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多乐趣,只有每天狩猎的食物能给人带来不确定的新鲜感。
尔达这次带回营地的是一只沙虫,有她腰那么高。她坐在帐篷门口,拿刀撬着沙虫坚硬的外壳。她把匕首捅进沙虫每节躯壳间的衔接部分,很用力,心里还带着没散去的愤懑,心心念念记挂着尼奥斯临走前嘱咐的那些话,心情坏极了。
尼奥斯果然还是尼奥斯,四万年了都还是这种样子,**、自以为是、不尊重人、尤其不尊重女性……
她气嘟嘟地想,把回忆中的那些个尼奥斯扮演过的强悍父神的形象挨个骂了一遍,按着时间顺序一路往前回忆,一不小心回忆得有些过头,想起了尼奥斯在罗马建立前的一些故事。
尔达手下的动作先是一顿,然后,她黑着脸,以更加果断的动作切分起沙虫,再也不想去回忆什么过往了。
沙虫的肉质还可以,紧实,其中含有的毒素对于永生者们来说不算什么,可以做成很理想的一顿午餐。
尔达希望尼奥斯能在午餐前回来,然后他们一起烤着沙虫吃掉,中途尔达若有似无地抱怨几句,尼奥斯一脸茫然地完全没听出来她的意思,他们之间的这个小矛盾就可以又舒舒服服地揭过去,他们也就可以继续着之前平静幸福的生活。
她处理好沙虫肉,把它们放进帐篷里收着,自己则是坐在帐篷口,撑着脸,耐心地等着尼奥斯回来。
炎热的温度让沙漠里的空气都扭曲变形着。
过了许久,尔达眯起眼睛。她在远处见到了隐隐绰绰的身影。她能确定那就是尼奥斯,只是,尼奥斯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马卡多似乎很不适应沙漠的气候。
漫天风沙中,他的银发也被吹得扬起。他伸出手,挡在额前,眼睛快速地眨着,好像是被沙子迷到了。他白皙的肤色看起来也与炎热的沙漠格格不入,在炽热的太阳光下,已经开始微微发红。
尼奥斯把自己的斗篷脱了,递给马卡多:“不好意思,我应该先告诉你一些进入沙漠的注意事项。”
马卡多接过斗篷,极为诚恳地道谢,仿佛仅次于帝皇的强大灵能者真的会被区区自然环境伤害到一般。
他穿上斗篷,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包裹在斗篷里,脸颊一时之间不仅没能降下温度,反而更加泛红发烫。
尼奥斯血液里的那种蜜糖一样的甜味,似乎也丝丝缕缕地从这件斗篷里飘出来,萦绕在马卡多的感知里。
远远地,马卡多望见了沙漠里那一顶孤零零的帐篷,心知肚明,那就是尼奥斯和他此行的目的地。他盘算了一下剩余的路程,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巨大的失落和遗憾,多么渴望和尼奥斯结伴行走的时间能再拉长一些。
就这样一截路,说到底,也还是会走完的。
马卡多站在帐篷门口,手指在斗篷内轻轻捋着布料的褶皱,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与尔达对视,耳边响着的是尼奥斯的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尔达。”
玫瑰木色皮肤的女人对着马卡多笑了笑,很客套的笑容,眼神中带着警惕和打量。
马卡多脸上还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心中却冷笑连连。与尔达再相见,让他心中涌现出许多负面情绪。原体的分散是四神的阴谋,但尔达能被四神选做执行这件阴谋的工具,当然也是有她的错处。尽管已经下定决心要断开尔达与原体的接触,想方法阻止四神的插手,但马卡多心中对前世尔达的不满还是蔓延到了这一世,对她实在很难升起什么好情绪。
尼奥斯正准备向尔达介绍马卡多,就听见马卡多自己开了口。
“我是马卡多,你可以称呼我为帝国的掌印者。”银发青年的笑容和善亲切,投向尔达的眼神很是专注,让之前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相处不来的尼奥斯稍稍安心。
“或许我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尔达瞥了眼马卡多身上那件斗篷,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挑起帐篷的门布,“不过,现在是中午了。尼奥斯,我们先进来吃饭吧——总不好意思让客人久等。”
尔达和尼奥斯相继走进帐篷里,马卡多有意放慢了一步,落在后面。帐篷的门布落下来,掀起一片沙子,动作并不算重,马卡多心中却响起咚的一声。
尔达和他的陛下相识了四万年。
马卡多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座帐篷,尔达那句平平淡淡的“不好意思让客人久等”,品味多了,都带上了讥诮的边缘。
他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了,尼奥斯挑起一边帘子,问他怎么还不进来,是不是有些其他不舒服不适应的地方。马卡多立刻带起了微笑,连声说没有,就着尼奥斯挑开的那道缝隙,紧挨着钻进帐篷里去。尼奥斯身体的温热让马卡多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陛下还好好地活着,这件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带给马卡多最需要的安慰。
掌印者的笑容越发真挚,哪怕是看着尔达时。他心情愉悦地想出了对尔达那句话的刻薄反馈,并预备着终有一日要对尔达说出口:人类帝国的领主有许多。至于你?连客人都算不上啊。
尔达对马卡多的设想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影响她对这个陌生人的第一印象就奇差无比。
明明尼奥斯出门前还对这家伙颇多揣测,怎么才一点功夫,连自己的斗篷都愿意借出去给他穿了?他还真好意思接过去、一直到帐篷里了,还只字不提要还斗篷,甚至都完全没有解开斗篷的意思?
