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乞巧，宫闱盛会。
是夜，凤仪宫中设七夕巧筵，皇后广邀京中贵妇及适龄儿女赴宴。此宴既为女子乞巧之仪，亦成世家联姻之机。
女官碧云手捧锦匣，趋步入殿：“奴婢拜见宣阳公主。娘娘特命送来今日宫装。”匣中雪青织锦纱裙流光溢彩，配以烧蓝珍珠花鸟妆匣，皆是沈毓珍为殷姮月精心所制。
姮月轻抚罗裳，但见裙上纹样栩栩如生，不由莞尔：“叔母真乃织女临凡，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怕是瑶池仙子也要叹服。”
待梳妆毕，殿中宫人皆屏息凝神。但见公主云鬓花颜，罗衣生辉，恍若洛神临世。众人纷纷赞叹，姮月唇角微扬，广袖轻挥：“今日佳节，人人有赏。”
宫人们惊喜交加。自入揽月宫当值，不仅免了苛责之苦，更得温饱无忧。公主性喜清静却从不苛求，逢年过节必有赏赐。此刻众人伏地谢恩，呼声真挚：“谢公主恩典！公主千岁千千岁！”
珠帘微动，映着满殿欢欣。这揽月宫中的暖意，恰似七夕星河，温柔了人间寒暑。
凤仪宫内，前厅珠翠环绕，贵妇们笑语盈盈，簇拥着皇后沈毓珍闲话家常；后院花影婆娑，各家贵女们三两成群，嬉笑玩闹，一派欢愉之景。
殷姮月缓步入殿，步履从容，行至主座前，微微欠身，叉手行礼，声音清泠如泉：“宣阳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
沈毓珍抬眸，目光细细描摹着她身上的新衣——雪青织锦纱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清冷中透着雍容，恰如月宫仙子临尘。她唇角微扬，满意地颔首：“好，极好。”
殿内众贵妇中，不少人初次得见宣阳公主真容，一时怔然。少女眉目如画，气质出尘，当真不负“姮月”之名——如月之恒，清辉照人。
“吾等拜见宣阳公主，愿公主福寿安康。”众人纷纷行礼，眼中难掩惊艳。
殷姮月淡然回礼，姿态端庄。沈毓珍含笑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
然而，她甫一落座，贵妇们便如沸水般喧腾起来——
“公主为国祈福十载，如此孝义，真叫臣妇钦佩！”
“听闻公主精通道法，臣妇亦是三清观居士，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公主可曾婚配？臣妇家中犬子年岁相当。”
七嘴八舌，如潮水般涌来。殷姮月唇角微弯，笑意浅浅，却似覆了一层薄霜，眸中波澜不惊，任由她们聒噪。
沈毓珍见她神色淡淡，心下了然，适时含笑打断：“好了，今日乞巧佳节，让宣阳去后院同姊妹们玩耍吧，莫要拘着她了。”
话音一落，姮月如蒙大赦，起身行礼告退，步履轻盈地往后院行去，背影如一抹清冷的月光，悄然隐入花影之中。
殷姮月甫一脱身，便轻巧地拐入一条幽径。朱墙碧瓦间，她提着裙裾踮足而行，生怕惊动旁人。
草丛里忽地传来一声轻咳。拨开垂柳一看，王章正盘腿坐在青石上，手里把玩着几根狗尾巴草。“可算来了，”他懒洋洋道，“再不来，我都要被蚊虫抬走了。”
殷姮月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敏捷地蹲到他身旁：“你突然回上京做什么？”
王章叼着草茎，含混道：“老头子怕你死在外头，让我盯着呗。”见殷姮月蹙眉，他又补了句：“不过我看他多半是惦记着你父皇当年提拔之恩。”
当年她能被顺利送往海生阁，除了叔母沈毓珍暗中周旋，亦有王青云的助力。殷姮月心知肚明——这位朝中重臣，多半是念在父皇的情分上才出手相助。
殷姮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玄铁令牌。这枚玄铁令牌边缘已磨得发亮，可见原主人时常把玩。
“其他人呢？”她忽然问道。
“大师兄云游去了，说是要辩道。”王章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姜师姐托我带这个给你。喏，底下还夹着青鸟她们画的符——那两个丫头，画符比写字还认真。”
竹简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姜若的字依旧力透纸背，而青鸟飞鱼的“符咒”上歪歪扭扭画着几只简笔小鹤。姮月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突然离阁，大家原以为出了什么变故。”王章忽然正色道，“后来阁主亲自发话，说你自有未了之事，这才作罢。”
他的目光落在姮月腰间，“只是没想到她不仅将阁主令传给你，还将自己的女儿安排在你身边守护你。”他顿了顿，忽然促狭一笑，“不过嘛——”他指了指自己，“我回京可比你还晚些，这差事可不算尽职。”
殷姮月眉头倏地蹙起，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我身边何时有海生阁的人？”
王章见她当真不知，摸着下巴露出促狭的笑意：“你竟不知临逢是阁主义女？难怪想不通她为何拼死护着你。”
