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茅草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灰尘在门口透进来的光线里飞舞,映照着对峙双方脸上截然不同的表情。
田大山拄着拐杖,稳稳地站在门口,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此刻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刀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锁定在疤脸刘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深处。
“革委会?”田大山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浓重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压迫感,“调查问题?调查问题需要踹门而入?需要带着张癞子这种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他手中的拐杖指向缩在后面的张癞子,后者吓得一哆嗦。
“我看你们是假借名头,行敲诈勒索、私闯民宅的不法之事!”田大山的声音陡然拔高,拐杖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田壮!田实!”
“在!”田家兄弟齐声应道,声如洪钟。两人上前一步,手中粗实的木棍和扁担横在身前,如同两尊门神,眼神凶狠地盯着屋内的不速之客。他们身后,栓子叔、王婶男人等几个汉子也握紧了手中的家伙,形成一道坚实的壁垒。
“今天这事,你们要是不拿出工作证,不把踹门打人、私闯民宅的事说清楚,”田大山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如铁,“就别想竖着走出田家村!”
疤脸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青一阵白。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穷乡僻壤,会遇到田大山这种硬茬子!那身旧军装,那道伤疤,还有这泰山压顶般的气势,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眼前这个老头子,绝不是普通的庄稼汉!那是真正见过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这种人,骨头是最硬的,也最不好惹!而且看这架势,整个田家村的人都站在他身后!
中山装男人也慌了神,下意识地往疤脸刘身后缩了缩。他们这种“调查”,本就经不起推敲,更怕把事情闹大。工作证?他们哪敢在这种地方亮出来?万一被这老头抓住把柄捅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老……老同志,误会,都是误会!”疤脸刘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我们也是接到群众举报,说季清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可能偷藏了公家的东西……所以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群众举报?哪个群众?张癞子吗?”田大山根本不吃这套,目光如电扫向张癞子,“张癞子,是你举报的?你看见季清偷东西了?偷了什么?什么时候偷的?人证物证呢?”
张癞子被田大山锐利的目光看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跪下,连连摆手:“没……没有!田爷爷,我……我就是给他们带个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哼!”田大山冷哼一声,不再看张癞子那副怂样,目光重新钉在疤脸刘脸上,“没有证据,没有工作证,就凭一个二流子的话,你们就敢踹门抓人?这是哪门子的王法?!我看你们就是一群打着旗号,到处敲诈勒索的土匪!”
“你!”疤脸刘被骂得脸上挂不住,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但看着田壮田实手中明晃晃的“家伙”,还有门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村民,他硬生生把狠话咽了回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穷山沟的刁民真敢动手!
“行!行!算你们狠!”疤脸刘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怨毒地扫过田大山,又狠狠瞪了一眼站在屋子中央、依旧紧握双拳、脸色苍白的季清,“小子,今天算你走运!咱们走着瞧!”
他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这群红了眼的泥腿子真敢动手。他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张癞子,色厉内荏地吼道:“让开!”然后带着中山装男人,在田家村汉子们鄙夷和警惕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快步朝村口走去,背影狼狈不堪。
张癞子一看靠山走了,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刘哥!等等我啊刘哥!”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田大山绝对的威严和整个田家村凝聚的力量面前,烟消云散。
破屋里只剩下田家众人和季清。尘埃落定,屋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田壮放下棍子,松了口气,看向田大山:“爹?”
田实也放下了田娇,小丫头立刻蹬蹬蹬跑到季清身边,小手抓住季清冰冷僵硬的手指,仰着小脸,带着哭腔:“季清哥哥,坏人走了!他们被爷爷打跑了!你别怕!”
季清浑身一震,低头看着抓着自己手指的那只温热柔软的小手,再看向门口那个拄着拐杖、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老人,还有那些手持“武器”、为他挺身而出的田家汉子们。一股巨大的、陌生的暖流,混合着劫后余生的酸涩,猛地冲垮了他冰封的心防,直冲眼眶。他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那滚烫的液体落下来。
他习惯了冷漠、鄙夷、殴打和唾弃。他习惯了像野狗一样独自舔舐伤口。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为他出头,会有人挡在他面前,对抗那些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豺狼。尤其,挡在他前面的,是田家人,是这个叫田娇的小麻烦精的家人。
田大山拄着拐杖,慢慢踱步进来。他没有看季清手上残留的泥土和金色粉末,也没有问任何关于“藏什么”的问题。他只是走到季清面前,深深地看着这个孤僻阴郁、此刻却显得格外单薄无助的少年。
那目光不再锐利如刀,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是看到了年轻时的某种影子?
“小子,”田大山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沉默,“以后有事,可以来田家。”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像一道惊雷,重重劈在季清的心上!
季清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田大山。那双总是布满阴霾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巨大冲击后的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田家?这个在村里如同堡垒般温暖又强大的地方?他?一个“扫把星”、“□□的后代”?
田大山没有等他回答,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深深地看了季清一眼,那眼神仿佛洞悉了一切,又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然后,他转身,对田壮等人挥了挥手:“行了,没事了,都散了吧。田壮田实,把家伙放下,回家吃饭。”
田家人没有多问一句,默默地收起家伙,跟着田大山离开了这间破败的茅草屋。田实弯腰抱起还拉着季清手指的田娇:“娇娇,回家了。”
“季清哥哥……”田娇被二哥抱着,还不忘回头担忧地看着季清。
很快,破屋里只剩下季清一个人。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田大山那句“以后有事,可以来田家”,眼前是田娇担忧的小脸,还有田家人离开时沉默却坚实的背影。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沾着泥土和金色粉末的手。刚才疤脸刘那贪婪怨毒的眼神,田大山沉稳如山的身影,田娇软糯的呼唤,在他脑海里交织、碰撞。
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用那沾着泥土的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发酸的眼角。他抿紧了嘴唇,目光扫过屋内被踹坏的门板,扫过墙角那堆柴火,扫过地上残留的撞击痕迹和微不可查的金色碎屑,最终定格在门口田家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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