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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对烛

未笼灯罩的蜡盏置于桌案一角,是这间屋里唯一的光源。

没关严实的窗缝透进丝丝初秋夜晚微凉的风,烛火轻微跳动着,忽闪着照出案上黑白错落的围棋盘,也将案边人的影子颤颤巍巍投射在他身侧墙面上,烧融的蜡泪顺着烛身滴落,在烛脚盏托上凝结小坨。

孤舟的屋子进门并不直接是床卧,而是个方便做事和接待客人的小厅。孤舟坐在桌案旁,被烛光映亮了完好的半张脸,有烧伤的那半边恰好背光隐没在黑暗中,这叫他一眼看去像是个容貌无损的人。

他手中握着枚黑子反复摩挲,垂眸望着面前的围棋盘,入了神。

围棋盘很旧了,细看边缘还有受过焚烧的焦黑痕迹,是年轻时林初送给他的,送了他一张,林初自己留了同样的一张。

当日平王府火海中,他拼命护住,却还是叫火燎着了部分,留下这些没法去掉的焦痕,只不知林初的那张,如今可是也同样老旧,旧到不忍取出一观。

那时孤舟还非孤舟,他是顺风顺水的齐行舟,当朝太子,春风得意,林初还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尚未及笄,因屡立军功而受封将军,官高众多朝臣,同样春风得意。

领了封赏的第一时间,林初便差人特制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围棋盘,赠了她的“行舟哥哥”其中一张。

她打马而来,将棋盘抛给齐舸,齐舸一手握缰绳,一手接住,笑问:“给我这个干什么?”

林初也笑,声若黄鹂:“齐叔父封我做了威骑将军,人逢喜事,赠你个玩意同乐。”

那时齐栋已然从殷家手中夺得帝位,被几家长辈宠大的林初无甚顾忌,仍敢将其唤作叔父。

齐舸打趣她:“围棋将军?父皇是想让你整日去下棋,在棋盘上排兵布阵?”

“是威骑!威骑!威风的威,骑射的骑。”林初纠正他,坐马背上笑如春花,“齐叔父说是他新设的,独我一人的军职,与镇海哥哥的骠骑将军相同品级!你看,我就觉得与‘围棋’念起来很相近,所以赠围棋盘给你,你一见着这个,不就想起我来了!”

齐舸心知是自己父皇疼林家丫头,特意增设个军职,一是林初女儿身屡立军功不输男子,二来往高了封也多半是为哄她,却也大笑称好,边驱马前行边捧她的场:“我们阿初现在可厉害啊,巾帼大将军,名头放出去能叫人抖三抖,也不知谁家的好儿郎才配得上。”

林初驱马跟在他身后:“齐家的好儿郎不想娶吗?”

齐舸兀自笑着,故意不回答她,待她急眼了,大笑道:“娶,当然娶,不娶还不得被我们威骑将军打趴下。”

奈何情深,奈何缘浅,当年她想嫁他也想娶的姑娘,如今为人妻、为人母,那扬着一脸狐狸笑的少年模样很像他母亲,算起来今岁开春便已过了十六岁,他与林初十七个年头未见了。

十七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烈阳暖风,流水潺潺,他与今日一般无二的行头,在洵水岸边垂钓,素衣女子立于身后,一张眼眸湛蓝略显异域的美丽面容,不甚常见的茶棕色秀发挽了个寻常妇人的发髻,神色沉静,丝毫没有携来经年出入战场的杀伐之气。

当初高祖有意往高了封的名头,到底实实在在被她打拼得家喻户晓实至名归了。

“旧伤复发了够你受的,莫要饮酒过甚。”她道。

那红衣少年脾性不大像他母亲,在洵水岸边却说出了与他母亲当日差不多的言语。

林初是来向他道别的。她朝政联姻嫁与秦镇海后,与其默契地相敬如宾,偶会离京与齐舸相见于洵水之岸,却也分寸有度,只为见个安好,直到与秦镇海有了夫妻之实,便是连仅余的分寸也再留不得,世俗礼度总是不能罔顾,得与齐舸不复相见。

酒这种东西本就狡猾得很,何况是加了料的,成年人也难免被它算计得手。林初与秦镇海成婚多年分房异梦,貌不合神亦离,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孤舟身子未动,仅有的那只眼睛被粼粼波光刺得生疼,口中却道:“其实如此也是好的,你嫁作人妇多年,早不该时时挂念我,我如今孑然一身,来去皆如尘,从今往后,便是无牵无挂打发余生了。”

