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泪痕滑落——
沈砚生生从梦中惊醒,冷汗几乎一息间冒出,浸湿后背。
“阿砚。”沈砚有些发懵,愣神几瞬,木然转过头,呆愣愣看着眼前面色焦急的少年郎。
他不是应该还在金州,沈砚抬手为人拭泪,轻声问道“殿下,我睡了几日?”
“七日,整整七日。”
七日,也确实够谢允珩从金州到青陵,甚至够大周接管整个南梁了,心口坠得生疼,细细密密的汗一点点往出渗。
沈砚收回了手,尽力扯出一个看起来还算淡然的笑来,“殿下来青陵几日了?”
谢允珩道:“三日。”
而后顿了下,接着道:“青陵已经被划为青州了。”少年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眸子黯淡下去。
沈砚敛住了眸子,“我想出去看看。”
“阿砚,对不起。”
沈砚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南梁倾颓之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三十年必亡的风言风语从一年前的败仗开始早就传开了。
他只是海晏河清盛世里养出来的一个娇贵皇子,无忧无虑。
“殿下,先同我讲讲这几日的事,好吗?”沈砚柔声开口,现在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一件件来处理了。
谢允珩正色,“周军五日前渡江接管青陵,南梁其余各地周军也在逐渐接管,云郡事态最严峻,这地优先派了一队过去,今晨传信来,南蛮人已经全被驱逐了。”
“旧臣多数已经降,宁死不顺者现在都关在牢里,也有随你父皇而去的,尸骨已经收敛好了,还没有下葬。”
“皇宫里的宫人已经被放出去的没有抓回来,没来的及走的宫人现在都聚在一起,有专人看管。”
“青陵外的流民也已经尽量安置了,过几日就会有粮食运来。”
沈砚听着,觉得谢允珩有些不一样了,少年顿了下,补上了最后一句,“周军除抵死相抗的士兵外,未屠平民一人。”
“多谢殿下。”沈砚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知道撑着身子想要给人行礼。
一双大手很用力的抱住了他,像是要把身形单薄的人揉进骨血。
分明是冬日,谢允珩身上的衣物很厚,可是沈砚仍就是感受到胸前的震动,震得他胸腔发麻。
连带着死水一样的心,似乎又重新开始跳动。
*
南梁皇宫。
沈砚面色越发苍白了,抱着手炉披着氅衣缓缓走在宫道上,谢允珩跟在身后。
现下诸事散乱不堪,有很多事情还是要沈砚自己一件一件去解决。
首先就是皇宫里众人的安置,没能及时逃出去的宫人都被聚在了皇后所居的凤栖宫。
周军士兵不认得沈砚,但是谢允珩跟在人身后,那这位走在人只落后半步的人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参见三殿下。”
已经没有沈殿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在沈砚身上那种带着些同情和嗤笑的目光。
自己的国都亡了还能安然活在世上的皇子,不多见。
沈砚无视了那些目光,在门槛前顿了一下,抬脚跨进了凤栖宫。
没逃出去的宫人不是冷宫偏远就是疯傻年迈,在院子的四处或聚在一起,或一个人神神叨叨不知道在念些什么,青天白日满院子活人,却是没有一点生气。
方才士兵们的声音还将宫殿里的人引了出来。
和沈砚记忆里的有些差距,云皇后现在头上没有珠翠,发髻也有些散乱,但仍旧好好穿着华美的宫服。
“儿臣拜见母后。”沈砚还有疑惑要从云皇后这里求解,礼行的很规范,只可惜院子没人打扫,砖石脏的很,起身后粘了很多灰,在青色袍子上格外显眼。
女人的突然大笑,显出些癫狂姿态,“你还记得我是你母后?你为什么要引狼入室,带着周人来这里!”
