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拿回一截腿骨,帝静梵没有再耽搁,第一时间开鬼道,去了离大断崖只有几十公里的雷波县。
雷波县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悬崖村,沿途皆是峭壁陡石,此刻夜半时分,万家灯火于群山中升起,虽和晋城比起实在落后,但胜在烟火气温馨,美景如画。它如此普通不起眼,尽管这些年正在陆续开发,无数游客来去,但仍然没受到喧嚣尘世的侵蚀。
雨还在下,雨点淋淋,灯光湿漉漉。
她撑着伞,站在盘山公路俯瞰下去,仿佛窥见了这嘈杂人间里的一方净土。
一辆直升机从天边飞过,螺旋桨旋转发出的嗡嗡声在山间回荡,帝静梵抬起头,目送直升机没入雨中,朝大断崖方向而去。
金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第三辆,三小时四十分,应该是晋城总部的来了。”
帝静梵面向县城方向,漫不经心地转了转伞柄,没应声。
这个点的盘山公路没什么车,四周黢黑安静,简直是杀人抛尸最佳现场,呼啦飞过的直升飞机也将神经紧绷到极致,金稹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表情,沉声问:“您的脸色有点不太好?是受伤了吗?”
莫佑乾和闵清流站在旁边,闻声也看向了帝静梵。
平日里话多得要命的两人这会儿简直像是被毒哑了。
逼仄的静默中,许久,才见帝静梵收回视线,低头端详着似乎有些微微颤动的手掌,说:“算吧。”
腿骨回归会慢慢修复帝静梵的灵魂,实力恢复部分,但凡人身体无法承载,而且她还使用了力量来对抗天道,两相抵平,相当于还是最初的残魂状态,所以接下来要好好用恶念滋养,少用术法。
她留在这里等,只是想看看调查局的人会多久赶到,禁地被破一定能让各方老大齐聚,再顺便感知一下他们的实力,好为后面做打算。
直升机消失在天际,四周恢复了一片安静。
“差不多可以走了,但在这之前,还有件事要问。”帝静梵放下手转身,锐利眼神扫向莫佑乾,笃定地说:“上次让你给蒋杏意的文件,你没给。”
“……”
明明她已经回到了闵清流的身体,但一身肃杀之意似乎还没褪,这一眼看得莫佑乾顿时汗毛顿竖,两腿忍不住打颤。
几小时足够莫佑乾捋清楚事情缘由,他长十个脑子都想不到分别已久的前女友会被大佬附身,并且这位大佬演技精湛,装弱一流,还经常满嘴胡话。
现在回想起来,都恨不得当场钻到狗洞里去,不过现实根本容不得他继续愁肠百结,有个问题实在是太棘手了——
他想找妈,结果唯一想到的方法还正好撞上了帝静梵的逆鳞,这简直就是找死!
沉默半晌,莫佑乾讪讪一笑,知趣地点头:“给了,不过她忙着开会,随便看了眼后就让我把另外一份文件一块放到档案室前台。”
帝静梵眯起眼:“另外一份文件?”
莫佑乾点头:“恩,是一个叫胡安的玄师的。”
他进调查组的目的就是为了禁地,大好机会在眼前,路上索性偷看了这份文件,还真发现胡安的档案里不仅有关木坞寺,更多的信息竟然被上了禁制,他直觉有问题,于是夜半三更偷摸进了档案室。
“我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术法,很快解开了禁制,上面只有一句话,十二禁地之一,凉山大断崖,已提醒川省增防……”
莫佑乾边解释边观察了帝静梵的表情变化,发觉她神色淡淡,总算是放下了心:“当时我还发现有人跟着我到了档案室,调查局没什么敌人,所以我猜测肯定是黑月的人,就特地等在大断崖等他们来。”
帝静梵若有所思地琢磨,少顷,转头与他对视:“我不是调查局的敌人吗?”
莫佑乾下意识大声反驳:“如果是你,早就直接一拳打烂那里了,干嘛要鬼鬼祟祟偷看?”
说完他脸色忽然一变,谨慎地补充:“毕竟您这么厉害。”
“……”
人习惯性畏惧于强大的实力,没有例外,虽然在帝静梵的预料之中,但却莫名高兴不起来,这就好像彼此之间有了一道天大的鸿沟,永远隔岸相望,再不平等。
沉默片刻,她重新面向县城方向,单手插兜,平静地问:“蒋杏意把文件给你的时候,有谁看到了?”
莫佑乾回忆一会,说:“当着所有成员面给的。”
“当时她怎么说的?”
“她就说这是很重要的文件,事关调查局绝顶机密,务必交到前台。”
“……”帝静梵不可置信地扬眉,这么明显的陷阱这货居然直接上钩了?她一言难尽地说:“她这是在钓鱼,懂?”
三人齐刷刷疑惑出声:“钓鱼?”
