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年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
电视机亮起,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跳动的影子。
是《猫和老鼠》。
汤姆猫被炸得焦黑,杰瑞捂着肚子无声大笑。他把音量调得很大,夸张的配乐和音效几乎要撑破墙壁。
厨房里传来另一种声音。
笃。笃。笃。
王春在处理那只死鸡。
她蹲在地上,菜刀一下下剁在砧板上,动作机械而精准。
手起,刀落,骨头断裂的脆响混在动画片的喧嚣里,显得格外刺耳。
姜早用余光观望,看见案板旁边,粘着绒毛的鸡头和完整的鸡爪。
穆斯年推过来一个果盘。
里面是石榴。暗红色的硬壳已经被掰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晶莹籽实,像无数只窥探的眼。
他坐在她旁边,捡起几粒放进嘴里。牙齿咬破籽实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又清晰的“啵”的一声。
姜早的耳膜跟着那声音一跳。
他盯着屏幕上追逐的猫和老鼠,目不转睛地问:“要不要给你父母打个电话?”
他不知道我是被收养的。姜早的目光黏在那片血红的石榴上。也不知道我那对养父母,根本不关心我是否彻夜未归。
不能让他知道,这只会更危险。
“不用。”她含糊地应着,伸手也抓了一把石榴籽塞进嘴里,用力一咬,甜腻微涩的汁液在口中爆开,顺着嘴角溢出一缕暗红,“我跟他们说过,晚上要补习,会很晚。”
穆斯年却像是没听见,兀自拿起了手机,开始拨号。
姜早一愣,心脏骤缩——他想干什么?他怎么可能有电话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
穆斯年对着话筒:“喂?”
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带着点迟疑的男声:“喂?你……穆斯年?”
不对。
这声音……
姜早浑身一僵,血液好像瞬间凉了。
是刘昊!
穆斯年的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是我。你在哪里?”
刘昊那边背景音乱糟糟的,夹杂着激烈的游戏音效和叫骂。姜早离这么远都听得清楚,穆斯年不可能不知道他在网吧。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刘昊的声音竟透出几分心虚和气弱:“我……我在打游戏啊……”
在姜早的印象里,这家伙仗着有个警察爸爸,向来嚣张跋扈。可此刻,他的声音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害怕。
他为什么害怕穆斯年?他们之间有过往来?
不,现在更改担心的是……
谎言要被戳破了!
穆斯年像是根本没在听他的回答,径直打断:“姜早和我在一起。”
刘昊明显愣了一下:“姜早?”
姜早几乎能肯定,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他们这儿的复读班跟闹着玩一样,更像是个补习班,里面鱼龙混杂,刘昊这种被家里硬塞进来的刺头,能认清老师就不错了。
肯定不会记得她。
果然,刘昊语气烦躁:“呃,所以呢?”
穆斯年下一句话让姜早的血液瞬间冻结:“她说,你跟踪她。”
“谁跟踪她?!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刘昊的声音猛地拔高,却又在尾音处泄露出一丝不稳,“我跟踪她干嘛啊,她又没有多漂亮……”
一股诡异的凉意取代了血液倒流的感觉,爬上姜早的脊背。
不是吧……
穆斯年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变化,但声音依旧平稳:“从现在起,别再让她看到你。”
“我都说了我没——”到这里,刘昊似乎生气了,“关你什么事啊?”
穆斯年:“再靠近她,你会死。”
滋啦——!
厨房骤然传来滚油爆响的刺耳声音,吓得姜早浑身一颤。是王春把鸡肉下了油锅。
刘昊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王春端出来两碗饭。
是酱油炒饭,油光锃亮,米粒颗颗分明,裹着深色的酱汁,里面混着细碎的鸡肉丁和葱末,香气浓郁得有些腻人。
她只做了两碗,自己面前空空如也。
然后就那么安静地坐到他们对面,头发蓬乱,眼神发直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监督一场必须完成的仪式。
夏天,她却穿着和穆斯年一样的厚衣服,袖口紧紧箍着手腕。
姜早胃里一阵翻搅,毫无食欲。
但穆斯年已经拿起了筷子,开始吃。他吃得很安静,很认真,仿佛只是在度过一个最普通的夜晚。
姜早不想引起他的不满,只能学着他的样子,他吃一口,她也机械地往嘴里塞一口炒饭。
事实上,穆斯年从未有过“不满”这种情绪。
好像这个世界怎么样他都无所谓。
动画片里,汤姆猫又一次被熨斗砸成薄片,滑稽地贴在地上。
就在这时,穆斯年开口了:“今年高考,我会走。”
他总是这样突然开口。
姜早:“嗯?”
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我会离开这里,去南州技术学院。”
姜早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你的成绩,去那里太浪费了。”
他前两年的高考成绩可是足够去顶尖大学的,却一直复读至今。
这次突然决定走了?是因为父亲这个障碍处理掉了?这个认知让她头皮发麻。
等等,更值得恐惧的是,这个分数不像是他去的学校,反而像是……
“无所谓。”穆斯年终于转过脸,“你考多少分,我就考多少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姜早毛骨悚然。
一阵沉默在《猫和老鼠》的喧闹中蔓延。
他说:“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得到。”
“但前提是——”
“接下来,按我说的做。”
***
第二天,清晨。空气带着一夜暴雨后的清新。
“哈哈!”刺耳的笑声在巷口响起。
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聚在一起,其中一个甩着马尾,笑道:“她真去表白了?胆子够肥的啊!”
