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斯低着头,没敢看任何人,自顾自磕磕绊绊说完了。
中途没有人打断他,只在电梯屡次开门时,于声淡淡的吩咐过“不用下,还没到”。
除此之外,坦白进行的如此顺利,几乎是一帆风顺,塞勒斯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他是日记的主人,他的日记被当作创作灵感私造出了个沙盒游戏,且大费周章把他当年记录在日记里的 “仇敌”以及一些多少沾点儿边的相关人士拉进了游戏。
情形看起来相当糟糕。
好似他就是那个无可争辩的幕后黑手。
此前他与众人分析日记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推测,这么说的,还把整个游戏定义成一本复仇爽文。
他想的很简单,就像真凶不会说出犯罪手法一样,只要他这么说,旁人就不容易怀疑他。
但他想的太过简单了,真犯人故意反其道而为之的做法同样存在,情况可以是“真犯人不会说真相”,也可以是“真犯人知道大家都认为真犯人不会说真相所以说真相”,还可以是“大家都猜真犯人知道大家认为真犯人不会说真相所以说真相”,如此继续往上一层叠一层,一环套一环,永无止尽。总之,若是凭空推想,那么思绪的乱线就会像套娃一样持续循环,一个娃套一个娃,没完没了。
塞勒斯因此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粗暴野蛮的平头青年,黄家宝。
歇斯底里的美少女,康梦萌。
写写画画的青年,韩仁。
同样身在游戏,指使过他人杀人夺藏品,但目前没与自己打过照面的辛启宗。
还有死在更衣室的人,曾是自己当年求助过的大人。
他们都与自己,与自己的日记存在关联。
除此之外,也许是沙盒bug太多,卷入了不少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首先就是灰,灰太特殊了,相貌与性格都如此独特,让人过目不忘,自己不可能见过还想不起来的。
然后是程家父子,这两人他没见过,他在监控室的时候眼睛盯着好几个屏幕看都看不过来,没留意他们是什么情况。
还有许多其他人,比如刚在电梯与他们暂别的两人,比如在手术室外的走廊叽叽喳喳的好些个人。
乍一看,人很多,没什么规律,与他有关系的也就那么几个,似乎关系不大。
但这个私造沙盒的场景多与日记本关联,关联松散算得了什么,日记可是写在规则背面的,规则只有私造沙盒的人才能改写。因此,他不用费脑筋想就知道,在日记被挖出来的那一刻,日记主人=私造沙盒的主人,已经成了板上钉钉子的结论。
塞勒斯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所以,他一直不敢袒露身份。
塞勒斯:“日记本是我的,但游戏不是我搞的。”
他努力想表达的是:他记不得自己来游戏的目的,偏偏日记又是他小时候写的,他觉得实话实说也没信服力,所以才一直瞒着,瞒到了现在。
但他无法解释清楚的是:如果不是他干的,怎么会这么巧有人抓了他的仇人来折磨?如果是他人蓄意为之,谁这么爱多管闲事替他翻陈年旧账?
他心里其实有一个人选,但他还是不能说。
“我说完了。你们……想问就问吧。”
他说完了。
磕磕绊绊,略过诸多人与事的细节和经过,略过诸多繁琐细腻的心理活动,难得的长话往短里说,言简意赅。
他说完了,至少把大致情况交代了一遍。
等等,不对劲,他是怎么说完的?
他哪里来的时间把话说完?
进入电梯后,于声跟外头的人摆手丢了句“二楼见”,塞勒斯亲眼看到于声在楼层面板上按下数字,面板是坏的,按了楼层并不能点亮按键,但于声确确实实按了“2”,电梯也顺利启动了,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二楼无疑。
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层高能有多高?
肯定不够他说完来龙去脉,介绍所有已知任务,所以他尽可能简略,尽可能加快了语速,但他真能快的在电梯爬一层楼的时间里,说完这么多话?
通常,一楼上二楼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能有十秒都是超时了,照理说,无论他多努力加快语速缩减内容,光是那一长条的人名,他报个名字也该到二楼了,等他三言两语介绍完,电梯登上二十楼都戳戳绰绰有余。
可他们没有抵达二楼。
竟然还没到?
不对,他记得电梯门开过,开过不止一次,如果只是二楼,那么在第一次开电梯门时他们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为什么不出电梯?
塞勒斯所不知道的是,于声在他自述过往时,按下了所有的按钮,从下往上,一轮结束后继续从上往下。像是游乐园精力过剩而调皮捣蛋的孩子才会做的事,发誓要玩够本似的,让电梯在每一层都停靠一回,两回,三回。电梯按钮的灯是坏了,按了不会亮灯,但电梯升降的基本功能仍然健全,忠实的履行着“上升-停靠-开门”、“下降-停靠-开门”的任务。
塞勒斯不记得这已经是电梯上上下下第几个来回了,他说得磕磕绊绊,做好了说不完的准备,却因为于声“捉弄”电梯的举动,硬是把事情说完了。
由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与过往里,他有些迟钝,低着头,根本没有注意周遭的变化。等他说完话,抬起头,才发现了不对劲。
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两人,已经在拆天了。准确的说,是于声在拆,嘴里咬着一把刀,用废了的钝刀已经被扔在地上,电梯顶部不知合适被撬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而灰只是看着,表情似乎不太认同。
塞勒斯:“???”
