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20日,定良市民政大厅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气。结婚登记处张灯结彩,盛放的鲜花、五彩的气球几乎将墙壁与地面都淹没了,处处洋溢着近乎喧闹的喜悦。
长长的队伍里,尽是些年轻的面孔,他们有的十指紧扣,旁若无人地依偎;有的凑得很近,窃窃私语,仿佛有说不完的情话。望着那一张张浸润在幸福里、显得有些不谙世事的脸,石笑的嘴角几乎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无声的、含义复杂的笑。
她不想评判这一切,尽管自己的婚姻已是一地狼藉,可她身处的世界,放眼望去,身边全是秦晓梦和飞哥那样的模范夫妻——这念头刚起,她便赶紧掐断,不愿再想。
或许因为今天是“良辰吉日”,离婚等候区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冷清,只有两三对男女,疏离地坐着或站着,像彼此无关的礁石。
石笑一看,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女人气汹汹的,男人则丧气地别过脸,就知道他们是第一次来,肯定资料不足,今天肯定离不了。
果不其然,工作人员照例询问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离婚协议书,并特意提醒户口本婚姻状况须为“已婚”。他们似乎是缺了某一样,低声争执了几句,便悻悻离去。
石笑漠然看着,心想:回去慢慢折腾吧,路还长着呢,不脱层皮就想离婚,哪有那么好离的婚。
轮到他俩了,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办事员,动作慢条斯理,一项一项地核对着材料,嘴里温和地咕哝着:“不急,不急。”
石笑和狄雄是第二次来了,上个月已经登记拿号了,今天是过了一个月冷静期的可以领证的日子。
本以为这次来就会快一点,谁知道流程冗长得超出预期。先是关于未成年子女抚养的例行教育,然后是签署保护未成年子女的承诺书,接着是填写表格,再用文字回答纸上十个直指人心的问题。再然后,便是在一叠文件上反复地签名、按指印,最后是分别到电脑前录入人脸信息。之后,便是等待。
整个过程中,石笑觉得自己都不敢呼吸,尽量提着气,生怕惊扰了什么。尤其是当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用那种职业性的、不带感情的语气确认:“是否精神正常?是否处于清醒状态?是否自愿离婚?是否怀孕?”时,她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内心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拜托!千万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突发善心,上演什么劝和的戏码,那我就真的谢谢你了!恪尽职守就好,行行好,照章办事,便是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像雷达一样聚焦在身旁的狄雄身上,害怕他会在哪个环节突然反悔,吐出一句“我不离了”。
直到那两本红色的离婚证和两份离婚协议书,被工作人员平稳地递到他们手中,石笑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你虽然看到石笑脸上是平静的,但如果真的有灵魂,如果灵魂看得见,你一定可以看见她的灵魂正在蹦跳,使劲使劲地跳,能跳多高,就跳多高。
她曾无数次幻想,领完证的那一刻:她要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叫;如果可以放鞭炮她想点燃连绵不绝的几十万响鞭炮,向全世界宣告她的新生;如果可以撒花瓣,她要向天空抛撒很多很多的花瓣,看着它们飘飘洒洒地落下;如果财富自由,她想要摆一条长街宴,免费宴请天下人前来祝贺……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离婚证和离婚协议,这绝不仅仅是一本普通的证件和一张纸,这是她用眼泪、金钱、情感、青春、鲜血乃至骨髓深处的痛苦,换来的一张——地狱逃生券。
两年前,年末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正午的阳光透过餐厅的玻璃幕墙,将桌面的银质餐具映得发亮。石笑与开发部的两位年轻同事——小林和小王,坐在靠窗的位置用餐。
精致的沙拉与意面刚被端上,话题便已从工作项目转向了生活日常。
“石姐,昨天送你到楼下那位张总,怕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小林性格活泼,狡黠地眨了眨眼,“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单纯欣赏我们公司。”
石笑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牛肉,并未抬头,只唇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他看重的,是我能帮他拿下那个项目。至于别的——”她终于抬眼,目光清明而冷静,“一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早就不做这种梦了。”
“别呀石姐!”小王接过话头,“您条件这么好,又漂亮又能干,追求者肯定不少。难道真没想过再找一个?悠悠也需要个爸爸。”
“悠悠有我就够了。”石笑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她之前有爸爸的时候恐怕还没有现在生活好呢?”
