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不大,下人打理细致,环境不算差。
碎石嵌在青砖间,落叶被扫开堆在树根下。门前的灯笼还是旧的,许是很久没换了。站在檐下,能听到隐隐的咳嗽声。
燕黎漪抬手敲响门,道:“殿下,是我,燕黎漪。”
屋内安静片刻,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木门被人从内打开,燕黎漪也终于见到了萧淳熙。
“见过公主殿下。”
萧淳熙拉住要行礼的她,压着声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她面上焦急,拉着她走进里屋,发间的珠钗罕见地碰撞出声。
燕黎漪任她拉着,道:“担心你便来了。”
萧淳熙回头:“简江冉同你说的?”
她启程时燕黎漪还未回上京,她南下不过几天,追来如此快,也只能是简江冉告诉的。
“她放心不下,我亲自来一趟也能放心,”燕黎漪瞥见桌上的宣纸,道,“这是什么?”
“我来之前,钦天监告知有新的天象,”萧淳熙道,“这些时日大雨连绵,连着现在还未消退的海水,可能会再次倒灌。彼时,象郡周围六城皆会被淹。”
燕黎漪指着一处墨迹,问:“象郡的堤坝不是完好的吗?”
“年久失修缺了个大口,”萧淳熙摇头道,“能挡住海水也是因为水势到这已减缓许多,没掀起多大的浪。”
“所以你想尽快修好堤坝?”
“是,”萧淳熙翻出几张宣纸给她看,“可时间来不及,修复所需的材料还要从临城运,加上工期,根本赶不上。”
燕黎漪眯起眼睛道:“你在西苑不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啊,”萧淳熙道,“你不会以为是尚书不让我离开的吧?”
燕黎漪摊手:“他不让我见你,我当然是这样想的。”
萧淳熙哭笑不得:“我是吩咐过不要让人来打扰我,没想到他连你都不放进来。”
“百姓开始撤离了吗?”燕黎漪又问。
“已经撤离了六成,”萧淳熙道,“眼下还留在这里的,都是不愿离开的。”
“带我去堤坝看看吧,”燕黎漪在木椅上歇了片刻,眉眼间盖不住的疲惫,“看看多大的缺口,我能帮上什么忙。”
“好。”
事关堤坝,李逸之和王表也跟来了。
象郡的堤坝是受灾三城中最大的,缺口大小比想象中要大。
燕黎漪站在岸上,大致比划一下,道:“怎么这么大?”
那缺口约莫有七八人宽,最深的地方没在水下。若是海浪袭来,用不了大浪,一个小浪就能把堤坝冲垮。
“暴雨已连下两天,现在歇了会,但天边又开始有了雨云,”萧淳熙看着堤坝,神情愈发焦急,“目前象郡的物资连缺口的一半都填不上。”
物资运来肯定是等不及的,何况人口还需再撤离。
能有多少工匠愿意用命留下堵水?
不说萧淳熙,燕黎漪也不敢赌这个可能。
只能另辟蹊径。
燕黎漪闭目调息,扫了一眼丹田的情况。
燕小姐是全灵根,凝金耗时来不及,凝木耗灵力不一定能挡住,只能试试凝冰。
燕黎漪手心凝出冰凌,递给萧淳熙,道:“让我试试吧。”
“是个好办法,”萧淳熙接过,又皱起眉,“你的灵力够吗,会有风险吗?”
燕黎漪抬头,道:“拦个二三十尺没问题,再高,便要有人破浪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潮湿黏腻的空气灌入鼻腔。望向远处,墨色雨云连成片,拥着海面掀起波浪。
风雨欲来。
身后脚步声嗒嗒作响,萧淳熙的侍女跑了回来,道:“殿下,百姓已基本转移至高处,部分顽固的,官兵正在强制驱赶。”
“继续盯着,及时禀告。”
“是。”侍女再次领命而去。
燕黎漪回头对萧淳熙道:“你也走吧。”
“你因我而来,我怎能独留你一人?”萧淳熙立即拒绝。
“你在这反而让我担心,”燕黎漪拉着她送了几步,拍了拍她手背,慰声道,“你待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彻底放开手脚。”
萧淳熙犟不过她,只好道:“那你千万注意安全,别逞强。”
“我会的。”
目送萧淳熙离开,燕黎漪弯腰捡了根木棍,蹲在沙地上点点画画,三月站在一旁看着。
“三月,”燕黎漪点了点几处地方,“我的灵力要留着挡浪,你在这些地方布下聚灵阵,方便我及时补充灵力。”
三月领命离去:“是。”
燕黎漪独自蹲在地上,面前咆哮的浪似有千层高,铺天盖地卷来,又在远处停下静息。
时间不多了,她迈步走上堤坝,灵力似水自手臂流下,触及地面结起薄冰,转瞬间漫向远处,一条亮着细闪的冰绳展开。
风急了起来,夹杂着雨刮过燕黎漪的脸庞,她皱了皱眉,豆大的雨珠砸得有点疼。
布好阵法的三月踩着海面回来,说:“小姐,还需做什么?”
