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翎无力地躺在床上,眩晕感如潮水般翻涌,越发浓重。
天旋地转间,五感皆乱,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帐顶,脸上却漾着难掩的亢奋。
恍惚间,竟似重回了那座冰冷刺骨的宫殿
大火吞噬着殿宇,也掩盖了所有罪恶,宫女太监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像是一曲诡异的哀乐。
她穿着不合身染血的男袍,惶恐的打开殿门。
也是被困住两年之后头一次走出这个屋子。
男袍尽是灰尘和污渍,由于挣扎,已经破败成布条,看不出太子宫袍的雍容华贵。
赤着脚踩着白雪,血痕蔓延开,冰冷的痛意攀爬上她的双腿,控制不住的颤抖。
生了虱子打结的发遮住了她的脸,只漏出空洞无神的双眼。
好冷……
原来,外面亦是尸横遍地……
年幼的李月翎只是麻木的看着外面倒在雪地中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出太子寝宫。
周围的侍卫还在屠皇宫,似是无人看得见她,似乎又是看见恶心的不想靠近。
面前与她一样的孪生女孩确实一身浅黄的莲纹女裙,美好的不像样子。
她牵着她沾满血渍的手,往外一步步走着,如走在云端,脚下似乎也不冷了。
如记忆中一样,她们穿过浸着头颅的血池,走过挂着白绫风吹响动的尸林,走到了还染着大火,满是箭雨插入的宫墙面前。
远处,一伙人骑着高大的战马,犹如胜利者般,缓慢的入宫。
“去吧。”
女孩带着调皮的笑意,仿佛只是往日里寻常的挑逗。
李月翎转头往了一眼铁甲上的寒光,再回望,身旁已无半分人影。
战马掉头过来,似是看见这枯瘦瘦小的女孩,像是确认什么。
终是被惊的马也不安的踏步。
为首的男子骑着马披着狐狸毛的白裘,不同其他人脸上还未褪去的杀意,他如竹般清冷的身影笼罩了她。
温润如玉,与李月翎见过的的人都不相同,没有半分不加掩饰的贪婪。
长期未进食的胃突然翻涌作痛,额上沁出冷汗,可她只是僵立在雪地中,一动不动。
其他人投来惊奇、怀疑的目光,打量她的模样,如同在挑选一件货物。
意外的,李月翎如同往常的那样跪在了地上,面上重要露出点哀色,卑微的祈求,“大人,求你放过我一命!”
她不知这场政变,胜利者到底属于谁。
只是如同噩梦刚刚苏醒般,只想活着,她屈服了。
一片寂静,远处的厮杀声似乎也安静下来,李月翎似乎听见下马的声音,黑面云团棉靴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逐渐放大。
温暖中带着清新的皂角香味,宽大雪白的狐裘被罩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之下的不堪。
男子温柔的将她抱起,安神香的味道将她围绕。
结实的手臂将她的如同枯枝的腰箍起,不嫌脏乱的盖住。
温暖的黑暗中,她靠在他肩上,近两年第一次放松的睡着了。
外面的雪是如何的血色,都与她无关了。
*
李月翎被敲门声惊醒,浓重的失落感袭上心头。
烦躁的揉揉头,天光大亮不知是第几日。
屋中的安神香袅袅不绝,她起身,肩膀上的衣滑落,漏出润莹的锁骨。
随手穿了个薄纱外衫,打开房门,阳光刺的眼睛生疼,让她下意识的眯起眼。
自来荆州之后,日夜颠倒,许久都不曾见过这般好的阳光。
门口立着的杨尘满脸局促,他已年过四十,自家孩子都比宜光公主年长不少,此刻见公主衣衫微敞、鬓发微松,只敢低头躬身行礼:“殿下,前朝旧部……已然找到。”
他自然知晓李月翎这些时日的荒唐颓靡,暗自担忧这位难伺候的主子此刻是否清醒。
素来心思简单的糙汉子,此刻竟忍不住为自己的前途捏了把汗。
“在哪。”
几日未曾开口,李月翎的声音带着沙砾摩擦般的晦涩,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在……南羌。”杨尘犹豫的开口,他不知李月翎找前朝余孽的本意是为何。
他十几岁从军,前半生不过是军营里不起眼的百夫长,全凭八年前那场宫变得了军功,才被圣上看中,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自李月翎及笄后,他便被任命为公主亲卫统领,可那场宫变的消息被封得严严实实,他只隐约知晓与宜光公主和太子殿下有关。
如今跟着这位殿下越久,他却越看不懂她的心思,更有种伴君如伴虎之感。
李月翎没有说话,她原本不适的神态舒展,眉眼中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
“荣恭霖可曾来找过本宫?”