二人间沉默许久,久到孤舟以为林初已经离去,忽闻身后重物坠地声响,惊愕回头,见女子双目紧闭晕倒在地,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他慌忙扔掉钓具,将林初一把抱起,一路跌跌撞撞送去最近的医馆。

医馆的老大夫絮絮叨叨责备他:“令夫人已怀身孕两月,你这是怎么当孩子爹的,都不护着你妻儿些,怎能叫女子家在日头下昏倒过去,胎还没坐稳呢……”

孤舟压低了斗笠将脸遮住,心下五味杂陈,口中却平静回道:“并非我夫人,我只是渡口那一个普通鱼贩,这位不知是谁家的夫人,来我摊上买鱼昏倒过去,我不敢叫人在我面前出事,才将这位夫人送了来。”

老大夫疑虑地打量了一番孤舟,心道也是,这昏迷的年轻女子与眼前男子的衣着打扮显然不是一个层次,是他方才见这男子焦急担忧得不似寻常,这才有了如此错觉,想来约莫是这鱼贩生怕这位怀孕的夫人出了什么事,会被她家里找麻烦吧。

孤舟掏出身上全部银两,放在林初昏睡的榻边:“我一个鱼贩,做着小本生意养家糊口,身上没多少钱,这些银两垫付夫人此番的药钱,若是不够我过后再去取来补足,劳大夫好生照顾她,她既没有大碍,想必很快便会醒来,待她醒来自有归处。我摊子还在那,不便久离,先行告辞了。”

行至门口,孤舟回过头,斗笠遮掩下的目光不舍地望向床榻上女子睡容,却为了遮掩,状似同老大夫交代:“对了大夫,我一介草民身份低微,从来谨慎过活,很怕招惹麻烦,往后若有人向大夫问起今日之事,还望大夫行个方便,莫要过多提起我来。”

从此后会无期,余生各自珍重。

林初到底还是不够果决,何必给这孩子起名洵。

孤舟叹了一声,半阖起目,又思忖起秦洵的表字。

这孩子父为镇国公嫡子,母为定国公嫡女,生来天之骄子,林初却唤他字作微之,是怕他太过娇矜,木秀风摧,想要掩而微之,蔽其于众吗?

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女将,竟也早早生出诸多战兢惕厉的心思,朝堂之上,真是半点不由人。

长安真不是个好地方。

齐璟进门时带了一小阵风,烛光欢快地跳跃了一下,孤舟闻声睁眼,还留有几分未从回忆抽离的迷惘。

是了,方才孙伯来收拾碗筷时,他让其唤了这少年人来。

孤舟抬眼看向面前身形颀长挺拔的少年,烛火映眸,平添了几分灼热迫人。

“坐。”他复又垂下目光,沙哑着声音开口。

齐璟见了礼,在他对面坐下,抬手便要拿棋。

“今日不下棋。”孤舟声音里带了点困倦。

齐璟闻言收回手:“叨扰先生休息了。”

孤舟家里一直休息得很早,这个时辰若不是他们二人来此,他应该已经休息了。

孤舟疲懒地冷笑一声,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盘,黑子落盘碰乱周围几颗棋,发出清脆声响。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你回回踏我这门槛,何曾不带着事。”

他这样说了,齐璟噙着笑,开门见山:“先生以为,微之如何?”

“你打的什么主意?”孤舟冷冷盯住他。

谁都知道平王齐舸与林家阿初的过往,齐璟把林初的儿子带来见孤舟,孤舟不得不防他是想与自己加这感情筹码,或是以此威胁自己。

齐璟直视他眼,沉默半晌,诚恳地唤了一声:“伯父。”

孤舟一怔,冷笑出声:“真是奇了,两年多,今日还是第一回听你叫我这个。”

“猜想伯父不喜,便从未称过。”

“既知我不喜,又何必叫出口。”

自然是不喜的,从昔日的平亲王沦为如今的孤舟先生,他哪里会喜欢被齐璟唤作伯父。

孤舟早知道这个侄子野心很大,从来冲的都是九五之尊的位子,当日他机缘巧合结识孤舟请求指点,孤舟自认一个藏居巷中的废人,齐璟也自有信得过孤舟的理,之后二人便从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有事说事。

