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太使命感过头了吧?不过,爸爸也有迷上的东西吗?出生就是为此存在?那会是什么呢?真是让人感到好奇。
但以我对爸爸的了解,这时候如果这么问了,他八成又是要蹬鼻子上脸,然后甩我一句‘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也不懂’。
糟糕,身体记忆涌上来了,哪怕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不想有任何吃闭门羹,让他嘚瑟的可能。
看他高兴比我倒霉还难受。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知道了这种事也不见得和不知道有什么差别。
他就是说他生来就是为了吹肥皂泡,我也非常信服——用民众所赋予的力量,吹一个大大的肥皂泡,让民众们都沉浸在虚假且迷幻的梦里——这是从政者的基本素养。
“这么说……你就是要让这种技术重出江湖啰?”
“不。”爸爸再次否定我,“我一直都反对意识上传。”
“那是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主张人类完全义体化吗?”
“机械叛乱之前那会儿,人与机器人的差别就只是一个是铁包肉,一个是肉包铁,那时候的人可不像现在,从上到下,可是使劲儿逮自己身体糟蹋,什么义眼、蜘蛛腿、螳螂刀都往身上装,什么黄金、水晶、木材都往身上嵌……突出一个花里胡哨,光看外形,那时的机器人也许比人更像人。假如我们在镇压机械叛乱后,又将自己改成机器人,道理何在?”
爸爸如此说道。
“想要更好地反对,就要最大声地支持。正是因为我是最支持人类完全义体化的人,所以我才能更好地掌握这个国家在人类完全义体化方面的进程。不然你以为大多数人只要有一个基础神经植入体就可以不必再额外装别的义体,是谁的功劳?”
好棒棒,我爸真是好强啊,要不要我再鼓个掌?他以为我会这么说,这么做吗?
爸爸脚步停下,我也停下,我不说话,他也不说,我们两个人在远离舞池的走廊旁边并排站着,即使不点烟,也像是两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最后还是我忍不住说:“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反对你的反对?要不要这么搞笑?”
“只是这样倒也无所谓。意识上传这项技术当初是我主持开发的,我说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不过是有些人大脑寿命快到了,比较着急,在你出生后不久,就又把这个项目丢给了我。毕竟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我当时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勉为其难接下来了。”
“反正之后只要一直说不知道意识是怎么形成的就行了是吧?”
我不考虑爸爸轻轻一句‘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又是灭了多少人的口,只能如此揶揄他说。
“还原实验从来就不需要知道为什么那样的过程能够得到那样的结果,只有在没有和结果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我们才会被动去思考没有成功的理由。医疗兵团那边干的很努力,丢弃之前所有的理论基础,从零开始,从一片空白干到了三岁幼儿。意识的诞生指日可待。这给了他们不少希望,再不济,还有那个菲利克斯·纳维利斯的例子在。把能形成机器人意识的程序注入到自己脑袋里,在一定时间内保持身为人类的意识品质不下降,不失为一个暂时的选择。”
爸爸说到这儿,停了会儿,才继续说:“我猜你在医疗兵团那边搞到能够形成机器人意识的程序后,转头就把它灌输到你自己脑袋了吧?”
爸爸知道的可真多,八成是亚伯拉罕·本·雅各布说的,他是海军医疗中将嘛,不过,他一定没有和爸爸说他让我得了霍乱的事。
也不知道爸爸是否知道医疗兵团与望舒之间的事……我对此只是瘪瘪嘴,没说话。
“正常情况下,机器人的意识是没办法注入到活人脑袋的。”爸爸这么说后,发现我仍没回话,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直到此时,他脸上才显露出一点远超三十岁的老态,那是精神上的疲惫,“你啊,总是这样,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就不能为你还活着的父母考虑一下吗?”
我明白爸爸说话的重点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你想说我的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命吗?”我在说这话时才终于与爸爸对视,他眼中的我是如此肆意妄为,蛮不讲理。
我也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按照正常的理解来说,确实是蛮不讲理,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好歹的。
“你死了,我会伤心吗?你以为你死了我会为你多掉上一滴鳄鱼的眼泪吗?错。”爸爸突然大声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你什么时候能够学着稳重一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
应该没有人见过瑞卿·安副总参谋长那么不冷静的一面,但是我已经习惯了,我在十八岁成年之前总是要面临这么一张痛心疾首的脸。
真是的,我又不是为了让他哭所以才去死的,这个人究竟是有多么自我感觉良好啊?
要说真不愧是我爸吗?什么不谋万世不谋全局的,我就是受够了陪一群傻子演戏然后把自己也同化成傻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是不假,但一个将自己的性命充当诱饵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来教我,爸爸说的每一句话,基本上都可以在下一秒回旋镖到他自己身上。
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太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
我的注意力都在我们的谈话竟然一直都没有被人注意到这一点上,似乎这边有什么特别的隐形力场,不仅声音,就连我们的存在也从他人的眼中一并消去了。
我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歪着头,用一种白开水一样的语气说道:“你不要那么大声啊,要是我被你吓得尿裤子了怎么办?”
料想就是爸爸也会在我的这句话下败退,他不可能知道经年不见,此时此刻他女儿的脸皮修炼的有多‘厚重’,但他的反应仍是超出我的预料,只见他一只手覆住半张脸,神情有些颓唐:“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我在我爸爸身边总是害怕的瑟瑟发抖,他在他爸爸身边也是这样,就是到了现在,我听见拉开啤酒罐拉环的声音或者闻到古龙水的味道都会害怕得浑身冒汗。”
我说这句话也不是想要他露出这种表情……好吧,我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我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抖了抖手,让几根烟甩出盒口一半,侧过脸看走廊不远处放着的‘吸烟警示处’的牌子,只把烟盒递向他:“你还抽烟的吧?”
“你怎么能……万宝路?我还以为你会抽更小众一点的牌子。我更喜欢抽红包装的那个,那个劲大。”
看不到爸爸的表情,也能感觉到他的语调在后面亮了起来,这让我有点不爽:“爱抽不抽。”
说着就要把拿着烟盒的手撤回来。
“我知道啦,我抽,我抽还不行吗?”爸爸忙不迭地拿过一根,立马就开始吐槽,“为什么我要那么殷勤?明明你连我付过钱的酒都不喝的。”
真是还有脸说啊,不是他自己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就走人了吗?哪里给我喝酒的时间了?
他才是只考虑自己的人,我也想让他体会那种为别人花钱而令自己感到幸福的感觉啊。
我给自己把烟点上,随即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啊,什么都没有,我是说有些新闻媒体真的特别啰嗦,为了所谓的公众形象,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抽过烟了。”
他拿过烟也不点,看着他那副眼巴巴看我的样子,我就懂了,尤其是我给他点上烟后他那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有时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搞定的人。
“你向来都很爱惜生命,以前也总是对我玩空中滑板表示不屑。我本来以为一切事项中,你是最不会出问题的那一环。但这世上最诡谲的事情是,在你觉得一切都走向正轨,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就是意外该发生的时候了。”爸爸语气忽然变得正经,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我怎么也没想到啊,你偏偏出问题了。”
“我?”我对爸爸接下来要说的话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甚至于说,我似乎能够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你对我使用了这项技术?”
“嗯。”
其实当初我应该是死了的,但是却因为爸爸的缘故没有死成,大致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原来并不是我的大脑先天构造奇特。
不,我确实是死了,现在的我的意识是在还原每一根神经的细节过程中产生的。
可以说,只要爸爸愿意,像现在这样的我,可以有很多个。
也许在我不知道的这个世界的某处,就存在着许许多多个以备我再次选择死亡而等待唤醒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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