跟尼奥斯同行四万年,尔达在某方面的嗅觉已经敏锐到了一个诡异的层次。尼奥斯常常扮演说一不二的君主、强悍伟大的父神,因此也总会有许多人朝着尼奥斯所扮演的角色贴过去。她心中已然将这银发青年陌生的面容同回忆里那些莺莺燕燕桃红柳绿逐一对照起来,最终定格在一个马其顿青年身上。
以大帝的辅佐者和挚友自居,得意于自己能成为大帝的精神伴侣,全部生命都扑在大帝的事业中,英年早逝时使大帝肝肠寸断、整夜哭泣。
你看,这就是活了四万年的好处,什么款式的竞争者都见过,什么试图吸引尼奥斯注意的小花招都见过。看着现在这些后来者,甚至能从过往找到如出一辙的模板套路。
尔达架起柴火,对着一旁的马卡多,笑得热情温柔:“客人,您不热吗?要不先把斗篷脱下吧。”
马卡多默不作声地将斗篷裹得更紧了些。他一句话都没说,但神情相当无辜,银白色的睫毛垂着。
尼奥斯其实也看不懂马卡多为什么进帐篷之后还不脱斗篷,但他能理解,毕竟身边的人经常做出这类完全不符合理智逻辑的事情:比如常常指责他过往的父权身份,却又收藏了许多地母像,几乎要以女祭司自居的尔达;比如早早和他决裂,但听说后来仍信仰着一神教的欧尔佩松……理智所不能解释的,或许要归结于情感;万事万物一旦要以情感作为谈论的基础,就有了许多如鱼饮水的余地。
尼奥斯无意对刚刚结识的同伴施加不必要的压力,于是转而和尔达交谈起来,转移了话题。
“我和马卡多讨论了一些关于‘帝国’的构想,”尼奥斯对尔达解释自己态度变化的原因,“出乎意料,但我们的观点在各个方面都很契合。我觉得,马卡多可以成为我们的同伴。”
“即使他在旧夜时期犯下重罪?”尔达问。
尼奥斯用温和的语气说:“我想,要论重罪,恐怕曾发起洪水要灭绝人类的我才更加恐怖。”
他提起的是作为苏美尔的风暴之神恩利尔时候的事情,恩利尔被人类惹怒了,于是降下洪水,只有少数的人乘着方舟逃生了。这件事情后来存在于各个文明的神话里,大致不变地流传了下来。
这是尼奥斯最不符合人类对守护者想象的一点,他仁爱又残暴,为人类启蒙黄金时代,也对人类发起不容情面的惩罚。人类想要一位全然温柔的守护神,尼奥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想到这一点,尔达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一向不愿意让尼奥斯被凡人那些事困住。自从黑暗时代以来,尼奥斯对人类的容忍度上升到了令尔达咋舌的程度。尼奥斯总是在为人类谋划着一些事情,又是要建实验室,又是说什么,假如没有可靠的领导者,那他就再去做人类的领导者。最近,尼奥斯又开始说,现在是人类复兴的绝佳机会,错过了便要坐视着人类统一的希望熄灭。
她很担心尼奥斯会被这种柔软的情绪纠缠住、脱身不得,最后把自己珍贵的生命赔到凡人杂草一样的生活里去;现在尼奥斯还记得自己过往的行事风格,给了尔达一些安抚。她看着马卡多的眼神也顺带着稍微好转了些。
“看来尼奥斯确实认同了你,”尔达递给马卡多一串沙虫肉,“所以,在这个‘帝国’里,我们需要做什么?”
“我从埃瑟希纳那里收获了一些基因改造技术,能创造出战斗力可观的军队,未来可以用于征战银河。”马卡多刻意慢悠悠地说。
尔达几乎要笑起来了,觉得这一切听来都是那么顺耳。尼奥斯只要安心待在实验室里、研发这种改造士兵的技术就可以了吗?这真是太好了。
马卡多直视着尔达的眼睛:“这样的军队有着超凡的战斗能力,因此需要更强大的领导者来稳定、统帅他们。尼奥斯答应了我的请求,他将穿上金甲,以威武崇高的面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会成为帝国至高无上、众星捧月的‘帝皇’。”
尔达:“……”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尼奥斯,尼奥斯对着她笑了笑,不知为何,尔达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丝心虚和死不悔改。
尔达忍了忍,又问马卡多:“那我呢?”
马卡多眨了眨眼睛,在尔达看来,实在很矫揉造作:“不好意思,尔达,这还要再多一些时间去考虑。”
尔达:“……”
她释怀了,顿悟了,并后悔了没往给马卡多的那串沙虫肉里多撒点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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