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年后。
月光轻轻犹如薄纱,水光粼粼有如梨花,梨花浮着,薄纱笼着,朦朦胧胧,虚括一切。
玉桥上常载人过河,此河为东河,又唤渡人河,现今桥上一窠黑影,你拥我挤地促作一团,趱动,蠕动,低沉的嘶鸣声喑喑哑哑响过半边天。
水中咕隆咕隆地泛起闷声的水泡,一道银白光泽,掩过眼目,快如闪电不知其踪。
银光闪闪,龙角如白膏,白姝打东海赶来,嘴角止不住地微笑了。
她是一条白龙,可家中并非皆是官员,唯有父亲却是三品官员在县内管管事儿,终年却不见龙王。
作为妖族,她父母从小告诫她,妖到底是没什么出息的,终了还是要成为仙族的好,仙族受万族瞻仰,不论行至何方皆高众人一等。
她耳濡目染,诚然十分渴望成为仙族一员,光宗耀祖,成为父母的骄傲。
白姝漾起微笑,她心旌神驰,不禁遥遥地想,今晚去鬼界任职,将来不久便能成仙,她的美梦旋即便能实现了。
自万年前,天界统四界,妖魔鬼并立,人界次之,遂而成仙成为人人敬仰的目标。而天界统四界,四界难免怨言,非族内人管控,恐欺瞒窝藏,于众族不公,遂予各族供应职位,一界多族,五界统管。
一缕银光自水面出,沾地不湿,水珠从草尖浮起,圆面镀银伴风行,敛缩成裳,轻罗掩出纤纤手,衣上青碧玉;龙角褪去化双髻,双髻钩小金铃,青丝及腰,银绳编排麻花辫。
面庞不是光白,而是玉白渍在胭脂膏里,白中携着微微的酒红,瓷娃娃般的脸蛋儿好似能揪出水来。
白姝伫立桥岸,观望鬼魂过桥,面上却含着几分焦急。
眼下的鬼魂虽是拚拚挤挤,但却总落在桥上,并不去他处,眼见得鬼魂聚集得越多了,黑魃魃的肢体曲虬挤压好似变形,纵然如此,赴往桥上的鬼魂仍不断,其怨叫声好似也曲折了,其声听了盘踞在耳,不由浑身一怵。
她猛抽一口气,拽开脚步去树底下候着。
夜半子时,吉时到——
她心中默念,瞳孔倏而放大。
先是锣鼓敲打之声,陪着出来的亦有小调歌谣,幽怨霏靡好似拿针扎了遍身的肌肤,白姝汗毛竖立,登时惊醒了精神,次之只闻唢呐一响,道路已开,纵使再拥挤,鬼魂已摄在两侧,凸凸的悬着手脚嘴脸的两堵墙至此形成,中间大道哄然腾出。
两列鬼卒互掩,又是撒冥钱,又是敲象板,摇摇摆摆打阵在先,居中拥二鬼,二鬼一黑一白,竖长帽,黑鬼凶神面煞,白鬼嬉皮笑脸,二鬼皆执镣铐,左晃右摆吃醉酒般的撒漫,二人的步伐却都是往着白姝这边来,一面经直走,其身后鬼魂已弥散不见。
这是……莫非是黑白无常接引亡魂?
狱纸上说今夜派人来接是不错啊,难道就是他们不成?
白姝心中犯嘀咕,可见他们全不曾觑她一眼,她心里打了个秋千,那信心遂渐隐没了。
白无常扇过之处,魂魄一簇,只听叫唤一声,早已泯没,未几,桥上魂魄皆无,黑白无常近身过来,届时鬼卒散去。
白姝顿了顿,她这小妖素来未出过妖界,见了此况固而有些子惧惮的。
“你——便是白姝?”白鬼问询,睗着眼睛长笑。
白姝眼咍,缓上顷刻报上名来。
“是,小人是东海吴县白佑之女,白姝。”
“哦~”他颔颔首,骤然把头探拢,笑眯了眼即刻半睁,方与白姝对上之际遂而阖上,此间未有一秒,复又回归原貌。
“阎王有令,白姝听旨!”