“回禀殿下,不曾。”
提起这个杨尘更是打起精神,心下无尽的鄙夷。
那个荣恭霖真是把文人的懦弱诠释到骨子里,自己的妻子儿子都差点没命了,居然连宜光公主的面都不敢见。
更是虚伪的回来看望她们一番之后,连续几个月躲着当值,连府门都不敢再回。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李月翎便独自往偏屋走去,原本她沐浴的屋子已经被拆,建起一个硕大的池子。
宫女门往里倒着热水,从偏房底部的暗槽加把柴便能持久热气不散,更是底部浇筑的不抱不厚,不会让热水将人烫伤。
皂角香味在热气中弥漫开,掩盖住她身上安神香的味道,弥漫的花瓣在水波中荡漾,白衫衣裙落地,她整个人泡在了水中。
侵染她骨子里的冷都消散开来,墨色的长发在水上漂浮,丝丝散开,皮肤被熏得粉红。
只有她前些日子闹得厉害不小心弄伤的伤口沾水刺痛。
女子嬉笑声若隐若现的传来,伴随着水流哗啦的留下,清水逐渐染红,空气中不再是皂角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发呕的腥味。
李月翎靠在被熏热的侧壁之上,雾气触碰到她泛着湿意的发丝落成水滴。
她垂着眼不去理会。
柔若无骨的手抚上她的耳后,柔软的身体毫无遮挡的贴了上来,凉的她轻颤一下。
似是非要她看着她,手指抬起李月翎的下巴,逼她抬头。
女子光滑的脸上被热出了汗意,晕开不刺眼的红,贴在胸口的起伏上的,是她娇俏的脸。
“你想做什么?”
似是若有若无的魅惑,手指在左耳的耳后打在圈。
“李月翎,你忘了这个疤是如何来的了吗?”
在受过那么多伤之中,她唯独没有去掉这个再无一人知晓的疤。
心尖一颤,她的眼里尽是清明,抬手抓住女子调皮的手指,摁到冒着热气的水中。
“我不曾忘过。”
“那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沐浴完,绮梨又跪在地上,仔细的给李月翎的掌心抹药。
那次伤的极为凶险,等声音消散,一切平息下来,她推门进入,殿下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掌心的伤口血难以止住,连见过大小伤的太医都皱起了眉毛。
绮梨甚至都感觉到了他的绝望。
这么一个作践自己的疯公主,要是一个不注意真把命弄丢了,他们这些随行之人都得入公主陵陪葬。
难得绮梨自作主张收了屋里易碎的瓷器,连镜子都不再放置。
所幸李月翎不曾追究,瞧着今日心情也是好了几分。
“今日荣景初怎不来念经文?”
李月翎突兀的想起这个人来,倒是难得的缺席,往日里雷打不动的来。
“殿下,他染了风寒,怕传染殿下告了假。”
就在绮梨以为她不会回应之时,她却应了一声。
语气疏离,似是毫不在意。
但她若是真不在意,连应声都不会。
待布条缠好,她起身向门外走去。
“出去走走。”
荣府的丫鬟战战兢兢的引路,路过堂屋口时,朝正在谈笑的二人行礼。
荣恭霖本满脸笑意,望见大红色发衣裙也蒙的僵住,连忙拉着旁边的男子行礼。
“参见宜光公主。”
李月翎的目光骤然顿住。
身旁的男子身着一身素色布袍,瞧着便是寒门子弟,却毫无半分畏缩之态,气质温润,风度翩然,一瞬间竟让她想起了故人。
“你叫什么?”鬼使神差地,李月翎停下脚步,声音竟比往日柔和了几分,眼底隐约还漾着一丝笑意。
顾昭宴早听过这位宜光公主娇纵跋扈的名声,面上却依旧温和和煦,不卑不亢地躬身答道:“草民顾昭宴。”
声音也如李月翎想的那般,冷冽如清泉。
怪不得,她垂下头,于他平视,明知故问道,“可是通州林江县的那个顾家?”
