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让白友杏单身的艺术家舅舅包小风总结她的0到24岁,那无疑是一卷卫生纸。展开一看,规规矩矩的一条,既平淡无波,也苍白无力,谈不上任何亮点,不管从哪一截扯断,下一截,都能毫无悬念地续上。
白友杏幼儿园上的是职工幼儿园,小学划片上了个很一般的小学,中学又划片上了个更一般的中学。高中狠狠学了三年,效果也不显著,最后上了个本市的师范大学,离家只有两站路。
从幼儿园到大学,包小风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白友杏白皙的脸上带着乐观笑容,背着小兜出门,又背着小兜回家。比新闻联播还准时。
一个平凡的外甥女……
除了乖,长得水灵惹人喜欢,没有太多能脱口而出的亮点。
晚上六点,平湖大酒店,白友杏姥姥李金枝的七十四岁大寿。
这个酒店算得上齐市顶尖,缘湖而建,三层小阁,每扇窗都能领略山光湖色。虽然年岁久远,但依着地理环境优越,历史悠久,内部又刚翻修,至今仍是齐市高消费宴请的首选之地。
白友杏姥姥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她妈包小霜排行老三,舅舅包小风是最小的一个,白友杏和同样单身的这两位,勉强凑成了一个三口之家。一起度过了二十多年。
平湖大酒店这么好的地方,他们从前只路过过,不敢进来消费,包小霜开着家里的老帕萨特绕了两圈,才找到入口,驶进平湖园区。
华灯初上的时刻,整个园区充斥着高贵的静谧。晚风习习,平湖水碧波微荡,远处,泛着几艘花船,灯火幽幽,一派安和。
包小霜抻脖子找车位,半天都没找着一个。
“哎,小风,你说现在人这日子过的,要疯啊?这么贵的地方都停不下车。也不知大姐一家怎么想的?我说去工商联大酒店就不错,便宜,菜量又大,门口一排一排的大空,非要花钱遭这洋罪!”
包小风扎着一只短辫,戴着领结礼帽和一副茶色眼镜,听闻一笑:“毕竟是七十四,该大过。”
“七十四,又不是七十五!”
“这你就不懂了。”包小风算是半个人民艺术家,讲话风度翩翩,“老话讲,七十三八十四,是个坎。多少老人都过不来。咱妈去年冬天摔成什么样了?也熬过来了。我看七十四值得大过,总归费用各家摊,差不了太多。”
“行行行,别逼呲,快给我看看停哪!”
车是怎么停也停不下。
包小霜又绕了一圈,断定只有眼前这地方还有停下的可能。
此处没有划线,一排车停得很乱,中间是一辆黑色迈巴赫,看样是先来的,两边的车都怕挨上它似的,故意停得很远。总之包小霜一口咬定,有辆迈巴赫占了两个车位,如果挪一挪,她的帕萨特就能挨着停下。
“杏啊,你下去看看,中间那个R9090S留没留电话?”
“噢好!”白友杏立刻下车去看,果然有个电话,她又跑回去说:“有的妈妈!”
“有电话你就打过去跟他说啊!说他占了两个车位,让他赶紧出来挪挪!!”
包小霜常常恨这闺女死脑筋,随她爸。她爸也是,死了死了,不知道保佑保佑闺女,脑袋活点?
白友杏有点为难。她原本就害怕打电话,平时接学生家长电话,经常连气带怕一身汗,而且这个人,恐怕也是个大老总。她现在特别怕跟各种大老总说话……
“快打!!!”
“噢噢噢打!”
白友杏拨过去,心想没人接没人接,可惜对方很快就接通了,扔给她冷冷两个字:“哪位。”
他这声音,阴沉沉的,算不上态度不好,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霸道气场,听着,还有种莫名的熟悉。
白友杏鼓了鼓勇气,温柔地说:“您好。请问您是R9090S的车主吗?”
“不买保险。”
“等等!!”白友杏讨好地笑笑,“我不是卖保险的,我也是来平湖大酒店吃饭的,现在没地方停车了,您方不方便来挪一下呀?我就能挨着您停下了。”
“不方便。”
果然!这些大老总根本就不好说话。白友杏看她妈把车随便一停,甩上车门下车了,气势汹汹,正瞪着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可您的车占了两个车的位置,多不好呀……您……”
“那你报警抓我吧。”
“啊?……”
对面轻蔑地笑了:“你跟警察说我占了两个车位,把我枪毙吧。”
“大哥,您怎么能这么说……”
“你叫我什么?”对方立刻收了笑,“又他妈是你,你刚刚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白友杏这瞬间也意识到了,这人的跋扈,世间无二。
她刚要挂电话,对面又说:“你冲我来的?康招娣雇你来的?跟踪我是吧?你给我站那别动,我今天非弄死你。”
妈呀……白友杏吓得把手机关机了。
他说什么哪……什么跟踪?就撞他了一下,怎么又要把她弄死啊……
惊恐中一回头,又撞上一对老年夫妻迎面而来。看样像是认识她妈妈的。
老头不高,很瘦,面带微笑,一身笔挺的格纹西装,脑袋左边有几绺长长的毛,从头顶覆盖到右边,正在秋风里飘摇。
女的看起来年轻些,长得好,五十多,盘着头,腕上戴着翠镯,肘子挎着皮包。她个子非常高,比老头高出一个多头,也很健壮,步态干练,像个华贵的练家子。
两人迎着包小霜就过来了。
老头热情地打招呼:“是包老师吗?八里桥老年大学的包老师?”
