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力屏障如同一个温柔的茧,将外界一切纷扰隔绝,只留下殿内安宁的时光。
清辞的存在,已彻底融入这片空间的每一缕云气。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守护者,更像是一个无声的织梦者,用细致入微的照料,为知微编织着一个远离伤痛、只有温暖与陪伴的现世。
晨起,清辞会备好温度恰好的清露,水中浸润着几瓣凝聚月华的花瓣,灵气氤氲。知微醒来时,总能第一眼看到静立床畔的他,接过那杯清露,喉间的干涩被温柔抚平。
入夜,殿内不必点燃灯烛,清辞指尖会逸散出细碎的、如同流萤般的青色光点,它们轻盈漂浮,将内殿映照得柔和而静谧。知微在这样安宁的光线下调息或是阅读古籍,总能感到一种久违的、心神归位的踏实。
他甚至开始习惯了清辞的靠近。那不再是初化形时带着审视与试探的距离,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清辞会在他翻阅书卷时,默默为他整理好略显凌乱的案几;会在他凝望云海出神时,无声地为他披上一件外袍;会在他偶尔因调理神魂而眉心微蹙时,递上一杯恰到好处安神凝气的仙茶。
知微接受着这一切,如同呼吸般自然。忘情水让他心如止水,却也让他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种纯粹“被在意”的舒适。他不再去追溯过往的孤寂,也不再探究清辞这份执念的源头,只是沉浸在这份被精心守护的平静里。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暗流。
这一日,知微心血来潮,想去殿后的琼华林走走。那片林子灵气充裕,生长着许多会散发清辉的玉树,是他往日偶尔会去静心的地方。
清辞自然随行。
琼华林依旧美得如梦似幻,玉树琼枝,流光溢彩。知微漫步其间,感受着草木清灵之气,连日调理带来的些微滞涩似乎都舒畅了许多。清辞落后他半步,目光却并未流连景致,始终锁定在知微身上,如同最警惕的哨兵。
就在知微停在一株尤为高大的玉树下,仰头去看那树冠间流淌的星辉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株树后踉跄着转了出来。
是云辰。
他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太子袍服皱巴巴地沾着云尘,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天界太子的风采。他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看到知微的瞬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救赎。
“知微!”他嘶哑地喊道,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
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试图靠近知微。
几乎在他动身的同一时刻,清辞已如一道青色闪电,挡在了知微身前。他没有出手,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冰冷威压与毫不掩饰的厌弃,便如同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云辰狠狠撞了回去,令他踉跄着止住步伐,无法再前进分毫。
云辰被那威压震慑,呼吸一窒,脸上血色尽褪。但他此刻似乎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举起手中紧握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做工粗糙的木质小鸟,看起来年代久远,边缘都有些磨损了。
“知微!你看!你看这个!”云辰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急切与哀求,“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偷偷溜去凡间界,在一个小镇的集市上,我买给你的!你说它丑,我说它像你养的那只云雀……你当时笑了,你记得吗?你笑了很久!”
他紧紧盯着知微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哪怕是一点点的熟悉也好。
知微的目光落在那只陈旧的木鸟上,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子。那粗糙的造型,那所谓的“回忆”,无法在他空茫的心海中激起半分涟漪。他甚至觉得有些莫名,这人为何总要拿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打扰他?
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纯粹的不解:“不记得。”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了云辰的心窝。
云辰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转为一种绝望的灰败。他不肯放弃,又慌忙从怀中掏出另一样东西,是一枚已经干枯、颜色黯淡的并蒂莲花瓣,被小心翼翼用仙力封存着。
“那这个呢?这并蒂莲!是在瑶池畔,你我亲手种下的!你说愿如这并蒂莲,生死相依……你都不记得了吗?”他的声音带上了崩溃的哭音,举着那干枯的花瓣,像是举着自己最后一点希冀。
知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看着那花瓣,又看看状若疯癫的云辰,只觉得吵闹,以及一种被无关紧要之事纠缠的厌烦。
“不记得。”依旧是同样的回答,同样的平静,同样的……漠然。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忘了!怎么可以忘了!”云辰终于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滑落,显得狼狈又可悲,“是我们一起经历的一切啊!那些月下对弈,那些云海泛舟,那些……那些我混蛋、我糊涂的时候,你生气、你难过……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一部分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忘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挥舞着手臂,试图绕过清辞,再次靠近知微,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是我错了!知微!是我蠢!是我被蒙蔽了双眼!我不该信凝露那个贱人!我不该让你受委屈!你打我!你骂我!你杀了我都行!你别忘了……求求你……别忘了我……”
清辞始终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场拙劣的闹剧。在云辰情绪失控试图再次冲过来时,他仅仅是抬了抬手指,一道无形的气劲便如同枷锁,将云辰死死禁锢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挣扎、哭喊。
知微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听着云辰口中那些关于“过去”的碎片,心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越来越清晰的认知,这个人的存在,与他饮下忘情水后所获得的平静,格格不入。
他终于将目光从那只木鸟和干枯的花瓣上移开,落在了云辰那张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
“你说完了吗?”知微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山间冻泉,没有丝毫温度。
云辰的哭喊戛然而止,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知微微微偏头,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语气说道:“你口中的那些过往,无论真假,于我而言,已如云烟,散尽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辰手中那两件所谓的“信物”,最后重新落回云辰眼中,那眼神干净得残忍:
“你拿着这些旧物,在此嘶喊,除了扰人清净,毫无意义。”
“……”云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他看着知微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里面真的再也没有他的影子了。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那种彻底的、被从对方世界中抹去的认知,比清辞的拳头,比天帝的默许,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痛苦百万倍。
知微不再看他,转身,对身前的清辞轻声道:“回去吧,这里吵。”
“是,主人。”清辞应道,撤去了对云辰的禁锢,看也没看那个瞬间脱力、瘫软在地的身影,紧随知微身后,如同来时一样,守护着他,一步步离开这片琼华林。
身后,是云辰压抑到极致后,发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呜咽,在玉树清辉间回荡,凄厉而悲凉。
而走在前面的知微,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一下。
忘情之水,蚀骨焚心。
忘者超然,留者……永堕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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