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那次团建是在今年2月，那会儿明煦刚来不久，按照房产公司的传统每年都要去拜地藏王菩萨。
明煦国外读了几年书，不太相信国内玄学这一套，所以一开始林沛雨听到的消息是他不准备去。
当时林沛雨的前上司刚离职，常律师还没来，风控部只剩下她和郑律，综管办瞅着这个局面就有些犯难。
九华山这种活动算不上全公司团建，通常是由各部门负责人陪老板一起去上个香，前后也就两天。风控部现在没有负责人，林律和郑律在职级上都是总监级，不分上下，让谁去不让谁去都不太好。
按理说郑律年纪大、资历更深，选他或许更好点，但人在职场最忌讳的就是乱拿主意，综管办的薛主任到底老江湖，往上报团建名单的时候将两人都报了上去。
明煦批流程的时候点开名单看了眼，一眼就瞄到了林沛雨。
他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一开始想着这种管理层的团建没有林沛雨的份儿，便对九华山之行兴致缺缺。这回看到名单上有林沛雨，备注栏写的是部门代理，顿时了然，欢天喜地的让秘书把自己也加了上去。
出发那天是个周五，林沛雨提溜着早饭走到集合点登上大巴的时候，发现靠前的座位就只空第一排左边的两个座。
通常这个座位是总裁的，但明煦不是不来嘛，林沛雨见其他领导早就坐好，便好整以暇地坐下，以为自己捡了个便宜，结果十分钟后，明煦总姗姗来迟。
林沛雨想站起来往后挪的时候已经晚了。年轻的总裁看了她一眼，斯文的脸上露出一个笑，他站在大巴车的门口，晨光从他身后射来，每一根发丝都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热烈明亮，宛若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男主角径直走向林沛雨，什么话都没多说，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的空座上，顺手抄了瓶驾驶室边上的矿泉水丢给她。
“早。”他还和她打个招呼。
林沛雨应了一声，大脑卡壳，不知道此时应该站起来直接往后走，还是应该礼貌地留在原地。她思绪略微混乱，第一排另一侧坐着的业务总趁机站起身靠了过来，他一边往后挪一边说：“明总，这宽敞，您过来坐。”
林沛雨巴不得明煦坐过去，可明煦岿然不动，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假装自己没听见。
公司里的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是风向标，坐在前排的诸位中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吧唧，琢磨着味儿。
全程只苦了林沛雨一个。
她不算社恐，但也不算社牛，和熟悉的朋友能插科打诨、谈笑风生，和不熟的同事则无话可说。
去九华山的一路上基本都是明煦在说，一会儿问她“之前有没有去过九华山”，一会儿又问她“最近工作强度怎么样，风控部要不要加人手”……许是为了体现总裁的亲民感，明煦的话题天南海北，连大巴上山的时候看到路边有条大黄狗，都要指着它和林沛雨说一句“真可爱啊，你喜欢狗狗吗”。
林沛雨应付领导的固定套路就是“是的收到啊对对对”，主打一个牛马的自觉，连吃小零食的时候都会招呼一声，问他要不要来一口。
明煦毫不客气，朝着她摊开手心，像一只乖巧等待投喂的哈士奇，当时的林沛雨还被他的表情动作戳了一下。
明煦是个混血，虽然只有1/4的外籍血统，这却让他柔和的五官平添了一部分硬朗。尤其是他的眼窝和睫毛，活似林沛雨小时候学素描时画的那些石膏雕像，线条分明、结构明确，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宛若天然的眼线。
这是顶级的皮囊，像极了林沛雨的那些纸片人老公。
上山朝拜的时候天气不错，只是前一天刚下过大雪，台阶上积雪极多，路面湿滑，就连两侧用于扶手的锁链也相当冻人。向导提醒大家尽量避免赤手去抓锁链，免得手粘上去扯不下来，白白受罪。
几个年纪比较大的领导很有经验，他们在山下的小店买了防滑的鞋垫儿，是一种绑在鞋底的铁片，说是一会儿爬台阶不容易滑倒。
林沛雨和Amanda两人观望了一阵，都怀疑这是景区骗游客的固定节目，相当从容地踏上了爬山的路，结果还没上几个平台，就被现实教做人。
路是真的滑啊，林沛雨两手抓着锁链走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还是一步一个出溜，一阶一个趔趄。有几次脚刚踩到上一个台阶，还没用力，就抓着锁链来了个180°大回环，双膝着地给地藏王磕了个五体投地。
大雪漫山，每一级台阶上全是积雪，前面的人走过，雪踩成了冰，又混上鞋底的泥和灰，简直步步惊心。
买了防滑鞋垫的人在前面走得飞快，队伍被拉的老长，林沛雨缀在队伍最后面，领队的身影都已经看不到了。
她问Amanda：“我们这会儿要是直接下山，是不是也没人知道。”
Amanda比她更糟心，她还做了长美甲，手套戴不进去，抓锁链都得反复试探。闻言喘了几口粗气，叹道：“估计不行，好像得绕到另一边，这地方我们也不熟啊。”
两人停下喘口气，为了不影响其他游客通行还往一侧靠了靠。
林沛雨往上看看又往下看看，觉得卡在半道也不是个事儿，正琢磨要不要下山去买副防滑鞋垫儿，一回头就看到了明煦。
明煦穿着大鹅，肩膀上的logo十分明显，看上去相当暖和。他手上提着两副防滑鞋垫儿，随意地将其中一副丢给Amanda，又转头看向林沛雨。
“来，我给你换上。”
明煦站在下方两个台阶，光源在他背后，看不太清面容，只觉得周身有一圈金边。他弯腰就想伸手给林沛雨绑鞋垫，林沛雨吃了一惊，伸手去挡，想说我自己来，却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
