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知那句关于“勇气”的定义,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夏叙言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持续了整个周末。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被用近乎解剖学术语的方式解读,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被认真对待的珍重。
周一清晨,月考的紧张氛围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高三年级。走廊里随处可见捧着资料最后冲刺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风油精混合的提神气味。
夏叙言在考场外最后翻看着数学公式,目光却不自觉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许砚知站在不远处的窗边,耳机依旧戴着,手里拿着的却不是复习资料,而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指尖夹着的那支普通黑色钢笔,正是夏叙言之前见过的。
他似乎永远这样,临考前的状态和平时并无二致,稳定得令人心安。
“喂,看谁呢?”林茜用手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
夏叙言收回目光,耳根微热:“没谁,随便看看。”
“紧张吗?”林茜自己倒是深吸了好几口气,“听说这次数学是‘张阎王’出的卷子,物理也挺难。”
“有点。”夏叙言老实承认。虽然他最近在许砚知的帮助下进步不少,但面对这种决定排名的正式考试,心里还是没底。尤其是,他不想让那个“互助小组”的努力显得徒劳,更不想让陈睿那样的人看轻。
第一场就是数学。
试卷发下来,夏叙言快速浏览了一遍,心微微沉了下去。难度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最后两道大题,题型新颖,计算复杂。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开始专注答题。
前面的题目还算顺利,许砚知帮他强化的基础知识和解题思路发挥了作用。但做到最后一道函数与导数综合应用题时,他卡住了。题型是他之前练习过的变种,但条件更加隐蔽,他尝试了几种方法,都感觉差一点。
汗水从额角渗出。他抬头看了一眼斜前方的许砚知,对方已经答完了题,正低头检查,侧脸线条冷静依旧。
不能慌。夏叙言对自己说。他想起许砚知讲题时强调的“回归定义,抓住核心变量”,又想起自己在那封关于“互补性”的信里写到的,理性思维如同骨架……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将题目中纷繁的条件暂时抛开,努力在脑海中构建那个最基本的数学模型,寻找那个最关键的“衔接点”。
几分钟后,他猛地睁开眼,笔尖重新落在草稿纸上。他找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隐含条件,以此为突破口,之前堵塞的思路瞬间畅通。虽然过程比许砚知教的标准解法绕了一些,但他凭借自己的理解,一步步推导了下去。
写完最后一个步骤,交卷铃声正好响起。夏叙言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硬仗。
课间休息时,林茜哭丧着脸跑过来:“完了完了,最后两题我几乎没动笔!叙言你做得怎么样?”
“最后一道有点险,不过应该做出来了。”夏叙言递给她一瓶水,“别想了,准备下一场。”
这时,陈睿和几个理科班的同学从旁边走过,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议论。
“……许砚知肯定又是满分。”
“最后那题用了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吧?真够狠的。”
“陈睿你呢?”
陈睿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刻意的平淡:“还行,就是最后一步计算有点小失误。”
他的目光扫过夏叙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夏叙言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拧上水瓶盖。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物理、化学,夏叙言都全力以赴。物理卷上有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图像分析题,正是许砚知上次用三色笔给他画过示意图的类型,他答得格外顺畅。而语文和英语,则是他的主场,尤其是作文,他感觉自己发挥得不错。
两天紧张的考试终于结束。各科老师改卷效率惊人,周五早上,排名表就贴在了教室后面的公告栏上。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立刻蜂拥而至。
夏叙言站在人群外围,心跳不由得加快。他听到前面不断传来惊呼。
“卧槽,许砚知又是断层第一!”
“数学满分!物理满分!这是人吗?”
“陈睿第二,总分差了不少啊……”
“快看夏叙言!他这次冲进前二十了!”
夏叙言心头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挤上前,目光在榜单上急切地搜寻。第一名,许砚知,总分耀眼得令人窒息。他继续往下看,在第十八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总分比上次月考提升了三十多分,数学和物理的单科排名更是前进了二十几名!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扭头,在喧闹的人群外,对上了许砚知的目光。许砚知没有去看榜单,仿佛那个结果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叙言,眼神依旧平静,但夏叙言似乎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意料之中”的肯定。
那一刻,所有的努力和压力仿佛都找到了归宿。
“可以啊叙言!”林茜兴奋地拍着他的背,“进步神速!看来学神的辅导效果拔群!”
周围的同学也投来羡慕和惊讶的目光。
然而,不和谐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运气好吧?”一个细微的声音飘过,来自陈睿身边的一个男生,“这次数学最后大题,听说有几种解法,说不定正好蒙对了思路。”
陈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榜单上夏叙言的名字,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
夏叙言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但他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言语的辩解是苍白的,唯有持续的努力和实力才是最好的回应。
下午放学后,夏叙言怀着轻松又期待的心情走向图书馆研讨室。月考结束,小组活动照常。他迫不及待地想和许砚知分享这份喜悦,也想正式地、当面感谢他。
他到达时,许砚知已经在了。他今天没有在看书写题,而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似乎在……发呆?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
“恭喜。”他先开口,语气平淡,却让夏叙言的心暖了一下。
“谢谢!”夏叙言走过去,笑容抑制不住地漾开,“多亏了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在许砚知面前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他无比熟悉的信封。
信封是敞开的。
里面露出的信纸一角,字迹清隽,正是他昨晚投出的、那封新的信件。
许砚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并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是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封信,然后看向完全僵住的夏叙言,将信递到了他面前。
“这篇,”许砚知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内容却让夏叙言如遭雷击,“关于‘误差与均值’的论述,结构清晰,类比恰当。如果稍作修改,可以作为一篇不错的议论文习作。”
夏叙言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在点评他的信?像点评作文一样?
许砚知见他不接,便将信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段:“这里,用概率论中的‘置信区间’来类比对自我价值的认知波动,很贴切。但结论部分,‘远高于所有人的置信区间’这个表述,情感色彩偏浓,如果改为‘稳定在较高的置信水平’,会更符合议论文的客观性要求。”
夏叙言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冷静得过分的脸,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自己倾注了隐秘情感的文字……
一种混合着极度羞窘、荒谬和一丝被“亵渎”了心事的愤怒,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以为当面戳破匿名信已经够直接了。
他没想到,许砚知还能用这种……这种纯粹学术研讨的方式,将他自己小心翼翼隐藏的所有心思,摊开在阳光下,冷静地、客观地、条分缕析地……解剖。
“你……”夏叙言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颤,“你一直……都是这样看这些信的?”
许砚知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常,略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诚实地回答:“这些信件提出的问题具有思辨价值,分析其中的逻辑结构和论证方式,有助于……”
“够了!”夏叙言猛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一把抓过桌上的信,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以为他们在进行一场灵魂的对话,他以为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笨拙的回应是独特的默契。
原来在许砚知眼里,这始终只是一场……具有“思辨价值”的思维实验?
所有的喜悦和期待在这一刻碎得彻底。他看着许砚知那双依旧清澈、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玻璃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了上来。
他后退了一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受伤:“许砚知,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些信?”
说完,他不再看许砚知的反应,转身拉开门,快步离开了研讨室。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研讨室里,只剩下许砚知一个人。他站在原地,看着夏叙言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在分析信纸时,无意识在草稿纸上写下的、与信中所提概念相关的几个数学符号。
英挺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他似乎……不理解。
不理解夏叙言为什么突然生气。
不理解那句“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是什么意思。
他分析的逻辑,难道有误吗?
一种陌生的、名为“困惑”和“失控”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精密运转的内心世界里,投下了一片模糊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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