“那倒是!您可是咱们部门公认的人生赢家。”小林扶了扶眼镜,连连点头,“我看您每个小长假都带悠悠满世界旅行。”
“是啊,悠悠也被您培养得太优秀了,”小王附和道,“钢琴是不是都过十级了?”
“嗯,去年考了演奏文凭级,芭蕾也快考到八级了。”石笑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哇……”两位年轻人不约而同地低呼。
“所以,我现在的生活根本不需要男人?”石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像在做总结陈词,又像在告诫后辈,“男人或许会背叛你,但事业和银行卡余额永远不会。”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某个遥远得模糊的笑话,轻轻摇头,眼底沉淀着历经千帆后的疏离:“至于再婚生孩子……当年还没和悠悠爸离婚时,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再多五十万存款,就敢和他再生一个,或许结局会不一样,现在?”
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淬炼过的清醒,“就算谁给我砸一百万,我也不生。打死都不生。”
见两个年轻人听得发怔,她忽而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语气轻松下来:“不过年轻人,你们跟我不一样,恋爱还是要谈的,婚也终归要结的,慢慢来,别急着往坟墓里跳。”
那调侃的语气让小林和小王面面相觑,一时分不清她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玩笑。
“对了,石姐,今年过年你又要带悠悠去哪里旅游啦?”
“今年要回老家,我外婆快90了,今年身体一直不大好,我妈说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好几次,我要带悠悠回去陪陪她,难得的四世同堂时光。”
“也是哦,陪家人一起过个团圆年也不错。”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闺蜜秦晓梦打来电话:“妞,都腊月二十七了,您老人家啥时候回啊!”
“哈哈,今晚飞机。”
“几点到啊,要不要接机服务啊?”
“你这拖家带口的,算了吧,到了我打个滴,过两天我约你。”
“那行,那等你回来约。”
晚上9点半,飞机落地昆宁,石笑带着女儿一出机场就坐上了早早订好的顺风车。
车子载着她娘俩飞驰,驶入了她18岁以前没有离开过,18岁以后很少回去的地方,一个西南的小县城——龙盘。
快到凌晨,石笑才领着女儿,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进了家门。
外婆今年八十六了,明显没有以前精神了,拉着悠悠的手心肝宝贝地叫唤着。
“外婆,妈,都说不要你们等我了,这么晚了还不睡!”石笑心疼地大声责怪她俩。
“哎哟,老了,没有多少觉,睡不着的。再说了,早死两年,睡得够够的。”外婆慢悠悠、笑嘻嘻地说。
“这说的啥话啊,赶紧都上床睡觉,明早再收拾。”
母亲在一旁,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欣慰,却又在转身帮她整理行李时,轻轻叹了口气:“一个人带着个孩子,真可怜啊……”
石笑只当没听见,利落地将带回来的进口营养品和新衣服拿出来,用行动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第二天,笑笑扶着外婆,妈妈牵着悠悠,四代人有说有笑地一起逛年货街。
与一线城市的繁华似锦不同,小县城里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黏稠又熟悉的人情味。
年货街早就搭起来了,置办年货的人群熙熙攘攘,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恭喜发财的歌曲,喧嚣且充满烟火气。
“哟,笑笑回来啦!”
“这就是悠悠吧,长得真漂亮,像妈妈!”
一路上都是妈妈和外婆的老熟人,石笑一一微笑寒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初中班长建的微信群“青春不散场”。里面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二十四周年的同学聚会,就定在大年初三晚上。
秦晓梦直接打电话过来,语气兴奋又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石笑同学,你可必须来啊!你难得回来一趟,听说这次人挺齐的,大家都好多年没见啦!”
石笑难得回老家,内心深处对那段最懵懂青涩的岁月还是存着美好的怀念,她爽快地答应了。
思来想去还是采用倒序吧,再次修改更新,存稿多多哦。[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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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狱逃生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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