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想放火。”
沈砚现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烧了这个笼子,挥之不去。
“好。”谢允珩道。
闻言,沈砚看向谢允珩,浅色的瞳孔轻颤,谢允珩又重复了一遍,“好,我陪你烧。”
两人下楼,沈砚怀里紧紧抱着那十五只风筝。
沈清妧的尸体还静静躺在地上,只是被围了起来,等待着处置。
见二人终于从塔里下来,住持赶忙迎上去,道:“二位殿下,贫僧……”圆润的脸上堆满了讨好,但额头上的汗还是出卖了他。
承恩公主,天禄吉星,光这两个身份就足够轧死住持了,现在人死了,哪能不着急。
谢允珩最厌烦的就是场面话,冠冕堂皇推卸责任一套一套的,摆了摆手:“住持不必多言,此事和慈恩寺脱不了关系。”
住持原本听到话松了一口气,可后半句一出,他直接呆住了,正想说些什么辩解,云海已经上前请他往回走了。
沈砚把怀里的风筝交给谢允珩身边的一个小内侍收着,而后问:“殿下,我真放火了,陛下那里怎么办?”
谢允珩看了沈砚一眼,漆目如星,道:“罪有应得。”
良久,沈砚勾了下唇,罪有应得,浅色的眸子里烧着异样的光彩,转身走进塔里,四层里放的就是灯油蜡烛,沈砚抱着一堆灯油瓶子,天青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塔里宛若索命青鬼。
一瓶,两瓶,沈砚面无表情地掷出装满灯油的琉璃瓶子,砸在各处,哗啦啦碎了一地,灯油泼洒,碎片飞溅。
砸完最后一瓶,刚好也到了一层,沈砚跪倒在地,恭敬地双手合十,朝着满墙壁画深深一拜,而后利落伸手,打落案子上的烛台。
火舌瞬间沿着灯油烧起,贪婪地舔舐四处,沈砚起身,身后火光很快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有灯油助燃,这座百年的木质佛塔从最下面开始,一层一层烧起来,很快火光冲天,映着四周宛如白昼,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被有意拦了一会儿才叫醒的寺院众人这会儿正来回打水救火,但是火势太大,乱作一团。
“快!快去打水!”
“啊啊啊我的袍子!”
“师父,冲不进去,经卷在五层以上,真的救不回来了……”
“混账东西!……你怎么值夜的!这边烧成这样都没发现……”
“金羽卫来了!快……”
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谢允珩抓着沈砚,想要带人躲远些。
沈砚立在原地,偏头扯出一个看似极为开心的笑:“殿下,要倒了。”
谢允珩一时不知怎么接,也只看向佛塔,红光冲天,塔身已经完全被火包住,隐隐有些倾斜,最多不出一刻,必倒无疑。
沈砚看着谢允珩,身边人漆黑的眸子里映出火光,他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谢谢你,殿下。”
周围太过嘈杂,谢允珩没听清,生怕错过的是什么重要的话:“阿砚你说什么?”
“没什么。”
木料折断的声音刺耳,二人望向佛塔,高大的佛塔从五层层折断,正直直往下砸着,周围的人四散奔逃,一时间救命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
佛在壁上笑, 塔于火中凋。
拜者手执炬, 焚尽众生桥。
沈砚挪了两步到谢允珩身边,道:“殿下,走吧。”
二人转身往慈恩寺正殿去,沈砚却突然瞧见几个宫人抬着沈清妧的尸体,已经盖了白布,但是搬运中的动作让尸体的手臂垂了下来,像一根破布条,没有骨头似的,随着宫人的走动在外面晃着。
手臂上满是青紫交错的痕迹……
脑中似有一声惊雷炸响,对啊,他应该想到,景祐帝怎么会突然就不去了,怎么会……怎么会……
“安,勿念……”
怎么会安呢?沈砚袖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很快渗出鲜血。
太极殿。
御书房里,景祐帝刚下朝,王海上前:“陛下,昨夜宫中走水……”
秋日走水乃是常事,景祐帝淡淡道:“让内务局按规办,这点小事不用禀朕。”
王海直接跪下道:“回陛下,走水的是慈恩寺,承恩公主也薨了。”
下一秒,御案翻了。
“去把国师请来。”景祐帝愠怒,千秋节只剩两日,但千秋节上最重要的祈福者这个时候死了,而且北狄战事焦灼,本就指望着这位天禄吉星气运加持来振奋军心,眼下吉星命陨,当真不是好兆头。
约莫两刻,一抹白色就出现在了太极殿。
眼见尘栖云到了,景祐帝压下心中邪火,赶忙迎上去,“国师,昨夜慈恩寺走水,您占卜出来的天禄吉星殒命了,不知……是不是我大周有难?”
“又或者是吉星为我大周挡灾,北狄战事可有逆转之象?”
尘栖云古井无波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道:“陛下,谁殒命了?”
