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城市中心区的某间咖啡厅内,玛莎·布鲁姆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问我。
这间咖啡厅本身是西式的装潢,但墙壁上却刻满了萨法维时代的波斯细密画,店内深处的墙上还挂着绘有阿拉伯花纹的壁毯,真的是非常,有格调。
这间位于长安街旁的咖啡厅,是对方指定的会合地点。
“遇上一点事情。”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倒不是我想要避而不谈,国防总部要求召开的紧急会议,总不是可以大说特说的事情。
虽说我在接到上司命令后就把玛莎·布鲁姆丢下了,但是这会开完我不是立马就赶过来了吗?
新官上任,我也是很忙的啊。
玛莎·布鲁姆故意装得什么也听不懂,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我的脑海浮现的是被猎狗盯上的兔子。
不,或许该形容为遇上狮子的小鹿。
“帮你一个忙,差点送掉我一条命,先前那场大火都上新闻了,你知道吗?”
布鲁姆不再掩饰心中的想法,皱起了眉头,她不耐烦地用手指指节敲打着桌面。
我面前的红茶茶杯受震,不断发出轻微颤音,里面的液体从中心往外扬起阵阵涟漪。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场火可是我放的。
且不管机器人用以润滑关节的机油,就是人类尸体自身的脂肪,都是非常好的燃料。
当时我取下口中点着的烟,朝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掷去。
霎时间,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所在的那座浮空岛,皆遭到泛着黑光的火舌吞噬。
“你说你有急事先走一步,我还以为你已经先我一步被火烧死了呢。”话说到这儿,她也没忘记调侃我。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还没那么容易死呢。真是谢谢你的好意了。”
老实说,知道玛莎·布鲁姆还活着,我心中松了口气。
虽然她死在大火中的几率很小,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平安无事,只不过确实,我应该在放火之前跟她说一声来着,她还帮我搜寻剩余的地方呢。
不小心忘记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才不是出于想要利用她被烧死在医疗兵团所属设施的这件事,让内务部追责医疗兵团的想法而故意不和她说的。
能烧死她最好,烧不死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毕竟她就算怀疑我,也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证据。
你要是因此把我称作是无血无泪、极恶无道、人格完全坏掉了的渣滓,那绝对是误解。
我只是选择了比较便利的做法而已。
不要把后背交给任何人。
带着坚定的目标意识,对任何意外情况都做好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准备,就不会被我这样的小人物夺取性命。
正是大家都用爱啊羁绊啊这样暧昧的感情,浑浑噩噩地度过人生,才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冷箭所伤。
应该以我为榜样,以独自一人的身姿凛冽地过完这一生。
墙头草没做好确实很容易出事。
但背叛和说谎就像吸烟一样让人上瘾。
玛莎·布鲁姆听我这么一说后,嘴里哼了一声,整个人仰靠在椅背上,若不是现在还穿着校服裙,她恐怕要把两脚都抬上桌面。
她兴致盎然地看着窗外一群全副武装、脚下发出‘嗒嗒嗒’声的公安。
他们的外表看起来不太像是真人。
这些维护公共安全的警察身高都在一百八十五厘米以上,体重没有一个低于八十五公斤。
他们卷起袖子露出的前臂比大部分普通人的小腿还粗。
行人但凡听到他们警告性的口哨声,全都会让出道路。
有人对她投以怀疑的目光,她反而朝那人挥手致意。不知该说是缺乏警惕性,还是该说个性过于天真……不过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我真的有意加害,恐怕也无法下手。
她将会合地点指定在这间位于城市主干路旁的咖啡厅,而不是某间暗巷里的酒吧,恐怕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不管你有没有找到舒望的遗体,但该帮你的忙,我可是都帮了。我想提醒你的是,我们这边不可能一直无条件付出。”
“你不说,我也知道。”
玛莎·布鲁姆耸了耸肩,继续对我说:“你知道昨天网络二十一台恐怖分子发表的那个宣言吗?”
我的反应无趣至极:“知道,真的很可怕呢。”
“你会害怕自己也成为受害者?”玛莎·布鲁姆对我的反应嗤之以鼻。
“再怎么说我也只有一条命啊。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展现出勇气才对。他们只是威胁恐吓而已。”
我觉得我回答的真好,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
“要我说这些事件,你的上司,芙兰卡·霍亨施陶芬也参与其中,你有什么想法?”玛莎·布鲁姆在这时候给我丢下了一个大炸弹。
“没什么想法。”我往有点凉掉的红茶里又加了两块方糖,并不喝它,“安全理事会当中握有大权的一些高龄人士,其中是否也包括某位终身议员呢?”
