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简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一副痛苦的模样,两年了,先帝的死,令他难以释怀,近几个月,老是会梦到那天……
暮春的雨丝像浸了墨的蚕丝,将紫禁城染成一幅氤氲的水墨画。南慕川的玄色披风洇着水痕,在长安街的朱漆角门投下狭长的影子。宴饮的丝竹声还在耳畔萦绕,他却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往常戍守朱雀门的羽林军铠甲泛着冷光,此刻却换作暗青色甲胄,灯笼光晕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车辇在宫道上疾驰,穆简掀开车帘的动作比他更快。少年穆简的玄色衣袍溅满泥点,龙纹靴踏碎水洼时,南慕川看见他指尖在鲛纱灯笼下微微发抖——那是只有在御书房背不出《资治通鉴》时才会有的颤抖。
寝殿的雕花槅扇大开,熏香混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南慕川瞳孔骤缩:先帝倚在蟠龙榻上,七窍渗出的黑血已凝结成痂,案几上打翻的青瓷碗里,乌头草的墨绿汁液正顺着金砖缝隙蜿蜒,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宸王殿下!"随侍太监哭喊着扑来,泪涕纵横,"陛下刚用完康妃娘娘送来的安神汤就......"
殿外传来甲胄碰撞的轰鸣,至少三百禁卫军已将寝殿合围。南慕川握剑的手顿在半空,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康美人宫中的安神香,今日未按例呈送太医院查验。他转头望向穆简,却见少年苍白的脸上没有悲戚,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摇曳烛火,像深不见底的山崖……
三日后的春竹宫,檐角铜铃在晨风中碎成清响。南慕川立在滴水檐下,手中验尸官密信被晨露洇湿边角。乌头草与藏红花的混合毒素,在验尸格纸上晕出深紫斑点——这与康美人宫中每日贡奉的安神香成分,严丝合缝。
"大人,康妃娘娘今日未用晨妆。"随侍宫女的低语惊飞梁上燕。南慕川冷笑一声,将信笺掷入廊下炭盆,火苗腾起瞬间,他看见舆图上的北狄疆域被映得血红:"备马,去春竹宫。"
穆简攥着先帝驾崩前紧握的翡翠扳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听闻南慕川要处置康美人,他匆匆穿过紫藤花架,衣摆扫落的花瓣沾在玄色朝服上,像点点血渍。摄政王府的书房里,烛火将南慕川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满墙舆图上,恍若山河破碎。
"你当真认定是康妃娘娘?"少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玉扳指在掌心硌出红痕,"若抓错了人,满朝文武......"
"错了,我自会提头来见。"南慕川转身时,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正是穆简三日前偷偷塞回的那枚。他将案上验尸记录推过去,朱砂批注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你可记得,七日前康妃娘娘邀先帝共赏姚黄牡丹?乌头草毒发需七日,恰是从那日起……"
穆简望着记录上的朱砂圈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指尖深深掐入他手腕的力道。当时他以为那是濒死的挣扎,此刻才惊觉,掌心残留的月牙形血痕,竟与丝帕上"康"字的笔画一般无二。
延禧宫内一片狼藉。康美人撕扯着满头珠翠,九鸾金步摇坠地,砸出刺耳声响。"穆南川!你血口喷人!莫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她尖叫着将嵌宝妆奁砸向破门而入的侍卫,胭脂水粉扬起的粉尘里,南慕川看见她发间金簪刻着北狄狼首图腾。
"康妃娘娘倒是聪明。"南慕川踏入殿内,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靴底碾碎一支玉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示意侍卫呈上证物——暗格里的乌头草粉末,以及用火漆封印的北狄密信,封口处的狼首印记,与簪头纹路分毫不差。
康妃娘娘面色骤变,踉跄着撞翻妆台。南慕川俯身捡起密信,羊皮纸上的回鹘文刺痛双眼:"事成之后,许你北狄王后之位"。他忽然想起,七日前在御花园,康妃娘娘曾笑着对穆简说:"殿下的玉佩真好看,倒像是北狄的......"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当时只当是妇人闲话,此刻却成了致命线索。
"先帝待你不薄。"南慕川望着康妃娘娘瘫倒在地的身影,忽然想起她初入宫时,先帝曾让穆简称她"姨娘","何苦为了荣华勾结外敌?"