燕黎漪说:“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水灵根吧。”
“是,水木双修。”
“我凝出冰墙后,”燕黎漪抬手比划几下,“你就站在墙头上,见机行事,把势大的浪引走。另外,冰墙过厚,我看不到对面的浪,你要提醒我哪边浪高。”
“是。”
冰绳爬至尽头,无法再往前,燕黎漪示意三月做好准备。
她闭上眼,丹田内灵气旋转,聚成一团又绽开,丝丝缕缕游向四肢脉络。
燕黎漪后退一步,站在水面上的脚底结成薄冰。她深吸口气,起势站稳,掌间灵力蓄势待发。
海水染上阴云暗色卷起浪涛,以千军万马之势席卷而来。燕黎漪怒喝一声,双掌猛击坝上薄冰,磅礴灵力倾泻而下,冰墙冲天而起,犹如城墙遮天蔽日。
燕黎漪尚未喘口气,波涛似有千钧力,狠狠砸向冰墙,冰墙骤然为之震颤。她的手扶着墙体,身子也被震了震。
张牙舞爪的浪头不知疲倦地撞着冰墙,势头强劲的跃过了顶端,好巧不巧全淋在燕黎漪身上。
……好准头。
燕黎漪嘴角微抽,调转刚聚来的灵力,在下一波浪砸下来之前结结实实拦了回去。
三月急速奔跑,依旧赶不上海浪的速度。她当机立断并起两指,佩剑听召而来。
她立在剑上,如流水般的淡蓝剑光追着剑尾,在一片暗色的天地间,一次次带走汹涌的海水。
“小姐!”
三月引着北面的海水,一只手指着南边,喊道:“那一处的浪赶不及引走了!中段也还有一处!!”
燕黎漪此时所处的位置只能汲取八个聚灵阵的灵气,也堪堪能挡住一处浪。
状况焦灼,没有时间给她思量利弊,燕黎漪回眸观察后方,这一眼险些把她气得失控。
远处冰墙后方林立着几所房屋,是百姓的居所,有一家人尚未离开,为了屋里的钱财,和官兵起了冲突。
燕黎漪果断把灵力都聚在较远的那一处浪。
脚下的河水还能承载部分海水,若是浪水跨了过去,那边的百姓和官兵一息之间便无踪迹。
她顶多再被当头浇一次。
灵力顺着冰墙爬过去,贯起的墙体稳稳逼退了海水,墙角下的燕黎漪也被彻底浇透了。
但两人都没料到的是,中部是异常的涌浪,势头尚未退去,新的一浪紧随其后。
浇了她满身的那一浪与现在这一浪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凭那蛮横的冲劲,波及身后的房屋只是眨眼之间。
燕黎漪早已吃过暴元丹,眼下根本没有时间再次调动灵力,聚灵阵聚起的灵气连冰棱都凝不出。
而连吃两颗暴元丹,后果不是她的身体能承受住的。
燕黎漪紧皱着眉,呼吸急促,手已伸向乾坤袋。
象郡不能再被淹没。
萧淳熙孤身南下,绝不只是为了赈灾。身为长公主,却能越过礼法亲自出面赈灾,凉贤帝绝对派了任务给她。
王氏和李氏之间的纠葛还未理清,若是因此丢失证据。
萧淳熙最后的把柄也没有了。
燕黎漪瞬间做好决定,手握着药瓶,仰起头。
“小爷来也!”
轻佻的嗓音从空中降落,落在墙头留下震颤。银光自剑鞘闪出,宽大剑身顷刻间染上火焰,旋转着劈开巨浪。
剑刃软绵绵划过水面,蕴含灵力的火焰倏然蒸发掉水,水雾弥漫四散。
“别光你一个人把风头都抢走了啊!”
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青色剑光破开新起的巨浪,水花四溅。
燕黎漪僵在原地,丹药挂在瓶口打转,她就着仰头的动作往上看。
两个身影一玄一红,齐齐停在墙头。
玄色那道身影低头朝她打了个照面:“哟,好久不见!”
“纪端?!”
燕黎漪收起药瓶,重新调取聚灵阵里的灵气,一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出任务啊,”纪端并着两指,悠闲地操纵佩剑破浪,“路过这边有这么大的灵力波动便来了。怎么样?及时吧!”
“谢了。”
有了两人的帮助,冰墙有惊无险地撑到了曦日破晓。
日光驱散雨云,片片光芒射在海面上,点点金光跃动。狂风暴雨停歇下来,徒留一地狼藉。
燕黎漪浑身湿透,春服沉重压在身上,连着灵力透支的力竭,她膝盖发软,三月赶来及时扶住才没有直接跪倒。
“嚯,一、二、三……”纪端收了剑,跃下冰墙,张望道,“你可真敢啊,十二个聚灵阵,我师兄突破金丹时都只用了七个。”
燕黎漪气息不稳,勉笑道:“呵呵,承蒙夸奖……”
“得了吧你,”红衣少年收起宽大的重剑,手肘快速撞了纪端一下,“ 她都负伤了。”
纪端捂着胸口,一脸受伤道:“哇,长孙雨青!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重色轻友的人!”
长孙雨青更用力地撞他,眼神淡淡地瞥他:“别乱说话。”
“啊,真的很痛啊,”纪端苦着脸,“介绍一下,这是流影宗宗主门下大弟子长孙雨青,这是我前几日和你提到过的燕黎漪。”
“幸会。”长孙雨青抱拳,微微躬身,剑柄在他脑后晃动。
“幸会,我们先回去吧。”
燕黎漪实在撑不住,整个人倚在三月身上,由她扶着走。
萧淳熙守在山头,见海势退去,抓起裙摆冲了下来。
她从未如此失态,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燕黎漪闯入眼帘,刻在骨子里的礼仪姿态荡然无存。
许是从未急速奔跑,脚步磕磕绊绊,险些一头栽下山。
“别急啊。”燕黎漪快走几步接住她,双手扶着她的手肘。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萧淳熙气都没顺直,喘着气问她,“我去唤太医来。”
“没事的,”燕黎漪给她扶正发间朱钗,“只是灵力枯竭,没什么力气,休息片刻便好。”
她继续道:“比起这个,你应该去指挥百姓灾后重建了。”
背着行囊的百姓堆了满山,有的对着那堵巨大的冰墙指指点点,有的庆幸自己的房子没被冲垮,有的抱怨没有了重建银两。
不管如何,天气转好,海患退去,灾后重建得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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