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知道自己在神志不甚清醒的情况下,头脑一热说了重话,伤到了他,现在我又着急想道歉,可他再度不见了踪迹。
周二,也就是最近几天我最后和他见过面的日子。
那天我深思了很久,最终带着满腔悔意下了班。
下午精神便恢复了不少。回去时我将车开到距密林中心还有大约五公里的位置,然后停下来,一路朝家的方向跑去,直到能清晰瞧见祖宅的正门时,又原路跑回。
重新回到车里,几乎已经要用“爬”的了。
听起来像是在自虐,但如果我不这样做,便又只能在深夜擅自加大褪黑素的剂量了。
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审阅文件,不足以让我产生难以抵挡的困意,但从外部给机体施加的疲劳感就不一样了。
系好安全带,开车强撑着走完了最后五公里,回到家后,经过一阵简单的洗漱,意识正被睡意蚕食得厉害,于是上楼回房脱下外套便睡下了。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好像再过段时间就满二十七岁了,我总要在已经没剩几年的青春里,再挣扎一段时间吧。
在接近零点的时候,我醒了。起来在抽屉里翻出点压缩饼干吃了,下楼刷了刷牙,又回卧室躺了半个多钟头,再次陷入了梦乡。
入梦之后,听觉似乎是最先启用的,视线最初是一团黑,颇有种音画不同步的感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用异国的音调、铺张的词汇诉说着什么。
耳朵试图捕捉关键信息,但话实在太密,连自己都听不清。待我像终于睁开眼一样能够看清眼前的世界,那句话才开始在我耳边清晰地回荡:
“Je t'aime…(法语:我爱你)”
这是那个让我失控的夜晚,在荻落山的半山腰,从我唇齿之间蹦出的最后一句话。
不安分的右脑将我重新置于那天的场景,并操纵我的感官,使我看到与当时如出一辙的他的神色与目光,嗅到别无二致的他的气息,摸到一模一样的他外套的边缘。
我愣了好久的神,感受到臂弯逐渐变得空荡——是他放弃了对我侧身的倚靠,迎着月光,以迷恋的眼神注视着我的脸。
呼吸掺杂着酒意扑向我的脸部皮肤,越来越近,压迫感也越来越强烈,我不由得紧闭双眼,心中莫名害怕这样的靠近。
直至我以为就要和他脸贴脸时,他忽然偏头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在告白?”
我惊愕地猛然睁开眼,发现他正搂着我的脖子笑。
没有说话,我缓慢将身子从他身下抽开了。
然后,梦醒了。
-
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我照常去公司上班。
星画又早早地将项目资料叠放到了我桌子上。
往办公桌前一坐,玻璃窗外的冷风灌进室内,呼呼作响。我有些茫然地起身准备关窗户,而刚见到外面的情景时,不由得愣住了。
晶莹而小巧的雪花,在原本喧闹的城市上空安静地四散飘落。
似乎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南方的初雪,总是下得这么含蓄而温婉,象征性地来过后,只在城市周围的山丘顶上留下若隐若现的痕迹。
这么想来,似乎离跨年也没剩几天了。
一年到头,又是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就这么混过去了。
我默默地站在窗前,忽然生出了一种想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点上一支烟抽的错觉。
果然,南方的雪景的确没什么可看的,最多当个稀奇。
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但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笑。
镜头醒来前梦境最后的场景,还在我脑际循环播放。雪还一直在下,将空气里所有嘈杂都包裹进那份纯白,静得我心里发慌。
明明是雪天,关于他的一切就不应该浮现在我脑海里。
因为他从没陪我看过雪。就像彼岸花的花与叶,雪花和他的脸庞,从未同一时间在我的视线里闪过。
在芳晚,一年之中少有的雪天里,他从不出门。
在沐秋,雪便更加罕见,我唯一见过的一次,是在我十八岁生日后的第七天,即他离开我之后的第六天。而且听说从那天起直到去年我二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在沐秋的主城,也就是我在沐秋学习生活的区域内,再也没下过雪。
不知怎的,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时,眼眶便如同犯怵般一烫。我猜我应当是不喜欢雪的,好像不单单因为雪花在手里融化时,会带来持续的微痛感。
眼睛有些酸涩,我依然将手伸在窗边固定不动,固执地想随缘再接住几片雪花,哪怕裸露的手已经冻得通红。
“咚咚咚……”敲门声稍显急促,同时给人陌生的节奏感。
“进来。”我的应答声如雪花飘落般轻曳着。
耳朵好像充了血,听着来人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还险些以为是不明来处的模糊鼓音。
抽回微肿的手,我叹了口气后缓缓转身。
“你来这里做什么?”刚刚放在窗外的手已被冻得有些麻木,清楚地望见来人后,我诧异得握紧了拳头。
Joan摊摊手,轻笑着调侃道:“怎么?法律规定这是你的专属地盘?”
