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斟!”
晏醴从梦中惊醒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她一眼看见床边的郁雾,急问:“什么时辰了?霍斟呢?”
郁雾慢吞吞收起针具箱,撇撇嘴道:“两天了。霍侯啊,自然是在大牢呢。”
晏醴被扎晕前可是清醒得很,她刚回府得知霍斟被下狱一事郁雾就接着赶了来,如此算来,郁雾比她还更先知道这消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郁家的情报网就已经遍布天京。
可算是知道为何当时长卿堂被排斥在天京外了!若是有这样一家庞大到泛及各国的情报机构驻扎天京,那可真是断了各家卿大夫的野财路啊!岂能容得长卿堂在天京繁衍生息。
她撑起了身子,只觉得浑身酸软,脊背上蔓延着阵阵刺痛,像不是自己的身子了似的:“师父不是说人妇少男一室有碍你清白?怎么肯收留我两天。”
他鼻孔里闷哼一声:“哼,你是我徒儿,这天底下哪有师父须得避讳徒儿的道理。”
“行吧行吧,师父最厉害师父无所不能。”晏醴揉揉肩背,只觉得这副身子酸胀得厉害,动一下便牵连全身筋脉如同牵机,“不对,你是不是趁我不省人事拿我练手了!这次怎么连脚趾头都在疼?”
“啧啧,练手?诛心啊你!太侮辱我了吧,你师父我还需要练手?!”
“我还有急事!”不与他多缠,晏醴穿上鞋滚下了床,踉跄着出了长卿堂。
“喂!虽说熬过了五天,但不是一劳永逸,你要小心!”
“知道啦!”
听说祁涟已经从宫中回府,晏醴来到蘅芜苑时,却见偌大的园子里空无一人。四处找寻一圈无果,正驻足,突然,看见池塘边一剪纯白的身影。
火红的枫叶纷纷扬扬飘落,覆得小亭满头,亭中人立于一角,正给锦鲤喂食,他的乌发散开,白纱影影绰绰透出他纤薄的轮廓,好像随时要被风吹走。
红叶落在他耳梢,晏醴轻轻走上前去,小心拨开那枚红叶。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祁涟猛地转过身来,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晏醴被他盯得心里打鼓,连忙抽出手来,挪开目光,望向塘中扎堆找食儿吃的鱼儿,有一搭没一搭道:“你将锦鲤都养的硕大肥美,怎么自己反而越发清减。”
祁涟的手落在了半空,还是垂下来,自嘲地低头笑了笑,继续喂鱼:“硕大肥美,嗯,不失为形象。”
“霍斟……”
似是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只说了两字,祁涟就打断她道:“最近千春楼来了个有名的戏班,阿醴等一会,一会儿便到了。”
戏班?在这紧要关头还有闲工夫听戏?就算是做戏,在她面前何须做戏,怕要见的才不是戏班吧。
过不多久,蘅芜苑堆满枫叶的戏台子就被清扫出来,名角们收拾行头上了场。戏台子隔着一洼池塘便是一座小阁楼。
此刻,阁楼上层拉起了一道纱帘,纱帘后,一穿着旦角儿头面的男人一摇一摆到祁涟和晏醴身后。
“呦。”隔着头面妆容,晏醴扒拉开他发饰的穗子,扣下一块墙皮一样厚的白粉,又端详了许久,这才辨认出来——“这不是刑部的张大人吗?”
张自清被晏醴这举吓得头冒冷汗,求救般望向祁涟,却见祁涟举重若轻般捏一盏茶,笑看着这拿自己当玩物的安定县君。
无可奈何,扮成戏子的张大人边擦汗边道:“县君还请自重。”
祁涟向两人引介道:“这位是安定县君,也是……冠军侯夫人,这位就是刑部侍郎张自清张大人,你也见过了。”
张自清擦着止不住的汗,作了个揖。
晏醴指指张自清的脸,对祁涟比了个大拇指:“这也太隐蔽了,不扒掉一层皮都认不出来。”她拍拍张自清的肩,不住地赞许,“张大人长得清秀,扮旦角儿别有一番风韵呢!”
张自清逢迎上一脸假笑,又带着头面妆发,一半黑一半白,更像是个迎来送往的黑白无常,他挑了挑眉:“我自问与安定县君从未有缘相见,怎么县君倒好似见过在下?”