阿蝉被她们围在中间,手指抠着书包带:“嗯,她昨晚发的消息。”
“然后呢?一晚上没信儿了?不会是表白失败,躲在哪里哭鼻子吧?”另一个女生挤眉弄眼。
“有可能吧。”阿蝉说。
“去问问嘛!”双马尾女生推了阿蝉一把,“你不是她好朋友吗?”
阿蝉被推得一个趔趄,抬起头,正好看见巷子尽头——姜早。
她一个人走来,眼下的乌青像是没睡一整夜。视线在四周搜寻,直到落在阿蝉身上,眸光才亮了一瞬。
“早早,”阿蝉小心翼翼地问,“你昨天去了吗?怎么不接我电话?”
那一瞬间,姜早眼里的光熄了。
真是病急乱投医——她怎么会妄想向阿蝉求助?
阿蝉胆小、嘴快、没主意,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遇事就认怂。
姜早看向她身后,那几双毫不掩饰的、等着看笑话的眼睛,让她立刻明白了——她表白的事,已经成了清晨的头条新闻。
“你告诉她们的?”姜早问。
阿蝉慌了:“她们早上拦住我问……我、我不是故意的……”
姜早盯着她,嘴角却极其古怪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阿蝉怀疑自己看错了,姜早竟像是有几分高兴。
姜早心里暗暗盘算:这些旁观者的目光——在危险面前,是一层薄薄的护盾。
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旁边的早餐店走出来。
是穆斯年。
一直都在看着我吗?姜早用余光丈量店铺和这里的距离。
阿蝉目瞪口呆。
穆斯年没有看她,视线落在姜早脸上,嘴角极其生硬地、不太熟练地向上扯了一下,算是个笑。
姜早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但她赌阿蝉那迟钝的神经察觉不到。
“给你的,全糖。”他把温热的牛奶塞进她手里。
姜早接过来,该死,她最恨甜到发腻的全糖。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穆斯年极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空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则拎过了她的书包。
身后,阿蝉和那群女生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鸡蛋,定在原地。
牵手了。
姜早呆呆地想。
杀人犯的手。
冰凉的,没什么活气。这曾是她偷偷梦过很多次的场景,此刻却像有细小的冰碴,顺着相贴的皮肤,一路扎进心里。
还没走出几步,拐过巷角,穆斯年就松开了手:“你欺负她们?”
姜早如梦初醒,怒不可遏地瞪着他。
刚才那情形,任谁看都是她被围围观,怎么可能是她欺负别人?
“因为你跟踪我,偷窥我,还带着一只死鸡来表白。”他陈述。
一股混杂着屈辱和荒谬的怒气直冲头顶,姜早脱口而出:“那你呢!你还杀了——”
后面的话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穆斯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下意识摸了摸校服口袋。
里面装着两个手机,一个他的,一个她的。
都在他这里,她什么也录不下来。
周围,上学的人流渐渐密集。
睡眼惺忪的学生打着哈欠,叼着包子,自行车铃叮铃作响。有人追逐打闹撞到她,嘟囔着“对不起”跑开。
这与昨夜那个粘稠、血腥、死寂的世界割裂开来,给了姜早一丝虚妄的勇气。
报警!
这么多人,等去了教室,我就……
上课预备铃尖锐地撕裂了空气——“铃!!!!!!”
松散的人流瞬间躁动,汇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向前涌去。
就在这人声鼎沸、脚步纷杂的瞬间,穆斯年突然向她倾身,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混合着冰冷的字句,清晰地灌入:
“警察来了,能查出什么?”
“查出一个酗酒成性的男人,酒后失足从后山摔下去,浑身骨头碎得像拼图?”
“还是我家门口的监控,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除了你这位深情的告白者,没有任何外人进出过的记录?”
他嘴角一勾:“你知道,第一现场在荒郊野岭,昨夜大雨冲刷过——没人能留下第二个痕迹。上天,显然站在我这一边。”
姜早:“你——”
“你有没有想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和我妈,总会有一个人是自由的。甚至,也许——我们两个,都会是自由的。”
他微微退开,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
“姜早,你可以去试试。看是你先把我送进去,还是我先让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颈间短暂停留。
“永远闭嘴。”
最后的铃声歇斯底里地响起,像一把锯子切进骨头里,把迟到的人驱向教学楼。
人群涌动,像潮水退去。
穆斯年不再看她,转身汇入最后的人流,背影清瘦挺拔,与任何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无异。
姜早僵在原地,温暖的晨光照在身上,却比昨夜踩到的血更让她寒冷。
她突然想起《猫和老鼠》里永恒的追逐,汤姆猫总有无数种办法将杰瑞逼入绝境,拆骨入腹。
而她现在,就是那只被堵在墙角、连求救声都发不出的老鼠。
那个“只要跑到教室就可以告诉老师”的微弱念头,在他寥寥数语间,如同被汤姆的爪子拍碎,彻底分崩离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