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夏费心费力地和卢西斯解释“市场经济”、“交易”、“公平”等概念后，打了自己一巴掌，发现自己得从根本的东西开始说起。
“为什么那样对待别人？”
“什么？”
“你对我、对精灵、对仆人，都不一样。”
“因为你们不一样。”
这里是没有人权和平等这类说法的。米夏铁青着脸摇头：“一样。”
“你，拥有知识。精灵，拥有力量。仆人，什么也不会。”
“他们为你准备食物，收拾屋子，照顾我们的生活。”
“谁都能做他们的工作。”
“但没了他们，谁来做？”
如果划分出三六九等，那即使最下等的人消失了，阶级还是会自动分层。
“世界不是这样构成的。”米夏拿笔画出金字塔，打了个叉，“强弱不是高低，每个人都有她的位置。但缺了谁都能转……所以谁都不重要，谁都很重要。”
她画下了一个圆。
卢西斯被她弄昏头了：“神在制作时，就排出了优劣。”
他夺过笔，用线条把圆划成无数块，指着最大的一块说：“龙，得到最多的喜爱，无法反抗。”
那些小得像面包渣的就是人了。米夏想说未来龙也会被人杀死，但为了自己的健康忍住了：“这是压迫。所以是神设计了这一切？这个世界真是垃圾。”
对她亵渎的发言，卢西斯反而没表现出怒意，顺从得可怕：“世界，就是这样的。”
“你又是什么？”
“……”卢西斯避开了这个问题，“你如果拥有力量，还会关心仆人吗？”
米夏道：“少瞧不起人了。我出生的世界，早就学会了修正自己。”
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但文明出现时，帮扶弱者也渐渐成了美德。
何况自然法则中也不光是残酷的欺压，而是能量与物质在食物网中的循环。但卢西斯所在的这个世界太过不完整，神力填补了无法解释的空白，于是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也受到影响。
“如果我有一块面包，我旁边有一个和我一样饥饿的人，不论是谁，我会与他分享。”米夏说，“那以后在我饥饿时，也会有人与我分享食物。”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做和你一样的事？”
“我管不了他人，至少我自己会这么做。而我的存在证明世上不全是自私冷漠的人，概率不为零，那就还可能有其他人。
“世界是这样改变的。”
卢西斯看上去还想提出更多具体情况进行反驳，米夏打断他：“向我解释，你召唤我来，是为了什么？”
“我还没达到足够解释的语言水平。”
“你先说，学外语又不能一蹴而就……”米夏赶紧删掉难懂的成语，“没法一天学会。未来我们还能继续交流，不断修正。”
她的态度如此冷硬，没了那种一贯带着玩笑的轻松感。卢西斯发现自己竟无法反抗，拿起滑石，开始尽力说明：
“接下来说的，是秘密，只能用神无法理解的语言，不然，会被听见。
“高塔，我的主人，龙命令我设计出的……载具。
”召唤你，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学会你的语言。
“另一个，是制作……坐标，让载具，抵达你的世界，逃离……神。”
为了帮助理解卢西斯用画工呈现出“坐标”——地图上画下的一个圈，“载具”则是今日米夏看见的那头贵族骑着的巨兽。米夏顾不上深思自己的解释是否正确，追问道：“为什么要逃离神？”
“毁灭，再过不久，神要毁了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卢西斯露出了踌躇：“我们，不符合神的要求。主人，预见到了毁灭。”
又来了，这个世界怎么老是濒临末日，但毁又没毁掉，还是苟延残喘到了她所在的时空。
米夏呵呵：“神的要求是什么？换做是我，也很不喜欢这个世界。”
“神分裂自己，创造了世界，无法沟通。每一百年，祭祀中，我们奉上果实……但祂，从未满意。
“下一场祭祀，就在年底。”
“果实”不能从字面来理解，大概是“成果”、“工作汇报”一类的东西。“一百年”倒是个关键信息。米夏撑着头，记下“祭祀”一词：“那‘坐标’呢？你要我做什么？”
卢西斯翻出几卷图纸，在地上摊开：“用你的……血，标出方向，我们，打开道路。”
他用笔尖扎破指腹，解释了“血”这个单词。图纸上的法阵和米夏见过的各层传送阵很像，但米夏想起画阵时用的大桶大桶的黑龙血，脸色难看：“把我榨干都画不出一个……需要多少血？我会死吗？”
“一滴，就够。只要有，就行。”卢西斯摇着头用小水晶瓶接了指腹上的血滴，收入袖中，“重要的是，你的同意，契约。”
“契约”是刚才聊起“交易”时两人达成共识的概念。异世界的“同意”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就像菲尔多恩的血，他自愿给出的会成为祝福，强行夺走就会是剧毒。
米夏心底松了口气，好歹她不会被绑着取血了，只要她不同意，这个世界就没法偷渡到地球。
“我怎么可能同意。”米夏冷笑，“你是说，要我的家乡接纳你们这批霍霍完自己的土地还不够、还要侵占我国领土的人？”