晏醴也丝毫不输气场,捻一捻手腕上的珠串,巧笑道:“本君虽没亲见过张大人,但与您夫人可是投缘!尊夫人对您的敬爱之心一片肺腑,一手好丹青更是将您描摹得勾骨**,端详过多次了,怎会认不出来。”
祁涟正在小桌前慢酌着茶水,闻言,勾了勾唇角。
这张自清是刑部大员,一向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油条,但京城人人皆知,他这人极为护内。他那妻室温氏更是京中出了名的母老虎,在家中说一不二的。祁涟是早就知道晏醴搭上了温氏这条线,却不知她俩已经发展到分享房中缱绻之事了?
听到这,张自清一张老脸霎得一白,话都说不利索了,咂咂嘴道:“啧啧,这,我是知道县君与我夫人颇为投缘,可是她怎么连这……这都……跟您说啊……”
“哈哈哈哈哈……”闻言,晏醴大笑起来,“张大人莫不是误会了,只是人像画作而已啊,站着不动的那种。”
“这……这……害!”张自清已然无言以对。
这自己还没倒戈 ,家里那位就已替他选了阵营,这他还有的选吗?怕不是朝中人都已经当他是四皇子派系之流了,自己还不自知呢!
半晌,经过万般纠结挣扎,他终于认清现实,一拍大腿,决然赴死般道:“说吧,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祁涟优雅抬手,指向对面的座位:“请!”
张自清坐下,祁涟为他斟一杯茶,不慌不忙道:“若我没记错,您主管刑事问讯?”
“正是。”
“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大乾诏狱,黑压压的回廊里传来一串脚步声。
突然,“啪嗒”,清脆的锁链声叮叮当当的逐个解开,牢房门被打开,晏醴透过门柱的缝隙看到了里间的人。
他一身脏兮兮的麻布囚衣,正端端正正地盘坐在干草席上闭目冥思,头发却依旧束成个利落的小冠,与这落魄的境遇迥乎不同,他的脊背永远挺立,那么宽阔,那么值得倚靠。
“进去吧,只一会儿。”狱卒紧紧盯着她,见她点头,才勉强走开。
晏醴费劲地拎着个大大的食盒,足有她半个身子那样高。她故意地喘着粗气,使了半天劲也没能把食盒抬到桌上。
她知道霍斟定然听见了,他却始终不睁眼。于是她打开了食盒的盖子,一碟碟的拿出了她的拿手好菜,将饭香往霍斟那边扇了扇,瞄一眼他,可他却好像打坐成仙了似的,全然不为所动,眉头都不蹙一下。
“夫君。”晏醴坐到他身边,双手立马就环上了他的胳膊。
“阿哥?”她在他眼前晃了晃。
见叫不动他,晏醴唇角一勾,挑起一筷子菜来,喂到他嘴边,“张嘴,啊——”
霍斟的鼻头耸了耸,似是闻着还不错,乖乖张开嘴。
谁知,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还不等咽,竟就被他“噗”一口吐了出来。
这回他倒是终于睁眼了。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指着晏醴憋了半晌,才闷哼道:“你做的?”
“嗯!”晏醴大大方方地点头。
“呵。”霍斟无言以对,干笑着,“五天了,阿醴,你夫君已经被关了五天了,你第一次来看我,就给我吃这个?”
晏醴见好就收,一个攀缘搭上他的胳膊,头也往他怀里拱:“这几天,我确实有些忙……不过!我也一直在为你打点着!夫君且再忍忍,马上就能回家了。”
没料到,霍斟这厮竟然“啪”地甩开她的手,反手捏起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则环在她脑后,迫她根本无法动弹。
“这五日,就连重伤的留安都来看了我好几次!偏偏你,我的正头娘子,一次都没有来。”
“我……我是有事耽搁了。”晏醴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里头竟有晶莹的水光打转,她霎时就乱了心神,只盼他能快快闭上那对摄人魂魄的眼睛,一瞬间,她吻上他的眼睛。
一吻过后,他却松开了手,眼角红噗噗的,坐正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委屈得很。
晏醴笑道:“是件好事,等你回家,我们同贺!”
听到这,他才痴痴地转过了头来,盯着晏醴看个不够。
“什么好事,不能说吗?”
“现在还不能。”她巧笑着,纤手却抚上了霍斟的唇边,心疼得耸了耸眉,“几天没理,都长出胡茬了。”
“不碍事。”
晏醴却突然想起什么,在食盒底层翻找一番,拿出了一把铜刀,举起给霍斟看:“我给你剃须吧!”