“爬好几层楼到这里来,总有什么目的吧?”深呼吸一次,我立即关了窗户,坐回转椅上,抬手示意她坐。
瞪了我一眼,Joan几步就走到客用沙发边坐下了:“有事啊,当然有事,而且这次我就直说了,你也别乱开玩笑。”
“嗯。”两手交握,我等着她的下一句。
状态稍作调整后,她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怔愣了片刻,我莫名心虚地将目光转向紧闭着的玻璃窗:“没有,只是……我单方面在胡闹,是、是有点口不择言了。”
闭眼凝神,她思索了片刻,摆出无奈的表情:“唉,我就说,你不知道现在临时办公区那边有多‘低气压’?”
冻红的手指被另一只手掐紧。
“是……么?我知道他现在心情很糟糕,肯定也不想见我吧?”
“昨天看他脸色是不太好,至于今天嘛,工作资料一发就见不到人了。”
我腾地坐直身子,随即又害怕自己因激动而失态,慢慢调整呼吸。
“我以为只有我联系不上他,”我胡乱地搓着手指,“他明明是公私分明的人,这样赌气又是为什么呢?”
Joan板着面孔撇撇嘴:“管他为什么,你去哄哄人家不就知道了——把人哄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轻叹一声,我起身走到客用沙发前,和她四目相对:“是我的错,我也一直在想,该怎样再向他赔罪道歉,可目前线上线下都找不到人!”
“嘶……总之,这件事主要交给你负责,”苦笑一般轻哼了一声,她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而且提醒一下,我可不光是为了合作项目考虑,也是在想办法解决你们的个人问题……”
Joan最后学着母亲爱抚孩子的样子,揉了揉我的头发,同时目光沿着我的身侧由上而下:“你要感谢我也可以——哦,手都冻红了,自己注意点,小心生疮!”
不急不缓地转身,她又踩着高跟鞋准备离去。
“等一下!”脑中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我靠在客用沙发旁叫住了她。
“有事?”
“嗯,有个问题想问。”
我将几乎有点失去知觉的手贴在后颈上,试图让其慢慢回暖。
“Demandez.(法语:请)”她双手抱胸望向我。
抿了抿唇权当酝酿语言,我缓缓开口道:“他……懂法语吗?”
问题一出口,便见她若有所思地揉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皱眉问道:“你说的懂是指……能听懂,还是会说,或者……”
“能听懂。”手迟缓地牢牢后颈。
“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她游移地摇了摇头,“如果这事对你真的很重要,我可以尽快找机会试探一下他。”
撩了一把前额的碎发,我重新坐回办公桌前:“嗯,那就谢谢了。”
-
快到中午的时候,雪停了,世界慢慢又嘈杂了起来,可办公室里,依旧是狭长的沉默。
我掏出了手机,打开聊天软件,刻意避开主页右上角的搜索键,往下翻找聊天记录列表。
记得我给过备注——的确,很快就找到了。
“小庄,你们这段时间忙吗?”(上午11:53)
“抱歉打扰了,我想这个周末约幽篁到城里来见一面,有些话想和他说。”
“如果你有空的话,麻烦周六之前给我回个电话,谢谢。”
匆匆发完消息后,我便稍微收拾一下去了食堂。
“好的,大哥。”(中午12:16)
消息回复得简单明了。
大概他们也快到午饭时间了吧?
“需要我马上也跟幽篁提一下这件事吗?”
“不用,哪天你回电话的时候让他在旁边听吧,我会和他说清楚。”
“没问题。”
“我这样和你说话,不会让你感觉被冒犯吧?”
“没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哈哈,你能这么想就没什么问题了,我还担心只约幽篁出来,会让你觉得被排斥呢。”
“没事的,我不介意,让他跟你一起出去我也放心。”
“好,那就再联系。”
“嗯,下次我们几个也可以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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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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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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