明煦笑了，分明看不清五官，却恣意潇洒得宛若18岁男大。他说了句“没事”，就自顾自托起她的脚，替她绑鞋垫。
整个过程很快，快到都没给林沛雨天人交战的时间。她只觉得当时风很大，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可是她的四肢百骸却是滚烫的，一些合时宜的、不合时宜的念头都涌了上来，化为光怪陆离的念想。它们侵袭着林沛雨的理智，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幕无人看到，林沛雨也无人可说，她甚至连郑律师都没告诉。
回程那天她早早上了大巴车，一上车就往后排跑，看都没看第一排的空座。结果Amanda上车后一屁股就坐在了第一排，还冲稍后上来的明煦说：“你坐后面吧。”
于是乎，明煦穿过一排排的座位、翻过千山万水，来到了林沛雨的身边。他问“你这有人吗”，却不待回答，笑着坐到了她的边上。
……
郑律师说：“你就说是不是吧，他怎么就偏偏坐你边上了。”
林沛雨沉默，有气无力地反驳：“你懂什么。”
这种短暂的交集根本来不及发生什么，林沛雨也早已过了看偶像剧做梦的年纪，天龙人很少下凡、牛马也极难升天，一切都是浮云、生活都是虚幻。只是在极偶尔、极偶尔的时间里，林沛雨会想起那天的场景。
她看见漫天的雪花、看见白茫茫的群山、看见半蹲在身前英俊的明煦，还看见绑防滑垫时他那双颤抖的手。
那些记忆纤毫毕现，她清楚地看见了他。
林沛雨无动于衷，郑律师却来劲了。如果林沛雨被裁的话，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于是他绞尽脑汁出谋划策。
“要不然，你去问问Amanda？”郑律师说的，“你不是和她挺熟的吗？她是明总带来的人，可能说得上话。我跟你说，现在工作不好找，能苟一天是一天，你就放下身段去求求情，好死不如赖活着。”
理是这个理。
“……行叭，我得想想。”林沛雨吸了一口气，“我也琢磨琢磨HR的风向。”
林沛雨不算个优柔寡断的人，但也谈不上雷厉风行，牛马当久了，学生时代的意气奋发都快磨没了，做任何事情前想的都不是“做成了能如何”，而是“最差的情况是什么”。
说好听点叫“谋定而后动”，说直白点也可以评价一句“胆小如鼠”。然而她毕竟不是堂吉诃德，斗不了风车；更不是杨高，拿不起菜刀劈吕前进。
中午，林沛雨想约Amanda吃午饭，Amanda在开会，婉拒了。两人一来一回聊了几句有的没的，Amanda突然没声了，好半天又突然蹦出来一句话。
Amanda说：【你下午有空吗，明总约你开个会】
林沛雨看着这行字愣了半晌，这个时候找她开会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儿，她猜测可能与调岗有关，估计会花不少时间。她有些犯难，今天是周一，她上周和顾长风约好逛灯会的日子。
林沛雨回复：【我下午都有空，最好早点，晚上有点事儿】
Amanda秒回：【明总今天有好几个会，我给你安排在4点可以吗？】
林沛雨：【Okk，非常感谢】
会议安排在明总办公室，林沛雨提前10分钟捧着电脑侯在他办公室门口等待接见，Amanda不在工位上，总裁门口只有另外一个助理小郭。
小郭十分客气：“明总和曼姐开会还没回来。”
林沛雨打听：“是和集团的人开会吗？是不是还要很久？”
小郭很有职业操守，摇摇头：“不知道哎，你要不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时间走向5点，明总姗姗来迟，身旁还围了几个堵他的中层领导。
大概刚刚开了个不太美妙的会，明煦板着脸看上去不太高兴，对围着他的中层领导爱搭不理。他身后的Amanda从总裁的肩上探出脑袋，冲林沛雨一通比划，最后指了指明煦又指了指办公室，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中层领导拥着明煦进了总裁室，门啪嗒一声关上，把总裁从林沛雨的眼皮子底下“劫”走。
得，还得等。
林沛雨的正常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她给自己留了点余量，和顾长风约的是五点三刻。眼下这个时间有些超出预期，林沛雨抬手给顾长风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可能要晚点，让他如果早到的话自己先找地方逛。
二十分钟后，办公室内传出一些响动，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几个中层领导鱼贯而出，Amanda跟在最后面，探头看了一眼林沛雨，招了招手。
“林律师！”
林沛雨吸了口气，捧起电脑踏进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里冷气很足，还有一股弥漫的烟味和人味。会客区域的茶几上有几只烟灰缸，里头是刚摁灭的烟头，Amanda伸手将窗户打开，抱怨了句“那几个管业务的就喜欢抽烟，熏得要死”，又转身抽了几瓶矿泉水放到茶几上。她招呼林沛雨坐下，推门出去前还给明煦递了个隐蔽的眼神。
明煦穿着衬衫西裤，扣子扣到最上面一个，看上去有那么点一丝不苟的精英范儿，他很年轻，很像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
霸道总裁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随意地靠向一侧扶手，身子微微前倾。他的蓝眸在室内略微偏深，盯着人看的时候莫名的有些严肃。
明煦问：“我想让你去苏市跟那个街前广场的项目，听说你拒绝了，想问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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