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面积不大,没几步就能整个转完。
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进门左手边靠墙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木头桌子,应该是充当了案板的作用。做工简易,连漆都没有刷,桌面布满了裂纹,桌腿上还有几条豁口。
木桌旁放着一口和它齐高的大水缸,钟岩掀开盖子,里面自然不会有水。石漆弯腰从缸里拿出了一个物什,看形状像是盛水用的器具。
“知道这啥不?”少年想考考钟岩。
“水瓢呗。”钟岩洞悉对方的用意,又加了一句。“葫芦。”
“可以啊。”石漆有点吃惊,善意地打趣。“城里姑娘居然连葫芦都认识。”
钟岩不想告诉他,其实她并没有见过长在地里的葫芦,但她在音乐教室见过被制成葫芦丝的乐器,尽管眼前的这只水瓢比她见过的那只完整的葫芦要大上许多。
学校的音乐课要选修乐器,小提琴、钢琴、萨克斯,都是热门。钟岩为了携带方便,就挑了只长笛。
在选乐器的事上,有人比她更会投机取巧,林致远给自己挑了一个口琴,小巧到能随时揣兜里。
钟岩当时觉得,如果选项里还有口哨,这人会毫不犹豫选择口哨。
升读高中后,钟岩和林致远的往来不再如小学初中那么密切。
以前,学校里他俩是同桌,放了学回家,一块儿写作业也是常事。
成为高中生后,林致远家离得近,依然走读上下学,而钟岩搬家后离得远,只能选择住宿,放学后的联系就断了。
一块儿断掉的,还有在校时的联系,哪怕两个人被分在了一个班。
附中学风严谨,成绩第一的林致远,想当然受到同龄人的追捧。
哪怕学霸顶着一张冷酷到能结冰的脸,课间还是有一堆人围着问问题,人群里女生居多。
钟岩才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倒数第五的人难道就没有尊严了吗?
两个发小难得默契地装路人,甚至开学一个多月,班上同学还觉得他俩彼此不认识。
附中的学生,基本各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并不是只关注学习成绩的书呆子。
入学后上过一段乐理知识的课程,所有高一新生都要选学一门乐器。根据乐器类型,学校统一调配音乐老师。
等到高一学年结束时,每个班要组织汇演,演出表现会计入这一年综合素质的考核。演出形式并不限定,可以选择乐器独奏,也可以班上两到五人合奏演出。
课上,音乐老师留下足够的时间让他们自由商讨组队,下一节课前把名单上交即可。
老师一走,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开学两个多月,但新同学里,钟岩并没有相熟的人。就连同宿舍的另外三个女生,钟岩和她们的关系也相当一般。她总是隐约感到她们对自己有些似有似无的敌意。
钟岩做好了汇演上独奏的准备,拿出下一节课的物理书,预习待会儿要讲的章节。
班上同学四处走动,所以当林致远站在她旁边时,钟岩根本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有人敲了敲她面前的那一堆书。
钟岩抬头,是那张看了快十年的脸,只觉得莫名其妙,眼神看向他,无声地询问。
“和我组队吧。”
听听这熟悉的语气,不存在什么商量的过程,就是直接向你传达这个决定而已。
钟岩想想也没什么不好,两人合奏的话,她还能适当偷个懒,便没有拒绝。
之后也没再管他,钟岩埋头继续预习。
结果同一堆书又被敲了。“你有想要演奏的曲目吗?”
钟岩摇摇头。
林致远见状,转身就要离开,边走边说,“那曲子就我定了,你配合。”
反正他背后也没长眼睛,钟岩这回连头都懒得点,接着阅读她的牛顿第三定律。
因为她低着头看书,自然就错过了周围同学的反应。
大伙儿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啊,说不定还有人心里在想,这是高冷学霸爱上笨蛋校花的桥段真实上演了吗?