“没错。”
杨苑的事过后,帝静梵算是彻底和调查局和范无咎结下梁子了,她又杀了胡安父女嫁祸给黑月,对方自然会怀疑她是黑月的人,但又没法确定,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引蛇出洞这一招。
她眼底映着飘飘浮浮的灯火,眼神却森寒无比:“可惜调查局里有黑月的人,他们拦截了发送到川省的信息,所以今日木坞寺并没有重防。”
金稹不解:“那他们到底在钓什么?”
帝静梵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黑月卧底,我的残魂马甲。”
今天,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博弈棋局,而木坞寺是调查局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自从地狱恶鬼逃脱,黑月便进入了调查局的视线范围,二十年来虽然黑月隐藏得很深,但双方肯定一直在暗中较量。她非常确定,调查局应该早就知道局里有卧底,怀疑范围就在调查组各位成员之间,也发现了黑月最终的目标是禁地,只是苦于毫无头绪,一直找不到内鬼。
正好,帝静梵嫁祸一事终于打开了这个缺口。
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先是提前提醒川省得人提前防御,只要文件禁制被破,只要残魂出现在木坞寺,就能确认谁是卧底,以及残魂究竟是否是黑月的人,一箭双雕。
然而黑月组织也不差,这个隐藏在暗处到处豢养恶鬼的庞然大物已经渗透了高层,不仅能拦截信息,还能直接掩盖莫佑乾闯入档案这件事。否则,早在莫佑乾闯入当晚就被抓起来了。
这是调查局始料未及的事,因此今天木坞寺只有一帮僧人。
实力相当的两方博弈,一方会输,就输在对另一方了解太浅。
但帝静梵还是不认为调查局会这么轻易输,她皱着眉一言不发,撑伞静立,遥遥望向深邃冰冷的夜幕,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假如这场博弈棋局的真正目的,实际上是想钓出她本人呢?
调查局融汇了各门各派精英人物,怎么可能真的被玩得团团转,要真如此,恐怕早就被瓦解冰消了。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拆分她尸骨藏起来就天下太平了,没人能想到、也不敢想她已经复活,可世间万物瞬息万变,如果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让某些高层正在怀疑她已经复活呢?
要是这样,那么他们就是故意舍弃木坞寺,等她和黑月对打,不仅能坐收黑月被重创的丰收结果,还能事后从蛛丝马迹里确认她复活的真假。
毕竟这对调查局来说,实在是一件极其冒险却能带来最好结果的事,不过是舍弃一截腿骨就能确认她复活,然后立刻加紧做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没有完整的身体她无法回到巅峰,再来一次群殴照样得死,而且和黑月比起来,显然她更像个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回想明空坦然释怀的表现,佛门之人向来无欲无求,个个心如明镜,洞悉大道三千,也许在她闯进去时,他早就心知肚明木坞寺被放弃了,这是必死结局,因此从头到尾没有反抗。
帝静梵越来越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很大,幸亏留了个心眼,要是没留心眼,指不定会被发现她复活了!
但还是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不爽顿时蹿上了她的心头。
他们用她当借口,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明空和元和、一帮僧人囚在木坞寺,又以她为理由,将这些人弃之敝履。
这就是正道中人。
这就是,玄门。
帝静梵想得有些烦了,深吸一口气,转头毫不留情地嘲讽莫佑乾:“你真以为就你这个小趴菜可以解开禁制?不过是勾引你上钩罢了,也得亏那帮人目的和你相同,帮你掩盖,不然你现在应该在吃牢饭。”
“……”莫佑乾抬头直视她,眼神和语气都非常微妙:“所以我就是个蠢货?”
“没错,你就是。”
他立刻垮下脸:“…………”
闵清流抿嘴望天,好险没当场笑出来。
这句话给莫佑乾的伤害何止垮个脸,他感觉自己好像只蠢钝无比的猪,落入陷阱还不自知,洋洋得意跑到这里来不自量力。
他脸色顿时煞白,许久,磕磕绊绊地问:“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帝静梵点头:“找你妈是吧?还有不要削武当山是吧?”
莫佑乾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听见了你说的话,也能感应到……”她指向他的胸膛,意味深长地说:“你对我的恐惧,所以你的想法我一眼就能看穿。”
……有毒吧!!莫佑乾毛骨悚然地后退一步,这和□□有什么区别!
没有等他回答,紧接着帝静梵又道:“找你妈可以,但武当山既然有禁地那我一定要削,还有你今天的记忆必须消除。”
.
川省调查局分局。
中式风格的宽敞会议室里各方人物齐聚一堂,正襟危坐。
四位来自川省晋城调查组与应急组的组长川省分局局长,七位来自各门派也是玄学协会长老的掌门,还有正在打哈欠的范无咎。
但桌子正中央位置空着,上面只有一道来自总局长申柬的蓝色立体投影,看不清面孔,只见垂到胸口的胡子正随风晃动,十分逼真。
没一会,投影嘴巴微张,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穿透整座会议室:“时间不早了,开始吧。”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沈祺身上,紧接着,他清晰有力的汇报声响起。
“应急组已将现场收拾完毕,木坞寺僧人尸体共十七具,其中元和尸体消失,没有登记在册的玄师尸体共二十余具,胸膛处皆有地字纹身,死亡方式皆是一击必杀,非残魂惯用术法导致的石裂死法。”
“另外,经化验部检测,现场应该有更多玄师,但均被外力碾碎,只剩下了血水,所用手法确认是邪修常用的化魂术。”
“等等。”范无咎忽然出声:“不是残魂吗?”