这句话卢西斯没能完全理解，但他听懂了上半句。盯着米夏看了一会儿，他笑了出来：“你刚才说，会把面包分给任何一个饥饿的人。这样看来，你并不会。”
“那是因为！”米夏捂住嘴，“……那不是我的面包，我不能决定。”
卢西斯没再反驳，开始收拾满地的卷轴。他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米夏有些吃惊，米夏爬过去一起收拾，问道：“我不同意的话，对你来说就没用了？我会被怎样？”
“离开，是主人想要的。”卢西斯动作一滞，“你，可能说的没错，我也是人族，和你们，仆人，一样，只有百年不到的时间。”
哪止百年？米夏满头问号，难以相信卢西斯是普通人类。
“我想要的是，验证真理、力量，做前人做不到的事。”他继续收拾卷轴，“去不去你的世界，对我来说，不重要。世界毁灭，也不重要。将你召唤到这里，我已完成，我的目标。
“你若想要回去，需要等我的主人醒来，向他祈求。
“但那是，你们的事了。”
这个卢西斯是个疯子。米夏把卷好的羊皮卷递给他：“不学中文了？”
“……要学的。”卢西斯微微恼怒，“你也，需要我。”
需要他照顾她，保护她，教她此处的语言。
卢西斯想起“交易”这一概念，按米夏的说法，他才是吃亏的那一方吧？
她来这又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我认识一个与你相似的人，之前一直把你当成了他，所以对你的要求比较高，态度也摆错了。”米夏朝他伸出手，“现在，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
米夏强硬地握住他的手：“握手。这是地球的礼节，我们早就不下跪了。不觉得这样更简单、更省时吗？”
卢西斯莫名其妙地被她拉着胳膊上下晃动，在米夏松开手时，才回过神来：“与我相似？那个人，是谁？”
“你不会认识的。”米夏沉吟，“……不对，或许总有一天你会认识他。”
“？”卢西斯皱眉，“他也是神使？你和他，是什么？”
米夏笑笑：“他还真是。嗯，他是我的……朋友。之前我对他有点误会，现在想来，他算是个不错的人了。”
比面前这个卢西斯好多了。
“朋友？”
这又是一个现在的卢西斯不懂的概念。米夏做了个鬼脸：“你要是改一改你的性格，我也愿意与你做朋友。”
“不用。”卢西斯拂袖走开，“我们只是主人与客人。”
“有你这么待客的吗！”米夏在他身后大喊。
他只装听不见。
*
在宫殿之外，侏儒和普通人类是奴隶，兽人是苦力，半身人是宠物，精灵和一些会魔法的混血种是贵族。一个没有主人且没有力量的人类，是无法单独行走在街道上的。
龙血的祝福还没完全消失，米夏发现普通刀刃伤不了她——她切水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反而让刀卷刃了。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敢赌，万一有人绑架她或是给她下毒呢？总之，每次出门她还是会去找卢西斯报备，借上一两个保镖。
卢西斯有时也会与她同行，但今天他在对着一堆资料抓耳挠腮，连米夏的声音都没听见。
米夏不再理他，自己去门口找了守卫联系相熟的保镖，牵着猎豹的木精灵很快出现，与她打招呼。
“你好！”
这是她教会木精灵的少数几句中文，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卢西斯那么高的语言天赋。米夏从胳膊上挎着的提篮里挑了块肉，喂给猎豹后这头优美的野兽喷着气，同意她坐到自己背上。
“‘今天去哪’？”木精灵问道。
“‘你之前推荐的地方’，”米夏在石板上写写画画，展示给他看，“我记得是……‘森林’？”
木精灵笑了：“‘你不擅长画画’。”
她不擅长的事可多了。“‘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长处’。”
猎豹载着她们，踩着屋顶疾驰，瓦片碎裂的声音自身后频频响起。米夏一边在心底道歉一边记下那些人家户，之后她再去赔偿好了。
错误和冒犯并不可怕，反而增加了她与他人接触的机会。
“谢谢”和“对不起”——卢西斯不会的词语，她在和其他人聊天时学会了，还教了他们中文说法。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她在渐渐适应这个世界。
没榜，但有稿就发尽量在今年写完:3
另外托本文的福我米画师考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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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落后的创世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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