话音未落,却笑见这人已经仰头一躺,没羞没臊地枕在了自己腿上,只那双亮闪闪的眸子依旧痴痴地望着自己。
自从在部日族让他躺在自己膝上为他浣了几次发后,这人竟就没完没了地享受起来了,总要躺在她膝上耍赖。
她用铜刀沾了沾水,一双纤指擦了油仔细摩挲着膝上人那细细密密的胡茬。慢慢的摩挲,慢慢的刮蹭,生怕一不小心就给他毁了容。
俗话说得好,男人的美貌妻子的荣耀,这要是自家相公毁了容,她可怎么有脸出去吹嘘。想着想着,那日在家宴上几个大嗓门的官眷妇人看到霍斟的美貌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哑了火的样子又浮上脑海,她抿唇憋笑,本以为无人看见。
“嘶。”突然,膝上人呜咽一声,缩了缩脖子。
晏醴吓一跳,赶紧收了刀:“怎么了怎么了?”
谁知他却一脸得逞地笑道:“娘子这么疼我啊?”
看他这小表情就知道他是装的,晏醴撇撇嘴。
“我疼,娘子也疼,这就对了!”霍斟勾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头,“怎么走神呢?”
晏醴道:“奥,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怎么救你出来呢。”
瞧她方才一脸偷偷摸摸的痴笑就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显然霍斟并不打算揭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虽身在牢狱,却不是无所知无所能,你只需照顾好自己,别担心。”
晏醴摇摇头:“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担心……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杀你了。”
“那又如何?你夫君好歹也是杀遍百千敌军的仵官阎罗,他们能奈我何?”
晏醴拔下了乌发上的一根银花簪,“啪嗒”摁下了银花,一排尖锐的利齿便破簪而出。她在手里把玩了两圈,又在霍斟眼前晃了晃,便塞到他手里:“呐,你给我的这根齿簪我一直戴着。诏狱里查的严,有棱有角的东西都带不进来,这个留给你防身。”
霍斟看着那齿簪,一时面露凝重,两腿发力便从晏醴膝上弹起了身。半晌,吞吞吐吐道:“阿醴……你早知道这齿簪是我给你的?什么时候?”
“从我在济源城第一次见到它时。”
还记得,当时在济源城里,那些暴怒的流民将晏醴和莫喜逼到无路可退,后来更是把她们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晏醴挡在莫喜身上,差点死在那。就是那时,霍斟扔出这齿簪,助了她一力。
不过,如今细想来,当时他一直怀疑阿醴的真实目的,可是冷眼旁观了好久,就为试探她的反应。怎么办?当时那个自己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小丫头以后竟做了自己的娘子!冷眼相待是真的,袖手旁观也是真的,这可怎么解释啊!
霍斟真是后悔,若是能回溯到过去,定要告诉当时的自己:你个臭小子也忒呆了!试探也没用的,这丫头比你更狠,更做的出,你玩不过她的,不如老老实实就范当个娇夫吧。
晏醴观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笑道:“谢谢你啊,当时救命之恩。”
霍斟尴尬笑笑:“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看我被打很好玩吗?”晏醴撸起了袖子,一副准备开干的架势,“这账我也忍了好久了,不如今天咱俩就来算一算!”
“阿醴~”霍斟慌忙往后一撤胸脯,躲开一寸距离,手却捂上了胳膊上的伤痕,娇嗔起来,“打死我可以,起码让我做个明白鬼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齿簪是我给你的?”
想了想,晏醴摇摇头笑道:“不告诉你!”
当时其实是严晨发现霍斟异常珍视这齿簪,觉得新奇,便偷了那簪子来要送给她作搭讪之用的。这种陈年往事自然不能让霍斟知道,不然若是他的醋坛子属性大爆发,肯定得醋到明年不止了。
“你在这里,多加小心。”晏醴附上霍斟耳畔,悄声道,“我已见过了张自清,他会助你。”
霍斟却倏而抓住了她的手:“阿醴,你不要逞强,不要做危险的事,有事等我出去再商量!”
晏醴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不是一个人,不会与他们搏命的。”说到这,霍斟心里却还是忐忑,她一贯说一套做一套,嘴里更是没半句实话。
他道:“你要记得我在部日族说过的话,你永远可以依靠我,你现在有个家,有家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