丹蔻染的指甲红艳艳,话没说完就要来撕扯人,只可惜下一息洛川的刀就横在了她脆弱的喉咙上。
南梁国灭,无论事实如何,他确实没为自己国家换来安宁,真正的点火人已经死了,而活人的怨气需要一个口子发出来。
沈砚从袖子中掏出来一把匕首,白刃寒光,云皇后瞳孔一缩,往后挪了半步。
他抬头取了自己的簪子,发丝散落,素白的手指捻着一缕青丝。
日光泼地,青丝坠落。
沈砚道:“南梁九皇子沈砚割发代首,向诸位请罪。”
单薄伶仃的人散着散发而立,割完发也没再抬眼看她一眼,云皇后心底突然就生出一丝惧意来。
青陵冬日的暖阳晃得她有些看不清沈砚的表情,清风乱发丝,那一截短了的头发随风而动,分外扎眼。
“母后,再看阿姐一眼吧。”沈砚从谢允珩手里接过木盒,素白的手捧着漆黑的木盒,他往台阶上走,脚下发虚,一时踉跄了两步。
这话似惊雷一声,云皇后瞬间落了泪,“清妧,我的清妧……”她顾不上脖子上还有刀在横着,一心往前扑,洛川收刀很快,但还是在人脖颈上留下了一丝血痕。
女人扑跪在地,喃喃道:“清妧……”
沈清妧身故的事情必然早就传回了,只是骨灰还能被带回来,沈砚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去琢磨这位母亲的心思。
魂归故里应喜,可白发送青丝,想必更痛些。
云皇后将盒子抱在怀里,轻柔的去抚那方小小的盒子。
沈砚道:“阿姐会和父皇一同,葬入皇陵。”
“不,我要陪着清妧,你们都滚!”沈砚去取盒子的手落了空,洛川已经预备动手硬抢。
云皇后竟是哼起了歌,似乎想让怀里客死他乡的灵魂在母亲的歌声中得到安息,歌声轻柔却隐隐带着颤,面上泪痕交错。
良久,沈砚开口:“等她死后一同葬进去。”说罢转身欲走。
转头来的一瞬,沈砚对上了谢允珩猛然收缩的瞳孔,大感不妙。
再转身,云皇后的脖子上已经刺进去了一根金簪,倒在地上。
“清妧,母后来寻你了。”
怀里仍死死抱着那个盒子,装着她女儿骨灰的盒子,唇角竟是溢了一丝笑意。
沈砚走上前去。
云皇后的簪子刺的不好,痛苦挣扎的呼吸,全落在了沈砚耳朵里,扯的沈砚也呼吸不上来,撑着身子却一下栽倒,眼前是青筋暴起的手,手沾上了云皇后的血。
发粘的手感几乎让沈砚呕出来。
一双手覆上了他的眼,“阿砚,别看了。”
沈砚道:“让母后走吧,至少别这样了。”
话音一落,就是刀没入□□的声音,沈砚闭上了眼,谢允珩扶着他起身,一直没放下手,直到出了凤栖宫才放下。
沈砚道:“洛川,取回阿姐的骨灰,宫里的宫人给点钱打发出去,不愿意走的就迁到皇陵去,帮我找一下一位叫丹娘的姑姑,约莫五十岁。”
沈砚撑着声音吩咐下去,恍然发觉自己好像还未曾向谢允珩道谢,顿了一下,“谢谢殿下。”
他偏过头去,看着谢允珩,少年未曾向这边转脸,只看着宫道。
沈砚心中竟然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未曾说些别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接着说些什么了。
两人就如来时一般,在宫道上慢慢走着。
沈砚突然就想说些话,“殿下。”
谢允珩扶着沈砚胳膊的手一紧,转过脸来,“怎么了阿砚?”
沈砚的目光又一次描摹过少年的眉眼,不知何时,他脸上竟然也有了些愁绪,眼下浮着几丝黑青,见此,沈砚终究还是没有说,“没什么,有些累,我们早些回去吧。”
宫道上已经全是四散奔逃的宫人,很乱,周军得了令不辱不杀,众人知晓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能活着,便更是拼了命的到处翻找值钱的东西。
“畜生!跑什么!”沈砚和谢允珩走到一处转角,一个小太监一边骂一边跑,没注意撞上了人。
谢允珩眼疾手快,下意识往沈砚身前挡。
士兵三两下按住了那位小太监,小太监急的连连磕头。
怀里的东西被掏了出来。
白毛上已经沾了些血,是一只狸奴,士兵捏着猫儿的后颈,四条腿胡乱在空中蹬着,脖子还挂着金锁。也不知这原先是哪位贵人心尖尖上的爱宠,终日捧在怀里爱护着的。
小太监无非是想要金锁而已。
沈砚上前,掏出袖子里的匕首,手起刀落,一声脆响。
“拿去吧。”
小太监抬眼,金锁已经落在他眼前,赶忙伸出手抓起,连连磕头,确定了士兵不会接着按住自己后,弓着身子一溜烟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去了。
自己何时把匕首用的这么熟练了。
收好匕首放了狸奴,四爪刚着地,小家伙撒开腿就跑。
一人一猫都跑的飞快,好像只有拼命跑才能给自己奔出一条生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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