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烂透了。”我对爸爸说道,他也赞同式地点头。
“没错,假如你没有在最后的镜头里露面,那件事我本来可以把它跟你撇的干干净净,那之后,哪怕我后知后觉地开始抹除你的痕迹,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自由大游行’毕竟是一件被公开纪录的事件,即使我能在公开记忆中淡化你的存在,但在内部环境中,作为我的女儿,你的一切都会被追查到底,接受比其他人更多的审查,我伪造了你没有参与其中以及你没有受伤的事实,也准备好了你最后在医院接受治疗被发现的说辞。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没完没了,他们起初只是想以此作为攻讦我的一种手段,但我知道后面只会愈演愈烈,他们迟早会笃定我已经掌握了意识上传的这项技术。”
“所以你才和妈妈离婚?”
我想到玛莎·布鲁姆所说的话,下意识地这么说道。
“这也算是影响最小化的选择了。”爸爸没有直接承认,但他这摆明了就是默认,“你妈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都觉得你能够苏醒是因为奇迹。”
“妈妈的死是……”我察觉到我在说这话时的声音有点艰涩。
“是自杀,但是也少不了某些人在她旁边煽风点火。他们以为这样可以逼迫我再次出手。”
“但是你没有。”
“是的,那样做的话,就只会坐实他们的猜测。但理由这种东西,当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爸爸弹了弹烟灰,那双眼尾细长的眼睛向内靠,仿佛是在寻求答案一般,“说到底,我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爱她。”
那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头脑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啊,在听了爸爸的自白后,就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这种感受是否能够称之为悲伤。如果是的话,我是在为谁感到悲伤呢?
反而还是如此说后的爸爸主动岔开话题,安慰起我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的手术由我单独主刀,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意识备份,只要你还认为上一秒的你和现在的你具有同一性,那么拥有你迄今为止以来的人生全部记忆和人格的你,就不会是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我知道。”我在说了这三个字之后再度陷入了沉默。
毕竟这世上还没有出现另外一个拥有我全部记忆与人格的意识,爸爸的话无从验证,但在找不到合理解释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再度提及。
这么做的原因之一是奥卡姆剃刀定律——若无必要,勿增实体!
假如‘本我’只存在于原来的躯体中,那么我毫无疑问就是我。对这个事实之外的任何怀疑都只是庸人自扰。
爸爸继续说下去:“得知你后来重新振作起来,准备加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后,我很高兴。我在你回来地球之前就失踪一段时间了,本来以为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这事儿也许马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知道你要回来地球后,我还以为是那些人四处找我没找到,所以才想着把你踢回地球来,毕竟只要你在地球上,我迟早会和你接触的……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那六百六十六起起恐怖袭击,六千一百一十人同时自杀,还有前几天在国家电视台新闻节目上发表的宣言……我要做的事和这些事比起来,瞬间就变得不值一提,甚至于说要重新考虑了。”
“重新考虑是指?”
“当然是指意识上传的事了。”爸爸拿将烟头摁灭在拿出来的便携式烟灰缸里,苦笑着说,“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些年在星海共同体中得罪的国家可不少,不少国家对这件事看的很重呢。你想想,一个人假如在一周内不杀掉另外一个人就会死,那么地球上,或者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要死掉多少人才可以呢?最后的结果可能连三分之一都没有。一旦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情况糟糕到那些国家认为可以趁虚而入的地步,他们就会结成联盟,一拥而上,把我们这个和平友爱的国家瞬间撕成碎片。”
爸爸的考虑非常实际,我也很赞同,不过爸爸究竟对这些事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呢?
他知道的有关望舒的事会比我知道的更多吗?
瑞卿·安副总参谋长是我爸不假,我也很少真的理会他安理会终身议员以及挂在那个名头之后的一系列头衔,但是我很清楚,他是我爸爸的这个头衔也只是他无数头衔中的一个,在有些情况下,他是我爸爸的这个头衔绝对要让步给很多其他的头衔。
比如说,国家领导人。
对于国家领导人来说,国家高于一切!