沈祺摇头,笃定地说:“绝对不是。”
“……”范无咎脸色大变,要是鬼能流冷汗,这会儿指定冷汗涔涔,这不就是意味着引蛇出洞的法子全失败了吗?!
沈祺继续说:“红发男子身份也已确认,他叫鞠源,二十三岁,道医名家鞠家的人,年幼时父母双亡,因太过聪慧有望登家主之位,后遭本家人陷害驱逐,十岁那年失踪杳无音讯。”
“由此来看,除去黑月组织,现场的确还有一位邪修,但并不是残魂。汇报完毕,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沈祺放下文件,冷漠的眼神左右环顾一圈,发现有十几个空位上虽然没人,但是都放着一部显示正在通话的手机。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堂而皇之质问道:“木坞寺数十僧人被杀,其中有些人修为要比我们大部分人都高,我想知道那里究竟藏了什么?”
“或者说,到底是谁能闯过血祭阵,一瞬之间杀掉那么多人?”
气氛一刹那更紧迫了。
众人目光瞬间冷沉,脸色紧绷。
不知过去多久,其中一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这么紧张做什么,事情都这样了,是时候该让调查组和应急组知道了。”
沈祺眉头一皱,闻声看去,只见对方斜倚在扶手椅上,面目年轻俊朗,吊儿郎当地捏着一只笔转动,座位前面是一个名牌,上面写的是:武当代掌门章峻。
章峻冲他微微一笑,扬声:“大家说是吧?”
“老天师没来,有些事情你说讲就讲?出了事算谁的?再说了,你家掌门闭关,你就是一个代掌门,贫僧劝你还是赶紧回去禁地守着,省得被人直捣黄龙!”
隔壁少林寺掌门苦无顿时老脸一竖,毫不客气痛骂,随即站起来猛地拍了三下桌子,邦邦邦三声震得桌子都在摇晃:“还有你,慕容清!都是你们晋城出的馊主意!”
慕容清坐在投影旁,神色自若,恍若未闻。
苦无更气了,完全没有出家人静心明礼的特质,暴躁地指着慕容清,直接破口大骂:“这些年少林出了多少人送到木坞寺,要是死在那女狂徒手里到也算是果报相应,值得!可偏偏是死在自家人手里!”
众目睽睽,气得脸红耳热的老头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就是申柬的走狗,他说放弃就放弃,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你们总部藏得可是最宝贝的一部分,他多怕有人抢走那东西啊,所……”
“好了,别说了!”一道严厉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输出。
神霄派掌门陈碧烟实在是听不下去,连忙劝说:“大家是来商议对策的,有什么好吵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禁地,少丢人现眼了。”
她隐晦地看了眼那些手机,眼神飘忽。
沈祺注意到这点,顿时眯起了眼,那些手机到底是什么?但他很好地压制了好奇,立刻坐了回去。
这时,申柬终于出声了,但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身为总部局长,我申柬可以对天起誓,从来没对那东西起过异心。”
“碧烟说得没错,如今最重要的是禁地。前不久各处禁地都有些异动,我还以为是她复活了,最近三番两次破坏任务的残魂也很古怪,根据开会讨论结果,我们一致认为残魂应该就潜伏在调查局,所以设局想要确认两者是否是同一人。”
苦无冷笑:“但失败了不是吗?就为了一个猜测,申柬你竟然拱手让出一个禁地,你简直不配当这个局长!”
申柬无话可说,良久,他总算倾身向前,投影显现出了方正肃然的面孔:“我的决策是为了杜绝更大的隐患,木坞寺所有人的牺牲并不是没有意义,至少我们确定了,她没有复活。”
顿了顿,申柬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但没有声响,看向苦无,语气暗含警告:“你也应该庆幸我失败了,否则我们每个人都会被杀死。”
……还真特么是这样!要是成功,结局难以想象!
但苦无心里实在憋屈,如果安稳需要这么人命来换那还不如早点去死,可最终,他还是闭上了眼,叹口气喃喃道:“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今日又多出现一个邪修,大家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不出意外他们都是为了十二禁地来。”申柬继续道,“所以我决定让全国各分局组长以上的人知道禁地真相,只有知道重要性,才能彻底打起精神以防万一。”
紧接着,他单手朝那排手机一挥,望向沈祺:“这是剩下十一个禁地的守门人,沈祺——”
“你调去晋城,以后和魏玄镜就是负责联络并监管禁地的负责人,必须严格监察任何异动,一有问题,无需上报直接格杀!”
莫名其妙被丢了一份重担的沈祺眉头拧更深了,黢黑眼珠深沉而冷冽,满心不服。
咋滴,难道没人不知道他和魏玄镜是死对头吗?见一次打一次的那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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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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