林致远最后挑了一首叫《永远同在》的曲子,也是那两年一部大火的日本动画片的片尾曲。
钟岩没有看过《千与千寻》,林致远给他找了纯乐曲的版本,她听后觉得挺好听的。
可是,木村弓的曲子谱得好听,跟她钟岩的长笛吹得难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艺术的世界并不相通,老天爷给了她绘画的天赋,顺理成章就拿走了她的乐感。
反而是林致远,明明和她一同开始练的这首曲子,人家的口琴已经吹得像模像样。
林致远绝不是一个耐心的好老师,三个小时的磨练下来,这人的脸黑到不能再黑。
钟岩甚至觉得,跟他此刻的表情相比,早上给她开门时的那个林致远,完全称得上和颜悦色。
包拯老师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音量降到正常。
“你看啾啾。”说话的人指了指阳台。“你觉不觉得她在害怕?”
钟岩知道林致远是在讽刺她。但她盯着啾啾看了一会儿,觉得林致远观察得好像也没错。
啾啾是林爷爷养的一只金丝雀,平时十分活泼,见到熟悉的客人,会在笼子里兴奋地飞上飞下。
可这会儿呢,却蔫了吧唧地蜷在角落里。
钟岩自己不聋,吹得时候不觉得,但听林致远录下来的回放,只能说,两个人的合奏,完美地做到了各演各的,互不干扰。
一边悠扬轻松又明快,一边凄厉沉重又晦涩,难怪啾啾会害怕。
还好面对学习时,钟岩算是一个有韧性的人。她从未打退堂鼓,反而越挫越勇。几个月的坚持,进步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刚放寒假的时候,林爷爷听了几次钟岩的独奏,曾语长心重地对她说,“颜颜啊,咱能换样乐器不?”
见这孩子坚持,也没接着劝,只是每回钟岩来家里练琴,老头都借口出门遛鸟,逃过一场荼毒。
开春后没几个月,钟岩的长笛越吹越好。林爷爷不再出门,啾啾也不再害怕。
六月底的音乐汇演上,两位老友的配合天衣无缝,琴声笛声相得益彰,音乐老师顺理成章地把那一年的最高分给了Always With Me的合奏。
很快高二重新选科分班,钟岩能被分到其中一个实验班去,这次汇演多少起了一些作用。
结束脑中的回忆,钟岩的视线回到这只表面被磨损得厉害的水瓢上。
可惜这么多才多艺的葫芦了,当时班上没有一个人选择葫芦丝,和它一起落单的还有唢呐。
“厨房,没有水源吗?”钟岩仔细看了一圈,提出了疑问。
“你说自来水吗?我们这儿农村以前都喝井水,你还记得我们刚进村的时候看见的那口老井吗?那应该是复兴村的村井,以前家家户户都是去村井那儿挑水回来吃。”
“挑水这活儿还挺累的,家里得有个好劳力才行,来回挑个三四担,把这水缸储满,够一家子用一段日子的。以前我爸在江西当兵,家里的水都是我叔叔负责挑回来。要是那些离村井远的人家,也能花些钱在自己院子里打一口压水井,会方便很多。”
“我记得我们家两千年左右吧,建新楼房,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家。格局就都变了,安了自来水管道,厨房和卫生间也全部改造成城里房子的那种式样。其实有时候,我还挺怀念家里的老房子的。”
钟岩记得石漆口中那个村井的位置,离这里并不近。
她不知道,父亲常年在北京,祖父母独自在老家生活,要怎么解决用水的问题。
是年迈的爷爷担着那么重的水桶,往返那么远地挑水吗?
厨房里除了灶台,案板,和水缸,已经没有更多的物件。
“出去吧,看看正屋。”
房子的门框有点高,石漆进出都需要把头低下来一些。钟岩的身高用不着低头,她跟在石漆后面离开了这间小屋。
本以为正屋会和厨房一样不上锁,结果却不是。
正门上显眼地挂着一把铜锁,他们连推的动作都无需尝试。锁倒是不大,有些陈旧,黑色的锁身上嵌着“永固”两个字。
石漆把锁上的金属倒U往上提了提,奇迹没有出现。
既没有钥匙也不会撬锁的两个人,放弃了进屋的可能,打算院子里再转转便离开。
这栋房子本身没有修葺院墙,只是因为左右两户的邻居都砌砖封了自家的院子,所以跟画上相比,显得他俩现在所处的地方相对密闭。
利用房子的外观很容易辨认里面的格局,中间一间是堂屋,两边各有一间大小一样的卧室。
卧室都开了朝南的窗户,石漆试过,每扇窗都从里面锁住了。而且正屋的窗户一点不比厨房的窗户状况好,就算把脸贴在玻璃外面,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钟岩走到厨房门口,把木门关紧,打算叫上还盯着窗户努力的石漆一块儿回家。
这时,隔壁那户人家的二楼,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妇女探出身子。女人烫着一头卷发,看起来有些凶,朝着鬼鬼祟祟的两个年轻人喊话。“你们谁呀?”