“什么？”殷姮月瞳孔微震，“临逢不是南昌王的义女吗？”
“有意思了。”王章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你可知阁主、咱们的师尊的伴侣是谁？正是那位大名鼎鼎南疆王！”
见姮月仍一脸茫然，他索性挑明：“临逢是她们二人共同收养的义女。”
殷姮月一时语塞。她记忆中的阁主总是一袭素袍，眉目如霜，整日埋首古籍之中，浑身上下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这样的阁主，竟会与人结为伴侣？还收养了义女？
“这......”她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脑海中浮现临逢有时候的神情确实如项雅君相似，忽然觉得许多事都说得通了。
殷姮月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
原来临逢早已知晓一切，却始终不动声色地守在她的身边。救命之恩、一路相伴、共赴上京，这难不成都是临逢刻意为之？
“幸好......”她暗自松了口气，龙卫之事终究未被察觉。可转念想到南昌王和殷辛荣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又不禁咬紧了唇。
王章见她神色变幻不定，从震惊到犹疑，最后竟透出几分落寞，便识趣地不再多言。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蹲在草丛里，唯有风过竹叶的沙沙声在耳畔轻响。
假山后突然传来一道故作深沉的男声：“瑶妹妹，自马球会一别，本殿对你朝思暮想。今日冒昧相见，只为稍解相思之苦。”
那油腻的语调让躲在暗处的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王章与殷姮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明晃晃的嫌弃——这做作的情话简直令人作呕。
殷姮月轻手轻脚地提起裙摆，借着灌木掩护向声源处挪去。王章猫着腰紧随其后，还不忘做了个干呕的表情。
假山后，身着绛紫锦袍的殷煜正摇着洒金折扇，发间玉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站在他对面的苏瑶明显局促不安，不断用团扇遮住半张脸。
“我当伴读这些时日，”王章凑到姮月耳边咬牙道，“这位爷不是泡在胭脂堆里，就是拉着丫鬟们吟风弄月。”他做了个夸张的呕吐动作，“再这么下去，我非得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不可。”
苏瑶行至假山后，一见是殷煜在此，顿时明白自己中了宫女圈套。她强自镇定地福了福身：“殿下恕罪，臣女是来寻四公主的。”
殷煜却将洒金折扇一合，步步紧逼。苏瑶被迫后退，绣鞋不慎踩到碎石，踉跄间后背已抵上冰凉假山。
“殿下，”她声音发颤，攥着帕子的指节已然泛白，“臣女实在当不起殿下厚爱。”
殷煜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愉悦。他伸手挑起苏瑶下颌，声音却故作温柔：“瑶妹妹这般推拒，莫非是嫌弃本殿？”
苏瑶浑身发抖。她深知父亲若听闻皇子垂青，定会迫不及待将她送入虎口。思及此，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瓷白的面颊滚落。
“啧，哭什么。”殷煜拇指粗暴地抹去她脸上泪痕，“能做本殿的人，是你的福分。”
殷姮月与王章目光交汇，瞬间达成默契。她一个闪身冲出假山，厉声喝道：“殷煜！”同时王章已不着痕迹地绕到另一侧，装作匆忙寻人的模样。
“三殿下！”王章高声呼喊，故意踉跄着撞向殷煜，“可算找着您了！陛下急召，说是要考校您的功课！”他一把拽住殷煜的衣袖，力道大得险些将人拽个趔趄。
殷姮月趁机将苏瑶护在身后，冷声道：“把你那轻浮的喜欢收回去！”转身时裙摆划出凌厉的弧度。
“胡说八道！”殷煜半信半疑，用力甩开王章的手，却见对方又黏上来：“千真万确啊殿下！太师都在御书房外候着了！”王章边说边朝殷姮月使眼色，手上死死钳住殷煜的胳膊。
王章夸张的嚷嚷声渐渐远去：“殿下您慢些！当心台阶！”
苏瑶的泪水终于决堤，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殷姮月的衣袖。殷姮月感受到身后细微的颤抖，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
假山后，王章突然松手，殷煜猝不及防往前栽去。“哎哟！”王章假意去扶，实则暗中使绊，“殿下当心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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