠揍他一顿发泄怒火，却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一拳打在棉花上，楚青寐只低着头，不做任何回应，赵雄以为被轻视，心中更为恼火，“你是哑巴吗？！”
“说话！”赵雄一声爆呵，抵着楚青寐的胸口狠狠一推，对方没想到他突然发难，身子猛地踉跄，登时像被折断的枯叶般跌落在地上。
赵雄的五官扭成一团，本就崎岖的脸更为丑陋，他居高临下地围着楚青寐打转，装作不经意般抬脚踩住楚青寐支在地上的手，恶狠狠地碾了几圈，白皙细嫩的手指瞬间深陷泥沙中，看着楚青寐因疼痛紧蹙起的眉头，心中舒畅不少。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噤若寒蝉地看着赵雄施暴，众鬼差眼神交替，无一人愿意冲上前去将楚青寐从地上扶起。
“楚青寐，可别怪我这个前辈针对你，我是看你是可塑之才，才这样严厉，身为这一片区的总管，奉阎王之令管理众多鬼差，可不是谁都能得到我的指点，你总要拿出点态度，才不辜负我的良苦用心不是？”赵雄摸着下巴处攒了数月才长出的胡茬，阴笑道。
“这个渣滓！”周棂下颌绷紧，越看越生气，双目快要喷出火来，赵之应这老头都够讨人厌的了，没想到他侄子性格更是恶劣。
周棂飘至赵雄身侧，抬脚朝他腹部猛踹，却因身处在楚青寐的记忆中，没有实体，腿丝滑地从赵雄身躯中穿过，无法造成任何伤害，气得周棂捶胸顿足，发誓等意识回体后，一定要把这败类从地府中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楚青寐在冰凉的地面上挣扎着半坐起身子，试着将右手从赵雄脚底抽出，却被他看出意图，脚尖又多施了三分力。
楚青寐不再挣扎，也没有喊痛，身形被赵雄罩在身下，他抬头，清隽的面孔隐在阴影处，眼底如一潭死水般平静，“我知道了赵总管。我会听话的。”
赵雄拖着尾音“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之后看见我，要主动过来打招呼，知道吗？”
“是。”楚青寐说。
“牢狱内卫生质量堪忧，你要把眼珠子时刻瞪大，手脚麻利点收拾着，不能有半点杂乱，能做到吗？”
“能。”楚青寐顺从地说。
赵雄听到满意的答复，这才抬脚松开楚青寐已被踩烂的手，虚情假意地将他扶起，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道：“哎呀你呀，地上这么阴寒，老躺着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人呢。”
“谢谢赵总管。”楚青寐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触碰，站起来后转身就要走。
“慢着。”赵雄蹬鼻子上脸，紧追着楚青寐不放，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听说楚麟有个宝贝在你这，一条由麒麟骨抽制而成的软鞭，稍一挥舞，可引雷电。你年纪尚小，这种危险的武器怕是不能驾驭，不妨先放在我这，我帮你妥善收好，等你长大了就给你，如何？”
楚青寐脚步一滞，脸上表情明显僵硬起来，“多谢赵总管好意，但我父亲被抓时鞭子就跟着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在哪。”
赵雄明显不信他的说辞，认定楚青寐不愿给他，脸登时拉了下来，“怎么？你是怕我到时候不会还你吗？”
“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什么意图！”周棂愤愤地瞪着他丑恶的嘴脸，恨不得上前将其撕烂。
“没有。”楚青寐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鞭子确实不在我身上。”
“你小子还撒谎！”赵雄一把揪起楚青寐的衣领，面露凶光，拳头高高举起，作势就要锤下。
楚青寐自知避不过，下意识缩着头双目紧闭，却在拳头落下之前听见身侧传来一声清爽响亮的打趣。
“干什么呢这么热闹，嫌孩子长得矮，帮他抽条啊。”男人随意地将手搭在赵雄紧拽着楚青寐衣领的手腕上，不见他使任何力气，赵雄却霎时倒吸一口凉气，触电般收回手。
男人皮肤偏黑，俊朗坚毅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露出的颗颗白牙很是晃眼，“你这纯属拔苗助长啊。”
“嗯？”周棂在看清这人相貌后瞬间呆住，这比例完美的五官，这性感迷人的小寸头，这猎豹般紧致的肌肉线条，这标准的183.4超绝身高，这、这不就是他本人吗？
周棂懵了，他十分确信，自己脑内并没有这一段记忆，也没有任何与少年般楚青寐有过接触的画面。
那么，楚青寐的这段记忆，到底是从何而来？
周棂刚一松手，赵雄的手腕就紫红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本以为像他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定会大闹不休，但令众鬼差大跌眼镜的是，赵雄丝毫不恼，反而满脸堆着谄媚的笑，点头哈腰道：“哎呦，这不是周棂周处长吗！幸会幸会，哈哈，我这下属衣服有点脏，我正帮他拍灰呢。”
周棂显然不信如此牵强附会的理由，他没搭茬，微弯下腰看着楚青寐，笑着问道：“是他说得那样吗？”
楚青寐的衣服确实因方才被推倒在地沾得满是灰尘，他双手揪紧腿侧的裤缝，没有立刻回答，先试探性地看了赵雄一眼，在对方带着威胁的注视下，怯生生地答道：“是、是，赵总管很照顾我。”
“噢~”周棂直起身子，安抚性地在楚青寐头上摸了几下，偏头看着赵雄，皮笑肉不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这里什么时候收编了一位这么小的孩子。”
“害！周处长有所不知。”赵雄故作玄虚地小声说：“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楚麟的儿子！”
“哟。”周棂来了兴趣，猛地贴近楚青寐的脸，仔细观察，“嗯。确实长得跟楚麟很像。”
眼前突然放大一张男子气概十足的俊脸，楚青寐下意识地朝后瑟缩了一下，却被周棂自来熟地揽住肩膀，使劲朝他身子那边带。
“我刚才好像隐约听见，你跟他要什么麒麟骨的鞭子？”周棂问。
赵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结巴道：“我、我那是跟他开玩笑的，怎么说那也是他爹的遗物，我哪能去夺人所爱。是不是啊青寐？”
赵雄又暗中朝楚青寐使眼色，却不想他竟装作看不见一样，方才不管怎样受辱都面无表情的脸，此刻却突然生动起来，他的脸微皱，饱受委屈般仰头看着周棂，眼尾上挑的双眸一眨，瞬间落下泪来。
“怎么了弟弟，别怕，跟哥说。”如此一张单纯又稚嫩的脸，此刻还饱含热泪，周棂立刻半蹲下身子，原先心底因楚青寐身世产出的一小块芥蒂迅速被荡平，他控制着力道将楚青寐衣衫上沾得灰尘拍开，轻声细语道：“哎呦，可怜的孩子，怎么皮包骨一样，走，哥领你吃好吃的去。”
楚青寐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狠戾，他瑟缩着身子，故意在周棂的注视下朝赵雄久久地看了一眼，接着像很是害怕一样，将头低下，只紧咬着下唇摇头。
周棂飘在半空，目瞪口呆，这次在第三方视角，可是把楚青寐表情的变化看了个彻底，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这小子……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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