我不应当把爸爸当作是爸爸的情况下去和他分享有关望舒的事情。
“你也相信这个宣言吗?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听说罪魁祸首已经被解决了。”直接说出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的名字来进行试探是没有必要的,所以我选择了较为模糊,也较为稳妥的说法。
“真的被解决了吗?”爸爸用下颚指着正在舞池中跳舞的文化界之花们,“可能很多人都认为在国家电视台发表宣言的那个女声是合成音,但既然是你的话,应该能听出来那个声音吧?舒望的声音。”
没想到爸爸一点弯都不绕,直接问出来了。
真不愧是我爸啊!
我们所处的走廊这边很暗,只有面对外侧的一小块区域很亮,墙上装饰用的方窗有着四方形的光斑,也许是因为不同于室外的强光,照在爸爸审视着我的脸上,那种明暗的对比非但不阴森反而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爸爸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我们两个人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并不是我多心,那种弥漫在空气的气息就像锋利的刀刃架在我的脖子上,一有机会就会砍下去。
但我并不害怕。
我心中浮现出两种确信。一是爸爸不是我的敌人,二是爸爸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没有输的理由,也没有输的实力。
“有没有搞错,舒望应该是死了吧?怎么会是舒望的声音?”我企图装傻,想先从爸爸这里获取一些信息。
但爸爸只是盯着我不说话。
那就没办法了。
“是,我能听出来。”我扬起笑脸看他,我想此时我的脸上一定写着‘那又怎样’几个大字,“不过你真的觉得她能够办到这样的事吗?那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六千一百一十人自杀和在国家电视台发表的宣言,全都是在国防部、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以及医疗兵团等一系列的人出于各自的打算参与其中才能实现的。就算做最坏的打算,虽说让神经植入体和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断开连接会让一些人的日常生活感到不便,也会对国家经济造成大量损失,但要避免宣言中所说的结果,于你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如果她届时使用的工具是神经植入体,这么做自然没问题,但要是……”爸爸用很认真的表情对我说,“不是呢?”
“怎么说?”
“其实你能想到的,是基因啊,基因。”爸爸说这话时的脸上表情很微妙,我说不出那是开心还是什么,“在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开始普及后,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所有新生儿dna内都被写入了服从某个人的基因。”
“咦……”
“那造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混乱,那之后,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我们对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做了严格的限制,使它无法在任意基因组上进行过于功能性的改变,只能遵照一系列的软件指示行动。”
我压根没有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这类事件,不过仔细想想,这种事本来就不适合出现在教科书上。
“但只要技术得当,就可以骗过这样的设计吧?”我之所以这么猜测是有理由的,因为我和望舒当初就骗过了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制作出了某些能够破坏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dna结构的基因载体啊。
这是连我们当时那样十五六岁的小孩子都能做到的事。
“不是骗过这样的设计。”爸爸摇头说,“舒望是将供基因诊所以及家庭使用的定向基因编辑系统重新设计了。常规审查根本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这十年来,她所设计的定向基因编辑系统流入了至少数十亿人的家庭中,给近百亿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带去了难以计数的的医疗以及生活服务。更遑论那些只会下载基因定制模板进行使用,根本懒得看一眼自己下载的东西的人了。”
“这么说,这十年来凡是接触过这类定向基因编辑系统的人都可能带有无条件服从舒望的基因了?”我眼前忽然浮现前些天我在公共悬浮列车上见到的那些长相一模一样的少男少女们,那是不久前的事,这时候我却感觉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没错。”
“何以证明?”
“验尸的结果显示,那名叫做伟克的主持人并没有在脑内装设神经植入体。”
“但是我分明看见了他投影在眼前的新闻原稿。”
“因为他在眼睛里贴了投影用的隐形眼镜薄膜。”爸爸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这是那些‘未被调查之人’混迹在普通人群中常用的手段。”
“她是故意展示给我看的。”爸爸在后面如此加了一句。
真是不可思议,听到爸爸后面这句话的我感觉一下子变得焦躁了起来。似乎是形如嫉妒那样的情感,不过嫉妒这种东西理应是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
应该是错觉吧?
应该是错觉的。
我在嫉妒什么?嫉妒爸爸可能比我更了解望舒?因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去嫉妒,即使对象是爸爸,那也太小孩子做派了。
现在的我,可是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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