孤舟对他不冷不热,齐璟也从不在意他的态度,这两年齐璟派亲信暗卫随身护他们周全,这处弯弯绕绕少有人家的巷子里就住了几户,伪作普通百姓的模样,甚至还来“巷子浅”借过两回酱油,孤舟装聋作哑,任孙婶笑呵呵地拿酱油给人家,懒得管这些个敬业暗卫装得跟真的一样。

虽说孤舟自己已经不惜命了,但追随自己的孙伯夫妻、他们的儿女孙辈,还有颇有渊源的惊鸿医馆小沈侯,个个戳中孤舟软肋,孤舟在时不时骂齐璟“小兔崽子年纪轻轻就会抓人七寸”的同时,总归会因着齐璟维护他们的人情摆在那,多少卖齐璟些面子。

原本也就齐璟护一护他们,孤舟卖一卖面子,齐璟一直客客气气将孤舟称作“先生”,今日唤声“伯父”,齐璟给出了不小的承诺,定然是有要事相求。

新帝的亲伯父,这样的身份,真是好大的诱惑与海口。

罢了,伯父就伯父吧,反正本就是这小子的亲伯父,他爱孝敬随他去。

“有话就说。”孤舟不耐道。

“伯父虽经年不问长安事,可我相信,当今大齐的朝堂,伯父心中定还是有掂量的。”齐璟低眸扫了眼棋盘上错落的黑白棋子,排布无甚机妙,大概只是孤舟随意丢的,“林秦与我共进退,微之自然也是。不过,皇权之争,变数良多,我并不敢说十足把握,微之与我走得太近,日后若我有不测,他定会受牵连。他自小被好生护着,没吃过苦,也吃不得苦,我若成,自会护他一世安平,我若无用,请求伯父护他一护,带他从这些争斗中抽离,从此与长安诸事再无瓜葛,我一力当之。”

孤舟冷笑:“没吃过苦,吃不得苦,那小子被你们养得这么娇,对他有什么好处?你还能娇惯他一辈子?”

齐璟在烛光下忽明忽暗的眼底忽然一沉:“我想。”

他不像在开玩笑,孤舟愕然,继而颇觉有趣地勾起笑:“你既这么想那小子无灾无难,何必费这么大劲来求我,你早早与他撇清,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别让他掺和进你的事,不是最能护他周全。”

齐璟低轻地一笑,摇了摇头:“那不行。”

孤舟盯紧了他的神情,良久,他一舒气,叹道:“年轻人啊,可别后悔。”

“不会。”齐璟斩钉截铁。

孤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死都死过了一回,什么样的世事没见过,眼光不知有多毒辣,怎会看不出这两个小子之间的暧昧不清。也正是看透世事,他并没有过多惊诧,只望小兔崽子们不是年少意气,往后别为自己今日的选择后悔。

齐璟如何听不出,又如何不知秦洵与自己撇得越清越好,可是他不舍得,当他自负也好,自私也罢,在他还没落魄潦倒护不住人时,他绝不舍得与秦洵老死不相往来,能贪一晌是一晌。

但他也并不想因自己这些私心让秦洵有被他牵连的可能,便又要做最坏的打算,假若到了最糟的地步得为秦洵划出个归处,若他齐璟成,他自然就是秦洵的归处,若他齐璟败,也能让秦洵安然脱身。

平王齐舸,孤舟先生,齐璟不怀疑他有保下秦洵的本事。

“我看先生挺喜欢微之的。”齐璟道。

孤舟不爱与人交谈,往回跟齐璟说话都爱搭不理,今日能跟秦洵说那么多,还记着秦洵的喜好特意供食少刺的鳜鱼,秦洵的性子十之**是对他胃口。

孤舟冷哼:“那小子被你们惯得一身臭毛病,根本不讨喜。”

齐璟莞尔。

“我离长安甚早,齐端的几个儿子,从前我一个都没印象,不清楚各个都是什么德行,也就近些年见着了你。”孤舟直呼当朝皇帝的名讳,当着人家儿子的面,半点没有敬畏之意。

齐璟没说话,知道他还有下文。

孤舟闲敲着棋盘,像挑拣白菜一样点评着当朝皇子们:“如今皇子有六,一个残疾一个年幼姑且不谈,余下四个,除了你,他们三个都是皇后所出,包括嫡长的那个。”孤舟瞟了对面少年一眼,见对方面上波澜不惊,“齐归城,非嫡非长,却抱着这样的野心,你的担子可要比他们三个重得多。”