“是。”顾昭宴垂眸应答,他身份卑微连抬眼去看她的资格都没有,由于靠的过近,闻到她身上安神香夹杂着皂角的味道。
他一身简单没有纹路的白衣,木簪束发,虽人处寒门,仍是难掩如竹般的淡然若知。
“顾明鹤是你何人?”
许久未曾提及这个名字,再次出口,竟带着几分晦涩。提及顾明鹤,李月翎的语气又温和了些许。
顾昭宴毫不意外,恭敬回道,“是草民的亲舅舅。”
亲舅舅,怪不得眉眼这般相似。
李月翎的声音也放轻了几分,“你寻荣大人何事?”
荣恭霖眉头紧蹙,前些日子李月翎给他的下马威还历历在目,此刻见这位阴晴不定的公主对一个寒门书生如此温柔,心下咯噔一下,越发猜不透她的用意。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殿下对谁这般上心,往日里她向来眼高于顶。
难道……殿下看上顾昭宴了?
先不说顾昭宴看着好说话,性子却是个宁折不弯。
倘若是真的,那荣景初该怎么办?
不是他浮现出难得的父爱,前些日子伤了荣景旸,荣恭霖还气荣景初没事找事。
但要是连这唯一能让李月翎另眼相看的价值都失去了,他还能官途往上走吗?
见顾昭宴顿住不答,荣恭霖便硬着头皮回道,“他的老师与臣有些交情,正好路过荆州受老师之托前来拜访。”
通州离荆州可不远,一个文弱书生谈何路过,李月翎心下了然。
眼含笑意的瞧了他瘦弱的身影,便抬步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绮梨才提醒道,“殿下,这是回主院的路。”
方才殿下的方向,明明是朝着荣景初的院子去的。
“回去吧。”李月翎收敛神色,心思更让人猜不透。
荣恭霖见她去的方向,犹豫了片刻也不敢跟上,只得压低声音问道,“砚礼,这顾家可是与殿下有什么交情。”
略微一想便知宜光公主的特殊,定是与顾家有关。
可顾家势微,已经很久没出过什么官员,如何能与皇室攀上关系。
顾昭宴见清丽的身影远去才敢抬头,李月翎虽没着妆,只是用玉簪简单梳了发髻,但那通身的衣裙便是他不敢想象的华贵。
此时难免微愣,听他的询问声,他带着温润的笑,说起来的话没半分炫耀的意味,“当今太子太傅,名为顾明鹤。”
也是宜光公主的太傅,这句话顾昭宴没有说出,看荣恭霖疑惑的神色心中更是怅然。
也许,能否进京科举,就看眼前这位娇纵的公主了。
如此一说,这疑惑便寻到了源头,但荣恭霖却更加不解,“那为何顾家还……”
见顾昭宴淡然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没询问出口。
这顾家被科考除名,顾氏子弟不得考取官名,看来如今也是有迹可循。
本以为是得罪陛下,但当今圣上怎会和这般末流世家扯上关系。
原来是太子太傅,怕也是世家内部不得说的隐秘。
此时心下惋惜,谈论一番,他已见到顾昭宴之才,只可惜生不逢时。
*
“三少爷,咱们回去吧。”夏铭小心的提醒道。
他刚被分来服侍这位少爷,此刻实在猜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
昨日都烧的厉害,今日还要出来透透风,不曾想远远撞见了那位殿下和荣大老爷。
荣景初苍白的脸上还泛着病态的红,嘴上干燥起皮,此时抿住,瞧着像是生气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捏的泛白。
看着远处的顾昭宴,又忽然勾唇笑了。
“那是谁?”
夏铭仔细瞧了好几眼,才想起此人的身份,连忙回道:“是老爷故友的弟子,昨日便上门拜访了,今日老爷沐休,想必是在招待这位公子。”
他望着荣景初的侧脸,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倒是和少爷您有几分像。”
像吗?荣景初眼里是意味不明的情绪,握紧的手松开。
看来殿下喜欢这样的,如今更像的出现了……
他头一次看见李月翎露出那样的笑颜,好看的有几分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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