钟岩抬头看向陌生的村民,没想好要怎么回话。
石漆听到乡音,几步走到院子里钟岩站着的旁边,笑着用方言回话。“婶子好,我们是这家的亲戚,回老家来看看,没带钥匙,进不去屋呢!”
倒是合理的解释,但是“亲戚”这两个字仿佛让妇女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喊道,“你们等等啊!”
钟岩和石漆面面相觑,站着没动。
隔着一道院墙,都能听到旁边那户人家的动静,院子的金属门被推开,或许是动作急促,和水泥地接触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两道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老一中。
中年人就是刚刚跟他们对话的阿姨,手上搀扶着的老年人已经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看起来要比石奶奶年长不少。
还没走到面前,远远地看到钟岩,就激动地喊着,“孩子你是颜衷吧?是颜大哥的闺女。”
中年妇女对着她说的是普通话,钟岩瞬间就愣住了,石漆也是。
这时候,白发奶奶走到他们身前,颤颤巍巍的双手,抬起了钟岩的左手,然后是右手。
两只年轻的手被一双满是沧桑印记的老年人的手紧紧地握着,奶奶的嘴巴不断地张开,闭合,说话时的情绪很是激动。
石漆回过神来,立刻给钟岩翻译。
“奶奶说,她是你舅奶奶。”
中年阿姨在一旁解释。“我公公和你奶奶是亲姐弟,我老公和你爸爸颜回是表兄弟。”
这下钟岩算是弄清了关系,理论上她应该叫这个阿姨为婶婶。
通过婶婶的口,钟岩得到了更多家里祖辈的信息。
她的奶奶姓杨,是土生土长的杨家村人,有一个弟弟,就是住在隔壁的舅爷爷。姐弟俩很小就没了爹妈,姐姐一个人把弟弟带大。
家里地不多,又没有成年男劳动力,日子过得很苦,钟岩的奶奶在村里一直到年纪很大也没嫁得了人。
至于钟岩的爷爷是哪里人,婶婶也说不清,总之是个外乡人,家乡很穷,逃荒逃到了他们这里,也没娶上媳妇。
后来,年纪都挺大的爷爷奶奶就走到了一起,成了家,有了儿子,也就是钟岩的父亲。
虽说爷爷是入赘,但钟岩的父亲并没有跟着奶奶姓杨,而是从了爷爷的颜姓。
舅爷爷,也就是给钟岩讲这些故事的婶婶的公公,前年刚刚过世。
据婶婶讲,她公公走的时候,钟岩的爸爸是回老家参加葬礼的。
婶婶又问钟岩,怎么这次回来没见到她爸爸。
钟岩编了瞎话,说她爸工作挺忙的走不开,而她放暑假了没什么事,就一个人回老家来看看。
他们站的这院子里空无一物,甚至脚下所踩的还是原始的坑洼不平的泥土地。
已经快到晌午,舅奶奶说什么也不让他们离开,一定要留下吃顿饭才行。
钟岩拂不掉老人家的好意,石漆更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一行四人离开,去了隔壁的院子。
婶婶把他们送到家里,安顿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自己又急急忙忙骑上电动车,出了院门。
本来婆婆和她两个人在家,田里摘点青菜,锅里下把面条,就是顿很正常的午饭。
可十几年才见一面的外甥女,怎么也不能就给人吃碗素面啊。时间来不及买菜回来烧,婶婶这才不得不去铺子里买现成的卤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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