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从城市来到乡下,但少了喧嚣,舒亦雪婚后的生活简单也充实,每天都是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
实验小学坐落在镇子中心位置,周围村子的孩子都来这个学校读书。每天推开办公室的窗户,她都能看见孩子们在操场上追逐嬉戏,那些身影充满生机与活力。
放学回到家,如果有时间的话,她会捯饬家里的那片小菜园,看着种子破土、抽芽、结果,满心都是沉甸甸的收获感。
这一切都让她渐渐找回了生活该有的模样。
婚后两个月的一个清晨,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舒亦雪手里握着一个验孕棒,看着上面渐渐显现出两道暗红色短线,她的心跳快的都要冲出胸膛。
继业看到验孕棒的结果,竟然孩子一样无措,他张了张嘴,半天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紧紧抱住了她。
当他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怕公公婆婆后,何秀云先是一愣,随即用手捂住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喜极而泣。宋立坤虽然没说什么,但满眼都是笑意,一整天都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把那些可能绊倒孕妇的东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望着眼前这一幕,舒亦雪又想起妈妈临终前说的话:“要有个自己的家。”
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这个小生命来的正是时候。现在,她终于要有一个和妈妈一样的家人了,有着血脉的连接,有着生命的传承。
窗外,冬日的暖阳已经升起,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新生命带来的奇妙悸动。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用一个新的开始,来治愈过去的伤痛。
等到夜深人静时,宋继业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小雪……”他的声音闷闷的,“你说孩子长大后,会不会……嫌弃我这个残疾爸爸?”
“不会的,继业。”舒亦雪转过身,注视着他的眼睛,“任何一个好父亲都不会被孩子嫌弃的。”
“可是我都不能陪着他跑跑跳跳……”
摸摸他的脑袋,她像安慰一个不安的孩子:“你会教他认字,给他讲故事,陪他看星星……真心的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没过两天,舒亦雪就发现,原本闲置的客房里增加了很多健身器材。宋继业正坐在里面,双手举着杠铃上下运动,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看见她进来,他喘着气说,“不能陪孩子跑步,至少我要有力气抱他看星星。”舒亦雪站在门口,看着他一遍遍练习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真正的家人,应该会是想要相互成为彼此的铠甲吧。
第二年夏末,产房里响起嘹亮的啼哭,宝宝出生了。
当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放到她胸前,温热的触感让她突然红了眼眶,那个曾经在妈妈葬礼上哭到干涸的地方,此刻又涌出了滚烫的泪水。
护士柔声安慰:“刚生完宝宝情绪激动是正常的,但尽量平复一下,对身体恢复好。”说着,贴心帮她擦了擦眼泪。
当何秀云抱着清洗干净的小婴儿回到病房的时候,笑着对她说:“小雪,你看,宝宝的眉眼跟你多像,都说儿子像妈,看来不假,继业也是像我多一些。”
看着那和自己相似的眉眼,舒亦雪也感觉自己恍若新生。有些空缺,注定要由新的生命来填补;而有些爱,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延续下去。
就在舒亦雪以为这样平静幸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疫情来袭,在外出差的公公当不幸感染病毒,没能挺过第一波疫情。
接下来的半年,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往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只有防疫广播在循环播放。
宋继业总是一个人坐在书房,对着父亲的遗像发呆。婆婆也是经常一个人坐着坐着,就掉下泪来。只有年幼的儿子依然活力满满,半岁的他在坐在童车里咿咿呀呀个不停,他的笑声像一缕阳光,慢慢照进这个笼着阴霾的家庭。
当春风再次吹绿了柳树,生活终于掀开了新的一页。学校复课那天,舒亦雪站在校门口,看着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涌进教学楼,竟也无比激动。
某个周末的傍晚,继业单腿跪在花坛边,耐心地教儿子辨认各种花的种子,小家伙兴奋地把泥土拍得到处都是,溅了继业一身,继业也忍不住笑着,用泥巴给儿子抹了个小花脸。
婆婆坐在藤椅上看着这一幕,扭过头对她说:“你说,老头子要是能看到该有多好。”