这是在干什么?
电梯顶眼看着就要给掀了,他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他聋了吗?
于声切断最后一道铁皮阻碍,反手掀开了电梯顶,探身出去左右看了看,跳了下来。
他的目的地是二楼。
灰曾说自己去过的训练室在二层,与他们之前遇到的有前台的训练室不是一处地方。
伪装成训练室的前台,再结合会倒退的楼梯,用体检临时增加的准入门槛,仿佛永远走不完的走廊……
于声认为,系统不想让他们去二楼,二楼藏着对系统不利的东西。
他通过按满电梯所有的楼层,大致推断出了电梯去往每一层的间隔,他可以肯定,电梯从未在二楼停下。他按上行,电梯就在三楼停,他在最高的十楼往下,电梯就在一楼停。
系统似乎在用所有按键与楼层显示均不亮灯的方式,刻意隐藏了二楼的存在。如果没有多次测试,普通人根本不会意识到系统跳过了二楼,只会认为自己已经到达了心中的目的地。
二楼是突破口,看来非去不可了。
于声自认已经循规蹈矩走了够久的流程,该轮到自由发挥环节了。
巧的很,灰像个行走的武器库,要什么有什么,宇宙黑洞都没有他的口袋深。他几乎可以毫不费力的提供自己所需的一切工具。
太bug了。
于声怀疑刚才的标本走廊,就是系统对这位bug人物的挑衅与反抗。
系统是故意在恶心人,想让他收敛些。
但灰既不听人话,也不听系统话,他非但不收敛,甚至比之前更张狂,掏起藏品来无所顾忌。
好像根本懒得再装普通玩家了,把“我开了作弊器”写在脸上。
于声不认为哪个玩家可以无底洞一般的使用藏品,除非这个玩家与外界始终保持联系——能随时申请后援,而他的后援也有足够的能力向他输送物品。
灰背后有人。
如果于声记忆完整,他会怀疑灰是公司的人,且与之通讯的后援在公司具有极高的权限和自由,并愿意为他投入资源。
可惜于声记忆缺失,他只能凭借一些残留在脑海的细碎而朦胧的知识单元做出猜测,他猜测灰与外界保持联系,而且可以随时离开。
那他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不在“死亡”于游戏里尘埃落地之前离开?
为什么还在这里陪他们过家家似的玩游戏?
于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抱臂旁观的灰,问塞勒斯,“你是因为认出对方是当年的韩仁,才跟他打起来的?”
塞勒斯这个人一路上话虽说的难听,性格却不像是跟个反感的陌生人意见不合就能动手的冲动类型。但塞勒斯对韩仁的态度一直不太好,准确的说,他在韩人开口提日记之后,态度急转直下。
韩仁的留海很长,平时低着头紧紧抱着本子不开口。
他的面容,声音,都不好拿来识别。
于声猜测,塞勒斯是在听到韩仁开口,仔细打量对方的脸之后才认出了对方是谁。也是从那一刻起,就掩饰不住负面的态度。
既然把话说开了,于声不妨捅破一层纸:“你在监控室见过他,知道他的本子与病症的联系吗?”
韩仁不能停止写写画画,他看出来了。
那塞勒斯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佯装不知随口向对方讨要纸笔?
“……”
塞勒斯没有回答。
他并不清白无辜,他也没有原谅一切。
他只是觉得那些人不值得自己动手,但他不介意系统动手。
所以在走廊,灰需要纸笔描画地图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向韩仁索要。
灰张了张嘴,突然接话道:“您要的原来不是对方的纸笔?”
塞勒斯没有否认。
没错,他要的不是对方的纸笔。
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他想对方死。
塞勒斯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看起来更像是幕后黑手了,但我真的不是。”
他诚恳地解释:“我没有那么天真,就算要对付他们也不会用这种揭自己伤疤的蠢办法。我见过太多辛启宗这类人,他们根本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会真心悔过,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们只会觉得你开不起玩笑。”
费尽心机帮他们回忆起来,又怎么样?
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
挺没意思的。
“这么大手笔的布置,我真搞不定。”
他虽然不介意顺水推舟送他们提前投胎,但布局的人不是他。
“我相信不是你。”
于声提起韩仁,并不是想以此进行道德审判,原谅与否是塞勒斯的自由,与他无关。
但于声自认不是个好人,所以他会选择利用这一轮问答,转移塞勒斯的注意力,然后在对方防御松懈的时候,问出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还有一个人呢?”
日记的主人不止一个。
还有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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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1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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