“承恩。”
景祐帝捕捉到了尘栖云脸上的异色,不由得心下一沉,国师曾经三次用占卜术救了他的命,还有两次成功预测了大周百年一遇的天灾,从来都是一副处乱不惊的样子。
先前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人是装神弄鬼,可是那次时疫,这位谪仙人真的在宫中当场占卜出了千里之外刚刚爆发的疾病,朝廷一层层查下去,处置了地方上欺上瞒下的官员才扼制住了时疫蔓延。谪仙佑周的故事由此在民间传开,他不费一兵一卒,东北两个少数民族主动请求成为大周的藩国。
更何况这人还十分忠心,从不和朝中官员打交道,一日日泡在玉虚殿几乎是全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
事关国运,神神鬼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次这个天禄吉星,难道就这么重要?
尘栖云道:“陛下,可否让臣查看承恩公主尸身。”
景祐帝不疑有他:“爱卿有什么要求不必和朕说,自去办就行,你的令牌,宫里宫外,无人敢拦。”
尘栖云面上又恢复了冷玉样的神情,道:“谢陛下。”
“国师,天禄吉星依你所言乃是锦上添花。”景祐帝又想到了昨日北狄质子自戕的事,烦闷至极,道:“可眼前北狄战事迫在眉睫,究竟何解?”
尘栖云道:“军国大事,臣知之甚少,但命之所指,为晋王殿下。”
景祐帝眉头蹙得更紧了,逆子若是可用还来问你做什么……
“陛下,臣先行告退。”尘栖云退了出去。
而后景祐帝越想越生气,“把晋王给朕叫来。”
王海听到这话不由得背后一凉,赶忙出去,让小太监速速去晋王府,自己则退出来之后就没进去,果然,不过十息,御书房里就响起了砸东西的响声……
沈清妧的灵堂就设在慈恩寺。
从十一层摔下来,浑身的骨头都碎成渣了,姣好的容貌自然也支离破碎的不成样子。
沈砚却只记得血液透过衣料黏在他腿上的感觉,还有一片白一滩红和最后的火光,宫里最好的入殓师和仵作连夜修整,此刻棺木里的少女就仿佛还活着一样。
沈砚不自觉想要伸手,谢允珩一把拉住,道:“阿砚,让阿姐好好睡一会儿吧。”
一旁的几位入殓师也是如临大敌,她们熬了几乎通宵,表面上已经修好,奈何实在是骨头都碎了,只要稍稍一碰立刻就会歪的不成样子。
沈砚收了手,转头对着入殓师说:“能解开衣服让我看看吗?四肢。”
几位入殓师本想摇头,可谢允珩眼神冰冷,让人大气不敢喘。
片刻,领头的入殓师答:“是,殿下。”
而后走到棺木边上,拜了下,道:“失礼。”
一个小小的剪子沿着已经换好的素衣裁起来,而后轻轻掀开衣料,一边已经开好,入殓师转到另一边去,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沈砚上前,果然不是错觉,沈清妧身上的伤变多了,也就是说,那些安勿念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而已。
泪落如雨,心中的万般滋味逼得沈砚几乎喘不上气,扶着棺沿缓缓蹲下,低低的抽泣在灵堂里分外明显。
谢允珩本在一边站着,根本不忍往这边看,见此示意入殓师为沈清妧理好衣服,而后拿着一方帕子,递到了沈砚跟前,道:“阿姐肯定不愿见你哭……”
忍了整夜的情绪被一句话打得破碎。
沈砚绝望地把一切都吼了出来:“可是……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阿姐……”
“是我……我要是没有给阿姐……没有给阿姐……留了簪子……”
“我要是……要是早点意识到……阿姐签……签子上说的都是假话……”
“我要是那夜不喝酒,没有中药……”
“她就死在我眼前啊……我活生生看着阿姐从……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了……”
“都是我害的……”
沈砚哭得不能自已,谢允珩把人抱住,任人在怀中胡乱的打着。
“阿砚。”谢允珩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遍遍重复着沈清妧之前的话,“阿姐要你活着,她要你活着。”
“你答应过的……”
心仿若被一把钝刀一刀刀切开,连着整个身子都麻木,可右臂上又传来刺痛,肯定是伤口裂了。
突然眼前暗了几分,沈砚转身,看见了殿门口的尘栖云。
她来这里干什么!
沈砚胸中的伤痛一下子转成了愤怒,都是她,没有她那个什么破天禄吉星阿姐一辈子都不会来这个盛京,又怎么可能会死!
沈砚胸口剧烈起伏,从谢允珩怀里挣出来,眼神咬住门口的身影,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尘栖云却恍若不见,迈入殿门后就要去看沈清妧,沈砚始终死死盯着人,他倒要看看这个破谪仙到底要干什么!
“啪嗒——”尘栖云眼里滚出一滴泪来。
沈砚呆住了,国师,为什么要哭他阿姐?
南梁宗室,辗转到大周,千方百计给她阿姐占了一个天禄吉星的命格,然后就扔到佛寺?现在人死了来哭坟了?
沈砚无名火烧得厉害,眼看着尘栖云伸手,像是要去摸人的脸,吼道:“你不许碰我阿姐!”
闻言,尘栖云收了手,喃喃道:“清妧……怎么和我算的不一样呢……”她的脸白得发青发灰,不见往日冰清玉洁的样子,加之那灰白的发丝和不停滴落的眼泪,竟是让沈砚本想接着吼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沈砚压着心中怨气,问道:“国师,你究竟和我阿姐是什么关系?”
“清妧就是臣的改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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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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