康妃娘娘突然惨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薄?当年我不过替母族求些银钱,他便要处死我全家!"她抬头望向窗外,晨光里,穆简的身影正穿过雕花月洞门,"倒是你,摄政王殿下——"她忽然压低声音,"你以为宸王殿下真的信你?昨夜他可是在太医院,查了你三年来所有的药方......"
南慕川转身时,正看见穆简立在月洞门前。少年的朝服被晨露打湿,却一动不动,像尊石像。他忽然明白,为何昨夜穆简坚持要亲自审问太医院判,为何今晨舆图上的北狄边境被朱砂圈了又圈。
消息传回宫,穆简捏碎了手中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龙纹地砖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通红的眼眶。案头摆着从康妃娘娘妆匣里搜出的丝帕,上面用北狄文写着"除掉摄政王,扶持宸王"。原来那日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的不是扳指,而是这方染血的丝帕。
他跌坐在龙椅上,望着窗外渐歇的雨幕,终于明白南慕川为何不顾满朝非议,也要连夜缉拿真凶——当满朝文武皆认为他会为夺权弑君时,只有那个人,在暗格里藏着三年来所有安神汤的试毒记录,在舆图上标记着每一处可能的北狄奸细据点。
"殿下,摄政王送来密信。"随侍太监呈上漆盒,里面是半块烤焦的兔形玉佩,"说是当年猎场烤糊的兔子,做成了玉坠。"
穆简捏着温润的玉坠,忽然想起三日前猎场上,南慕川笑着接过他烤焦的兔子:"阿简烤的兔子,是天下第一美味。"当时他以为那是长辈的迁就,此刻才懂,有些真心,早已藏在烤焦的兔肉里,藏在每夜替他研好的墨汁里,藏在明知会被误解,却依然要为他洗净世界的偏执里。
午初刻,南慕川跪在金銮殿上,听着刑部尚书宣读康美人的罪状。他望着御阶上的穆简,少年的面容藏在十二旒冕后,唯有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那是他十岁时送的生辰礼,如今戴在万人之上的帝王腰间,像颗永不熄灭的星。
"小叔可有罪?"穆简的声音从冕旒后传来。
南慕川抬头,看见少年指尖轻轻摩挲着御案上的兔形玉坠。他忽然轻笑,叩首时,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臣有负宸王信任,未能早一日查明康氏奸计。"
殿内寂静如渊。穆简起身时,冕旒晃动,露出泛红的眼角:"小叔护我十年,何罪之有?"他走下玉阶,亲手扶起南慕川,掌心的温度透过朝服传来,"从今往后,我与小叔,当如这玉坠与玉佩——"他举起兔形玉坠,与南慕川腰间的玉龙佩遥相呼应,"虽分彼此,但永不失联!"
这时,穆简忽然拉住南慕川的袖角,在无人处轻声道:"昨夜在太医院,我查了所有试毒记录......"他低头望着对方腕间的旧疤,那是替他试毒时留下的,"你从未让我喝过一口未试的药。"
此刻的紫禁城依旧庄严肃穆,却有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交叠的玉佩上,映出"简""川"二字的刻痕。
是夜,南慕川在摄政王府翻阅康美人的密信,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开门,看见穆简抱着兔形玉坠站在月光里,朝服未换,发间还别着早朝时的玉簪。
"小叔,"少年的声音带着难得的软糯,"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父亲对我说"他举起玉坠,兔首正对着玉龙佩的龙首,",当年你父亲为救他而死,所以他让我护你一生,我倒是想,但......"
南慕川望着玉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明白,有些羁绊,早在父辈的热血里便已注定。他接过穆简递来的暖炉,触到少年指尖的冰凉:"我该叫你“皇叔“,还是“小叔”呢?"
穆简忽然笑了,像回到七岁那年的御花园:"但在我看来,管他有人没人,我都只叫你小叔。"他望着天上的圆月,忽然轻声道,"等除去北狄隐患,我们去城郊放风筝吧?就放那只断了线的......"
南慕川望着少年眼中倒映的月光,想起《鹤唳惊阙》里的诗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此刻的紫禁城,正有鹤唳穿透云层,惊起满天星斗。而他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惊澜,掌心的温度,终将指引他们,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走出一条血与火交织的昭雪之路。
[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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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朱墙雪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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