包小霜穿着枣红的针织裙,叉着腰,民字型站着,正往远处看。一听被人出来了,她稍稍收敛了站姿,上下打量这人,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她在八里桥老年大学教诗词文学,平时学生都穿便装。除去西服不看,像这样的瘦老头,班里一抓一大把,都是一样一样的发型,也都不高。
“您是?”
“我是上周新来的贺松柏同学啊。您忘了,您当时听了我的名字,还说我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我上了您的课,感受很好,您很有水平。”
这么一说包小霜想起来了。她不记得跟人说过这么句话,但这人话说得一多,露出点陕北口音,她就记起来了:“哦哦哦,有点印象有点印象。”
贺松柏一指:“这是拙荆,王海燕。海燕哪,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包小霜包老师。”
“您好啊包老师,久仰了。”王海燕温温柔柔地点了下头。
“哎呀,夫人真美啊,气质真好!”包小霜热情,“别叫包老师,就叫小霜。这是我弟,小风,手风琴艺术家。这是我闺女,小杏,也跟我一样当老师。”
白友杏站得离迈巴赫远远的,只能遥遥点头笑。包小风靠在车头,风度翩翩,也浅浅笑了一下。
贺松柏敬佩文化人,十分钦羡地赞叹:“果然是文艺之家。”又说,“包老师也来平湖用膳?”
“是,用膳。就是这车不太好停,想让这大车挪挪来着。”
包小霜指指迈巴赫,贺松柏一看,这不是他儿子的车吗?摆手笑道:“包老师,咱们真是口干的遇上卖瓜的,这车是我家的,你等着,我这就叫人来挪,他正来接我们呢,两步路就到。”
两步路?白友杏趴在车后伸头一看,真看到个高大身影正往这走。他硬汉模样,利落的栗子寸头,白衬衫,黑西裤,走起路特别拽,正挽袖子到处看……
远远的,她似乎已经听见了,他在说:“我抓住你就弄死你。”
真是他啊!……
“妈妈我想尿尿!”白友杏叫了一声,跑了。
“这孩子……”包小霜抱歉地笑笑,“刚毕业,不懂事,一出门就尿急。”
贺松柏不介意:“包老师闺女长得真好,随您。多大了?”
“二十四了。”
“有对象了吗?”
“没呢。有合适的好男孩儿也给我们介绍介绍。”
贺松柏眉眼舒展地点点头:“一定,一定。这事包我身上了。”
贺承铮在这遇上他爸也挺意外。
他爸也让他挪车,他四下看了一眼,问:“看见我车旁边有个大白脸了吗?”又往胸口一比,“女的,小矮个,长得挺难看。”
“没有啊。”王海燕就看见那个小杏了,水水灵灵的特可爱,“没见你说的那样的,怎么了?”
“没事。”贺承铮和包小霜礼貌点了下头,钻进车里打火,心说就这还他妈侦探,怂炮。就知道她不敢在这等,电话都没胆接,下回再让他遇见,非摁着她脑袋送派出所。
进入平湖大酒店,白友杏四处看看,大酒店果然气派,像古代皇宫似的。她们的包间叫映月轩,正对着瑞锦阁,是二楼最大的两间豪华套间,据说低消要八千。
很快,她妈妈和她大姨、二姨,就扶着她姥姥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穿戴讲究的表姐姐。看来是在门口遇上了。
白友杏的大表姐在齐市银行的分行工作,三十岁,已经是一个小领导了。老公在税务局,今年刚升了官,今天也抽空来了。
二表姐很漂亮,全职太太,不用上班,老公生意做得大,长得极英俊,但特别忙。结婚以后就没见过他几回,这次也照例没来。
两个姐姐家都准备了不少礼品,包小霜带来一只五千块的红包,又悄悄问白友杏:“你说你准备了神秘大礼,没忘带吧?你姥姥可最疼你。”
“怎么会!”白友杏弯着眼睛笑笑,拍拍小兜,“在我包里呢。”
“什么玩意儿,贵吗?”
“当然了,有钱都买不到。”白友杏准备先保密,一会亮相,惊她妈妈一下。
“行。”包小霜放心了,又戳戳她弟,“你也准备了吧?你现在算我家的,别给我丢人。”
“你啊,庸俗。”
包小风笑着打开西服衣襟,亮了下内袋,看样也是钱。包小霜想,稳了,两份钱再加她闺女一份神秘大礼,面子稳稳地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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