能让芙兰卡如此听命,应当只有这个可能。
“没错。”玛莎·布鲁姆回答的爽快又干脆,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特工,“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以终身议员的身份参与此事,却使用不法手段侵入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管理服务器。我们虽有心抓捕,但终究力有不逮。”
看来传闻是真的,内务部行事不管有多么自由,无所忌惮,涉及到终身议员,凡事还是需要自己多掂量掂量。
也许秘书长想要给予强烈谴责,但是终身议员毕竟是【自己人】,无论【自己人】的行为多么令人反感,他们之间都必须与之共处。
每位终身议员都手握大权,不能不留有退路。内务部长自身也是一位终身议员。
我不禁感到奇怪,如果是这样,我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这些人随便一根手指头都能把我碾碎。
布鲁姆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她赶紧摆了摆手说:“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已经不是安理会的终身议员了,只不过这个通知还要晚一点才能下发。”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什么意思?”
“他把自己的记忆复制了数个存档,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多少个拥有自己记忆的克隆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要一个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有心躲藏,这事儿就没完没了。
“简直像是在大海捞针。”
“对,大海捞针。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拥有克隆人技术的机构其实不多,只要都有登记在册,总是会都找到的。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身为终身议员的权力是无限的,但是既然没有了这样的身份,也不会有多少愿意一直供养他的机构。”
玛莎·布鲁姆说的很清楚,但此时我脑中又浮现了一个疑问,如果这事情这么容易办成,内务部何不自己处理?
她也清楚我的想法,说道:“最开始派出去搜查的人,我猜也是敷衍了事。多半是气势汹汹地出去装个样子,绕个两圈就打道回府了。如果不是部长的再三要求,根本不会有后面的调查任务。内务部盯上的人一定要有问题,这次没有问题,下次一定会有问题。就算这件事上没由头,其他事情上总是找得到由头的。”
玛莎·布鲁姆这番话,表面上像是在吐苦水,但语气异常沉着平淡,丝毫感受不到无奈或者愤怒。
如果不是那柔嫩还带有一点稚气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冷笑,这简直就像是一场茶余饭后的闲话。
“你想想,不过又是一场没来由的栽赃陷害,能找到什么罪证?后面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来捏造,但是谁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我心中暗笑:这可不是我们该说的话。
“上面的达官贵人是不会理解基层状况的。”或许是试探,或许是直率,玛莎·布鲁姆说的毫无顾忌,“就算是秘书长,难道他能掌握人类命运共同体每一个人的状况?人类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帝国的疆域也是前所未有的广阔。这完全超越了过去任何人类正常能够拥有的组织型态的能力。”
我看见布鲁姆的双眸闪烁着隐晦而神秘的目光,心想要是多问肯定会招惹上无谓的麻烦,因此选择了充耳不闻,然后说道:“这么说来,这个团体被发现和这位终身议员有关,纯属于瞎猫碰上死耗子?”
“差不多。找人麻烦的事真的变成了功绩,对我们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但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总得想办法解决,我相信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也早已料到。”玛莎·布鲁姆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让我们一起推翻这个腐朽落后的旧政府,建立新秩序吧。”
哪怕我心里对此有点数,但玛莎·布鲁姆的话过于直截了当,以至于我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一下子没能接住。
好吧,我是有点哑口无言了。
毕竟不会有人真的当街密谋造反吧?还那么大声,唯恐别人听不清楚。
我可不想被误会和恐怖分子是一伙的。
“为了全人类?”我一面搅拌红茶,一面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玛莎·布鲁姆不假思索地回道:“对,为了全人类。”
她的语气平静自然,我不禁有些沮丧。看来,像我这种真的不在意人类种族未来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果然啊,像我这样的人,光是存在就是对人类这个种族的侮辱。
或许是我的表情让她看的很不爽了,她生起气来:“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十年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念起来:“自从我辈成人以来,一切都是颠倒着的。在一个喧嚣的话语圈下面,始终有个沉默的大多数。既然精神原子弹在一颗又一颗地炸着,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但我辈现在开始说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有自由派,就从我辈开始。”
“那是我抄的王小波的文集。”我打了个哈欠说,“只是目前能够出版的书里面没有这一段。”
“你打算用这样的说法来了结这件事?”
“不,我当然会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你帮了我,所以我会帮你。”
“你们感情很好?”不知怎么,玛莎·布鲁姆突然这么问道。
这个‘你们’指的是谁,真是显而易见。
“我也说不上来。”我歪着头装作陷入沉思,“我们当年常常聊天,她很关心我的人生规划,我曾为学校遇到的一些烦恼找她商量。事实上,我会参与那场大游行,完全只是因为她邀请了我。舒望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在我们英国人看来,这样就算感情很好的了。”
英国也好,法国也罢,在如今的地球,都只是一种地理概念。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当作感情很好吧。”我回答的极为冷漠,语气带着一点恶意,让人难以捉摸,“这个地球上,我最讨厌的就是英国人了。”
我就是地域歧视,这个地域的人对于该怎么做搅屎棍这件事,向来有种无师自通的天赋。
布鲁姆笑得花枝乱颤:“过奖了,你跟我或许挺合得来。”
“谁跟你合得来。”
“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这不是挺合得来吗?”不知为何,她竟然试图征求我的认同。
就这么会儿,我们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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