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铁站的路上,顾长风冲边上的商业街区探头张望了一下。
“姐,这就是你说的夏日游园灯会吗?”
那个商业街区是林沛雨他们公司的项目,仿古商业,带点文化和旅游属性。每年夏天这里会做一个游园灯会,放点灯彩做一些主题活动。
因为顾长风在附近的医院实习,林沛雨前阵子就和他提了一嘴,让他有空过来玩玩,正好她有员工折扣。
“对,就这儿,弄得还不错吧。”
“昂,好看,现在的灯彩做得真漂亮。”
林沛雨的妈妈是二嫁,顾长风则是二婚丈夫带过来的孩子,比林沛雨小五岁。小时候的顾长风瘦瘦小小、不大健康,重组家庭刚组建完成后不久,他便查出了先心病。那会儿家里没什么钱,治病占了主要开销,日子过得抠抠搜搜的,基本不怎么出去玩儿。
顾长风幼时没逛过什么像样的灯会,最多就是附近公园在元宵节挂点灯笼,黄的、红的、绿的……粗制滥造、荒腔走板,不怎么好看,只胜在一个热闹。
他对灯彩的印象就停留在那个层面。
“好看吧,下周有空来玩呗,我现在还有员工折扣,不用浪费了。”林沛雨说,“周一正好有个节气活动,要不然就周一?”
林沛雨语气古怪,顾长风眨眨眼,露出困惑的神情。他是临床医学本博八在读,还没毕业,职场那些糟心的事不便和他多说,林沛雨便迅速转移话题,拉着他往地铁站赶去。
周末两天风平浪静。
林沛雨在家躺了两天,没人找她,那句聊天记录仿佛过眼云烟。有时连她自己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会不会是看花眼了?还是工作太累产生了错觉?她内心极度拉扯,一边骂总裁为什么要啃窝边草,一边又想这糟心的工作或许终于干到头了。
她抽空认真琢磨了一下离职赔偿的事情,算的时候还特别带劲。
她的上一年度月平均收入超过了市平均工资的三倍,那么赔偿系数就按市平均工资的三倍封顶。她在幸福集团的司龄是5年1个月,不满半年按0.5计算,系数就是5.5。
违法解除劳动合同要赔2n,37302×5.5×2,差不多得有41万 。这还只是经济赔偿部分,其他还有年末压的薪水和加班费,粗略一算直逼50万。
哪怕这只是理论值,林沛雨算完都露出了姨母笑。
如果钱到位的话,裁员也没那么糟了。
于是她读了几页王尔德的恨海情天,又翻出了余华的《活着》,把自己从头到脚虐了一遍,酸爽透彻,顿悟人生在世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周末结束了。
周一上班,顶头上司常律又借故去了集团,让林沛雨代为参加晨会。
晨会上明煦肉眼可见不大高兴。他一路从市场部、运营部这些前台部门骂到了财务部、综管办等后台条线,林沛雨心知要糟,正准备汇报风控部的一周事项时,明煦居然跳过了她,点了别的部门。
啊?
公司开晨会的汇报流程都是固定的,一般先是前台业务部门、再是后台条线,无缘无故跳过某个部门的事情从没发生过,林沛雨眨眨眼,心却沉了下去。
公司开会老板无视你,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你已经不在他眼中。
事后清算虽迟但到。
散会后各回各家,林沛雨还没回到风控部的办公室呢,HR的消息拍马赶到,没说具体什么事儿,约她小会议室一叙。
这个会议室在公司最东侧的角落里,坊间称他为“广进室”,用了个网络热梗,意为“裁员广进”。因为HR找员工聊裁员的时候最喜欢用它,特此冠名。
该来的躲不掉,林沛雨喝了口冰美式续命,晃到广进室,和HR面对面。
什么公司业务调整啦、各部门条线优化啦、林律师工作能力出色啦……诸如此类说了一通,最后落脚点在员工的职业发展上,HR说林律师这么优秀窝在这里可惜了。
林沛雨知道这是他的客套,这年头谁不会说两句漂亮话。HR嘛,裁员讲究软着陆,双方不要闹得太僵,各自留一线。
HR笑了笑了:“苏市那个街前广场的项目,集团势在必得,明总看重你,向集团推荐了你。待遇不变还有异地津贴,要是最终项目落地你就留项目当风控总,你看,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
林沛雨坐在HR的侧手边,手上捏着冰美式的塑料杯,冰块融化渗出的水渍沾了她一手,湿哒哒的,不太舒服。
苏市街前广场的项目林沛雨去年看过,从她的专业角度讲,那是个必死的项目。
她板起脸,看上去很平静,却又十分严肃,很有种法律人面对犯罪嫌疑人的威严感。HR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用疑惑的语气喊了声:“林律师?”