“先生以为,除我之外,其余三子如何?”该求的事情求过了,齐璟也没滥用这份亲缘人情,对孤舟的称呼又换了回来。

“如何?”孤舟从隐在黑暗的桌角处摸了酒葫芦上手,刚习惯性送至嘴边,想起相隔十几年林初秦洵母子俩分别都叮嘱了他少饮酒,他晃了晃又放回桌角,“这些年我距长安甚远,听到的风声多是市井之言。长子齐孟宣中规中矩,平庸无奇,次子齐若愚耽于酒色,烂泥扶不上墙,曲折芳生了三个儿子,我看能指望的只有最小的那个,今年才十四吧?听闻很有些机灵。看样子,曲折芳是胜在多,白绛却胜在精。”

孤舟说到最后一句已含嘲讽之意。淑妃白绛只育一子一女,儿子齐璟却是六位皇子中最得皇帝器重的那个,确是在精不在多。

孤舟说起朝堂凭的是早年阅历,说起他没见过的几个皇子侄儿们,则是多听的市井闲谈,难免有误,齐璟既向他请教,有时免不了替他纠些错:“先生误会,齐若愚其人,其实心思剔透,他才是皇后三子中最能指望的那个,只是若愚皇兄志不在此,故而常作耽于酒色之态,不涉纷争。”

孤舟低低笑出声来,竟含了些幸灾乐祸:“这般,曲伯庸那老匹夫没给气出病来?”

齐璟含笑轻轻摇头:“曲家家事,我等外人自是不宜过问。”

“你啊,脑子很够用。”孤舟往椅背上一靠,声音疲了几分,“很聪明,但也别太聪明,精明过头不一定是好事。齐端既然看重你,自然也存了同等的戒心,偶尔在他跟前装装傻,别让他防你过甚。你老子喜欢聪明的,却更喜欢识趣的,白绛就很识趣,还有以前那个丫头,曲佩兰,她也识趣。”

曲佩兰是今上的第一任皇后,右丞相曲伯庸的嫡长女,可惜红颜薄命,当年生第一胎时不幸难产而薨,谥号孝惠皇后。如今的继任皇后曲折芳是她的庶妹,其实从年岁上看比曲佩兰更早嫁与皇帝,也早有子嗣,孝惠皇后三年孝期满后,皇帝道是思念非常,越过了当时后宫位分最高的白淑妃,将孝惠皇后之妹曲折芳直接从贤妃晋了皇后。

“还有。”孤舟又道,“老匹夫身子骨健朗,还有的是活头,听说他挑中的是他大外孙齐孟宣,齐孟宣自己是个草包,但有曲伯庸在,你想动他也不容易,自个儿琢磨,我不与你多费口舌。”

齐璟轻轻颔首。

二人又一起沉默下来。

良久,孤舟忽而叹息:“归城,你看着我。”

他端过蜡盏将自己伤残的面容映得分明:“你自己心里头清楚,那个位子不是好争的,你非嫡非长,日后难免遭人说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储君非君,你若要争,争的便不是太子之位,而是那把龙椅,必须为君,而非储君。历来从储君之位跌下来的人,轻则遍体鳞伤,重则尸骨无存。你面前就有个前车之鉴,你可要掂量好了。”

齐璟知道今日的一番谈话将要收尾,含笑道:“多谢先生提点。”

他起身,揖礼道了声告辞,不在意孤舟作不作回应,转身打算推门离开。

刚碰上门,背后的孤舟忽又出声问他:“我心中有一疑问,寻思着还是问一问你。”

齐璟手上动作顿住:“先生请讲。”

“以你的本事,若是依照常理受封个普通亲王,食邑封地,你与齐孟宣从未有过不和,安度此生绝非难事,为何偏要去争这位子?”

齐璟低垂着头,面容隐没在黑暗中瞧不分明:“这位子本应是我的。”

“你模样不像白绛。”孤舟突然折了个弯。

齐璟一默:“先生以为呢?”

“你自己以为呢?”

齐璟隐在昏暗里的面容似乎笑了笑:“皇城皆道,三皇子模样肖似圣上,大抵如此吧。”

“兴许吧。”孤舟含混笑了声。

齐璟推门而出,回身给孤舟带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对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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