舒亦雪想起那个被疫情永远带走的人,又看看眼前慢慢重获新生的家,有些伤痛永远不会消失,但它们终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就在这个家刚刚恢复了一丝生机的时候,命运的考验接踵而至。
2021年的初冬,寒流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是个周末,舒亦雪正在厨房熬粥,婆婆最近几天有点感冒,没有什么胃口,早晨什么也没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您好,请问是宋继业的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过于正式,让舒亦雪的心吊在半空。
“我是他妻子,有什么事情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您丈夫在健身房突发昏厥,现在正在县人民医院抢救……”
舒亦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关的火,怎么给躺在床上的婆婆说的,只记得她冲出家门的时候,初冬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直到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频频看她,她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湿了一片。
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让她想起妈妈生病住院时的场景。当她终于赶到监护室外,只看见监护仪上那条笔直的绿色直线。
继业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累了,睡着了。
“突发性心肌炎。”医生递给她一沓文件,“最近有类似的病例,过度劳累可能是诱因。”
她想起继业近两年来的疯狂。如果说儿子出生后他是对健身产生了兴趣,那公公去世后就变成了痴迷。自从公公去世,他把所有空闲时间都泡在了那间客房改成的健身房里,后来又嫌不够,还专门去健身房办了健身卡。
她劝过,吵过,甚至藏过他的哑铃,他却总是红着眼眶说:“小雪,我爸走了,我的腿也这样……我不能再让小雨觉得,他的爸爸是个连抱他都费劲的废人。”
三天前的晚上,她和继业靠在沙发上看新闻,电视里正报道一位年轻运动员因心肌炎猝死的消息。
心头一紧,她下意识地提醒:“继业,你锻炼一定要适度啊,我觉得你最近锻炼太狠了,脸色总是不好,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继业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没事,可能就是累了。我得把爸没活够的那份也活出来,也得为小雨……变得更强壮才行。”
葬礼办得很简单。疫情反复的时节,只有零星几个亲友戴着口罩前来。一岁多的儿子被舒亦雪抱在怀里,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婆婆何秀云站在墓前,像一尊风化的石像。自从公公世后,她就很少说话了。现在,她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白发从两鬓蔓延至整个头顶。
葬礼结束,他们回到家里,舒亦雪收拾着继业的遗物——健身器材、育儿日记、假肢护理油……每一样物品都带着丈夫的气息。
她翻开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那是继业的育儿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今天宝宝会叫爸爸了,我也想我的爸爸了。爸,我会替你好好活着,带着你的爱一起保护小雨。”
几天后一个飘雪的清晨,舒亦雪被钢琴声惊醒。断断续续的《亲亲我的宝贝》从客厅传来,她披衣起身,发现婆婆正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颤抖,乐谱架上摆的不是乐谱,而是继业小时候的照片。
“小雪,”何秀云没有回头,声音干涩,“咱们回市区住吧。”
“这房子……太多影子了。”她的手指抚过琴键,“我总听见他每天早晨在院子里锻炼的声音,还有他小时候背不出琴谱被我责骂的哭声……太多了……”
就这样她辞了职,和婆婆一起带着小雨回到了市区。
搬家的卡车驶离小镇时,舒亦雪回头看了一眼。院角的枣树光秃秃的,树下的石桌已经被积雪覆盖,一切终成过往。
市区的老房子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舒亦雪推开尘封的次卧门——那里锁着她青春里的所有秘密。如今,宇文阔送的各种小礼物、谈恋爱时拍的合影和继业的育儿日记静静躺在同一个箱子里。
她拾起一张照片,那是她和宇文阔在孙哥的便利店门前拍的,笑容灿烂。“小雪,”照片的背面熟悉的字迹写道,“语文同学和相当数学老师的数学同学……”
舒亦雪苦笑着摇摇头。当年那个想当数学老师的女生,如今变成了语文老师,生活像个残忍的圆,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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