林沛雨被气笑了:“我不同意。”
“啊?”HR没想到是这个发展走向,惊讶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啊,你也知道现在集团大幅度裁员,能有个好的坑不容易,这个……”
“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林沛雨出声打断,她觉得有些烦躁。那项目结构烂得不行,专项会都没通过就被搁置,谁去谁傻逼,“我劳动合同的工作地点是本市,你要改我工作地点我不同意。”
林沛雨完成表态,原本稍微有点忐忑的心情突然尘埃落定。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那么烦躁了,周末计算的离职赔偿给了她一些底气,她随意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冰水,看着HR露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倒是没有……但是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不考虑啦。”敌不动我不动,林沛雨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那我先走了,有其他进展再找我吧。”
她施施然出了广进室。
幸福集团的HR裁员都有基本套路,为了避免裁到背景深厚的关系户,通常会分两步走,那便是先试探、再下手。
「先试探」就是说先和你提一嘴,要你调岗啦、降薪啦、去外地啦诸如此类,你要有关系有背景就赶紧去找,免得伤了体面与和气。「再下手」就是说一周之内如果没有大领导出面保你,那他就不客气了,话题直接进入到“你要不同意调岗/降薪/去外地,那我们只能协商解约了”。
这是林沛雨第一次被HR约谈,虽然因为这个破公司一直在裁员,她或多或少有些预感,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遇到,心情低落总是难免。
一会儿想,自己兢兢业业、专业度又那么高,居然为了这么点破事儿就要被裁员。一会儿又想,算了算了,年年都在裁员,反正总有一天轮到自己,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你的何必留恋。
回风控部的路上,林沛雨把自己调理好了,成熟的牛马看似情绪稳定,实则是没招了。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环顾四周,常律师没到,实习生没来,房间内只有郑律在整理诉讼档案。
林沛雨凑了过去,看了一眼他的档案,是招采部小陈的劳动仲裁案。
这是去年的案子,明煦调到这个公司前刚刚结案,当时处理这案件的时候郑律还被HR挤兑,黑锅甩了他一脸,相当糟心的经历。
林沛雨站在郑律师的工位前,冰美式化的只剩水了,她将空杯子扔进郑律师边上的垃圾桶。
“我可能要被裁了。”林沛雨直截了当地说。
“啥?”郑律师从档案堆里抬起头,鼻梁上的眼镜滑落了一截,大惊失色。
郑律师还有两年退休,职业生涯走到末期,头发已秃,只想躺平不想奋斗。平日里风控部分工明确,复杂的投资项目、清退项目都是林沛雨负责,日常的运营管理和劳动仲裁等案件则交给郑律师,两人搭档多年、算是配合默契,彼此都很满意现状。
这个时候如果林沛雨被裁,短时间内工作分工和强度一定会有调整,这是习惯了现有节奏的郑律师最不愿意看到的。
郑律师推了推眼镜,“这就是你上周五问我市平均工资的原因?发生啥了?我们这儿就两个干活的还要裁呀?”
林沛雨随意道:“集团到处在裁员,多的是找不到下家的牛马,你还怕没人干活?之前常律师不就想把她的老下属调过来吗?”
“所以是她的人要过来,要你腾位置?”
“呃……也不是吧。”林沛雨挠挠脸,想到总裁的那条微信,眼神飘忽,“还有些别的原因。”
“啥原因?”郑律师见林沛雨这个表情,立马知道另有隐情。
事到如今林沛雨破罐子破摔,好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她拖过一张凳子坐下,绘声绘色地将她不小心看到明煦微信记录的事给说了。
郑律师瞳孔地震。
林沛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是我电脑呢,顺手就点了登录。哎,我这手啊!”
“那……然后呢?还看到别的没?你就没往上翻翻?”
“没啊,我吓得直接点了退出了。”林沛雨回过味来,“我连前因后果都没看见!”
“所以你连老板想撩的对象是谁都没看到?”
“还能是谁?「朝夕相处」可不就是Amanda吗?”
“……emmm。”郑律师抱胸摇头晃脑一阵琢磨,半晌吐出三个字,“不太像。”
林沛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可能,明煦在公司里说得上话的异性就只有Amanda!”
此时会被裁员这件事情已经被林沛雨抛诸脑后,她坚决捍卫自己的论点。
“你说是Amanda我说还是你呢!”郑律师不甘示弱,“你忘啦,去九华山团建的时候他还非得坐你边上呢!”
林沛雨:“……”
郑律师:“你这啥表情,你别不信啊。”
林沛雨:“……”
我同事怕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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