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冷风并未吹散沈唯心头的纷乱，反而让那个危险的念头愈发清晰——她对林予墨，产生了超越职业范畴的好奇，甚至是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欣赏。
这种情绪是多余的，是弱点。
周一清晨，沈唯带着比往常更冷硬的表情踏入办公室。她需要行动，需要用确凿的信息和清晰的进展，来驱散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她首先调出了上周五傍晚，清源里街区，特别是“墨迹时光”附近的公共监控录像（以项目安全评估的名义申请调阅）。她很快找到了那个在巷口鬼祟拍摄的深色外套身影。像素不高，角度也偏，但能看出是个身材中等的男性。他徘徊了将近二十分钟，镜头始终对着书店方向，直到林予墨关门熄灯才离开。
不是记者，记者不会只盯着关门。更像是……监视。
沈唯将这段视频存档，标记为“待查”。她没有声张，这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她对“清源里”项目的认知里。
随后，她召开了项目组内部会议。会议上，她听取了与其他几家“钉子户”商户的谈判进展，态度强硬地要求加快速度，并暗示可以动用一些“合规但更灵活”的施压手段，比如联合物业进行“必要的”安全或卫生检查，给那些商户制造一些“小小的麻烦”。
“我们需要营造出一种大势所趋的氛围。”沈唯的目光扫过全场，语气不容置疑，“个别人的情怀，不能阻碍整个街区的发展和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她的话是对下属说的，更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会议结束后，她单独留下了负责信息搜集的助理。
“林予墨大学休学那半年的原因，还有她那位导师近年来的具体动向，特别是与民间组织的资金往来、活动记录，我需要更详细的信息。”沈唯下达指令，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另外，查一下本地一个可能叫‘老街保护联盟’或者类似名字的组织，看看他们近期的活动，以及……是否与‘墨迹时光’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助理领命而去。沈唯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感觉自己正在剥一个洋葱，林予墨看似简单的表象之下，一层层包裹着更复杂的内核。而她，非但没有因为刺眼而停下，反而愈发想要探个究竟。
下午，助理送来了初步调查报告。关于林予墨休学的原因，校方记录模糊，只说是“个人原因”，有未经证实的同学回忆，似乎与一场家庭变故有关。而那位老艺术家导师，近年来确实频繁参与一个名为“城市记忆守护者”的民间论坛，并在多次演讲中公开批评过度的商业化开发对城市文脉的破坏。
更重要的是，助理查到，“城市记忆守护者”论坛的核心成员，上个月曾与几家关注城市发展的自媒体有过闭门会议，会议内容不详。而其中一家自媒体，恰好就是上周在“墨迹时光”门口拍照的那个年轻女孩所供职的机构。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起来了。
林予墨可能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坚守者。她或许是一个更广泛、更有组织的“抵抗运动”的一部分，甚至是一个关键节点。她的导师提供理念支持，民间组织串联资源，自媒体负责舆论造势。而林予墨和她那家充满象征意义的书店，就是立在最前线的旗帜。
这个推断让沈唯的心沉了下去，同时也升起一股被挑战的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林予墨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所有“纯粹”和“理想主义”，都可能是一种精心包装的策略。那句“意义”，听起来也更像一句口号。
她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项目组负责法律事务的同事。
“收集所有关于‘城市记忆守护者’论坛及其关联人员的公开言论，特别是任何可能涉及煽动抵制商业开发、或者对我们项目有潜在不利影响的内容。做好证据固定。”
“明白，沈总。”
放下电话，沈唯感到一种熟悉的掌控感正在回归。将林予墨重新定位为一个“有组织的抵抗者”，远比把她看作一个单纯的“理想家”要容易处理得多。前者是商业博弈中需要评估和瓦解的“风险”，而后者……后者会让她心绪不宁。
然而，当她试图将林予墨的脸孔嵌入这个“抵抗者”的框架时，雨夜中递来的毛巾，晨光下专注冲咖啡的侧影，以及那句轻柔的“我相信沈总是个尊重数据的人”，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干扰着她的判断。
她烦躁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城市在脚下铺展，冰冷而壮阔。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是继续沿着既定的、冷酷但高效的资本路径前进，用更强硬的手段粉碎前方的障碍；还是……冒着不可控的风险，去探寻那迷雾之下，或许更为复杂，也更为真实的真相？
她需要再见林予墨一次。不是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也不是在正式的场合。她需要一个更直接、更不加掩饰的观察，去确认那个在夕阳下显得宁静美好的身影，究竟是值得怜惜的易碎品，还是包裹在温柔外壳下的、坚韧的堡垒。
她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之前为了沟通而存入，却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落下。
**「林小姐，我是沈唯。明晚七点，方便再去‘墨迹时光’拜访吗？这次，不谈公事，只是想买几本书。」**
信息发出，沈唯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心跳有些失序。这步棋偏离了她的常规路径，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探索“变量”本身，不就是解决课题的一部分吗？她如此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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