白鬼一声令下,托出卷轴 ,白姝头触地跪下奉旨。
“东海吴县白姝,经选拔审视,其品德、才智,法力,以及样貌皆属一等,特予地狱判官一职,即刻上位,不可耽延——”他将尾音拉得老长了,黑鬼胸脯子莫名一撇过来,乌黑眉深邃眼,扁着嘴气势凶狠。
“白姝得令。”她回应道。
白鬼视她跪得像模像样的,不由嗤声一笑,“起来罢,好生拿着上班去了。”
言讫,遂把那卷轴随手抛却,白姝好不机敏,踮脚赔了几步去接,才把那卷轴捧入怀中。
白鬼见白姝这般只是笑,他转眼至黑鬼,往下至上的给他逡巡一番,见他傻愣愣地拖着笨重的勾魂锁,无由端的来火,遂而白眼翻,嘴角一抽,举扇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还傻着做什么?赶紧给结界打开才是正经事儿,凶凶——摆着脸叫谁看?块头是足大的,脑子却是没有的,还不紧着拿符给人小姑娘开路。”
黑鬼抱头,一句整话也张不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拿出符,手上笔画几下,眼前凭空地裂开,撕成一道大口子。
“走吧,姑娘。”白无常礼致彬彬,伸手迎她进入。
“姑娘今后入了狱府可要好生注意了,不该问的就别问,不该管的就别管,尤是僭越之事万万不可,府里人杂事多,惹了谁了可保管不了你的性命,唯有安分老实地才是上策之选,旁的就莫要邪念了。”
黑无常扭头看他,白无常正仰首挺胸地走,黑无常用手肘拱他。
“啧——你做什么?”白无常把手甩开,满脸不耐烦。
黑无常瞪着眼,眼里尽是无辜。
“爷说了,只将她同亡灵一块接来,并没说别的事。”
白无常把扇举起,似乎作势要打黑无常,黑无常早早把衣袖子掠起盖了面,“你管我,我提点提点她几句不成了?人姑娘细皮嫩肉这般可怜,说几句要不得啊?不知好歹的委实是搅我英雄形象,要你好死。”
白姝年龄尚幼,并不懂知其中的道理,听他好言相说了,讪讪然遂将话记在心里,抬首望去,才未用上一刻,那黑白二鬼已打到水火不分,兵戎相见的地步。
她横插中间,双手叉开制止道,“嗳——停停停——二位大人皆是同门出身,理应友善相待,互敬互爱才是,怎因小事损了和气?正经咱们还有事,两位大人行行好,上头阎王紧催不是么?”
白鬼见黑鬼头上顶着个包,头颅流着几滴血,血海深仇颇泄。
“也罢,懒怠与你计较,喧宾夺主、碎嘴碎舌的二货。”
白姝真想大笑,好容易才把嘴角抿着压下又瞅向黑鬼,实在恓惶那黑鬼恼了,一发闹起来误了时辰,万幸——他含着一口恶气上不上下不下的不敢吱声。
白鬼领头在先,黑鬼与她跟随其后。
途中,经十八层地狱,拔舌剪下油锅,曳着长声啼哭,掣起的半身,乍起的吼叫,究竟不忍卒视,白姝心肠到底软,白无常紧闭的眼斜她,徒然见她神色凝重,双眉深锁,表情恹恹。
他已见过,遂而正过身段,浩气凛然。
“这处是油锅之狱,专惩欺诈百姓,坑蒙拐骗之人,那处是剪刀之狱,专惩多嘴多舌、讲人闲话之人。”说罢,横一眼黑鬼,心里觉得他的报应也应当如此。
“你头回见,心里难免有所悸动,可断不能有所杂念就是,倘若你现今有些畏意,过几日惯了也便好了,进入府后,你只负责接过来的折子,将折子上的事办妥,稍后还有三人皆是同事,都是辅佐你的,听从你的安排,好好干,早些拿了仙丹早日成仙,也不枉你的一番辛苦。”
一壁讲话,一壁领她到了判官府。
白姝仰头一见,头脑铮的一声已失去意识。
这哪里是什么判官府呵,一间小破铺子,灰尘盖着几尺厚,匾额倒挂悬着半截儿,结了蜘蛛网的劳什子,桌椅具是残腿,无一件像样的物品,落寞萧条得好像几百年不曾使用。
“这……这是……”白姝惴惴地问。
“喏,这便是你的工作场所了,判——官——府——这几个大字还看不见么?”他一对一地指给她看。
白姝眨巴眨巴眼,点头只是不语。
罢罢,最初为了考取这份职务耗尽了心血,今日果然得到了岂能半途而废?为了仙丹,为了早日成仙,再苦再难也要干下去。
“好了,既已到此,你自个儿准备准备罢,我就不取搅你了。”
“且慢——”白姝把他挦住,他迈去的腿急缩回来。
“怎么?”
“大人,嘿嘿,阎王既要我速速来,我到底该见见他不是?何况我方始上任,若不去见,岂不说我不知事体失了礼仪?”
白无常看着她,白姝对着他惨然一笑,他徒然转过身,握住她紧揪着他的手。
“姑娘多虑了,判官照样分三五九等,姑娘这是小官是三等,自然是无需的。”白无常别过身把她的手撇去。
“不过姑娘也不必伤怀,这职务上升快,干得好保管一千年之内便能做到六等判官。”
一千年!?费这么些时候在她们小县内都能到县长了,这儿竟才六等?白姝这番真个惨然了,心里下了一场雪似的。
白无常言语方落,人已不见。
白姝孤身一人,是了,身后还一间小破铺子。
她心中戚戚的。
无事无事,谁说赔着一生在这儿谋那六品官了?处置事务,攒够一百功德获取仙丹——她安慰自己。
白姝四下打量周遭景物,外边尽管恫吓人,里面却与妖界无二样,相差无几的构造,不过色泽黯淡许多,可倒也有些亮丽的建筑。
白玉色的桥,桥下淌着澈水,连带着朱红彼岸花遍及满地。
“这便是判官府?”
一声传来,白姝兜头懵圈,那人结实的肩,并排与她站着。
她先被愣怔住,尔后眼睛直直的朝他望去,不久,却望得错愕了。
一双金字三角眼,眼梢乜长,晕染藕粉之色,道是什么无情亦有情;一个小而挺的鼻子,真是晴山淡扫春,唇红不耀,梦中海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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