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安城。
那天是夏末的安城难得一见的雨天。
林文秋托着脸坐在台阶上,雨珠在屋檐下串成晶莹的帘子,墙上的卡通挂钟已经悄悄爬过三个小格子,始终没有人接他。
薄雾里忽然传来咯咯的笑声,清亮得像是春日溪水撞在鹅卵石上,他看见暮色中跃出个雪白的运动衫。
天边最后那抹橘色的光晕正巧落在男孩头顶,将每根发丝都镀成淡淡的金色,像是给这个湿漉漉的世界别上了枚小太阳。
林文秋攥紧了书包带,却听见啪嗒啪嗒的踩水声越来越近,那把天蓝色雨伞转着圈儿过来时,伞面上的雨珠都跟着雀跃起来:"要和我共用彩虹飞船吗?"
小男孩踮着脚把伞举高,眼睛弯成月牙。
林文秋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珠。
那个穿着连帽衫的男孩却像迎着太阳的向日葵,固执地挨着他坐在湿漉漉的石阶上。
带着婴儿肥的小手轻轻掠过他的发梢,像是在抚弄一片沾了露水的花瓣:"妈妈说淋雨会生病的。哥哥你进去吧。"
温热的触感惊得林文秋猛然后仰,后脑勺"咚"地撞在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墙上。
男孩瘪了瘪嘴,口袋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糖纸声。
他摊开掌心,那颗牛奶糖在雨幕中泛着温柔的珍珠白,透明糖纸还在淅淅沥沥地唱着歌。
"上周三我在医院见过这样的哥哥。"男孩的喉结动了动,像吞下了一颗星星,"他们病房的窗台上摆着好多玻璃星星罐。"
糖块突然在他手心转了个圈,"妈妈说,只要集齐九十九颗幸运星,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雨水顺着男孩翘起的发梢滴在糖纸上,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他忽然仰起脸,任雨珠滚过颤抖的睫毛:"我的罐子里已经有九十八颗了,我希望妈妈的病能好..."
沾着消毒水气息的糖块轻轻落在林文秋膝头,"但是妈妈说,最后一个愿望要留给更需要的人。"
林文秋望着他被路灯染成琥珀色的瞳仁,那里还晃动着未干的泪光。
夜风掠过梧桐叶发出沙沙响,他感觉膝盖上结痂的伤口又开始发痒。
"我......"话未出口,男孩的体温忽然贴近,带着雨后青草的气息,这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后退半步。
"给你许愿呀。"小小的男孩踮起脚,像抱住淋湿的雏鸟般环住他的肩膀。
涂改液画的小星星在石膏臂套上闪着微光,"我明天就转来这里了啦,哥哥也是在这里吗......"
林文秋低头看那双揪住自己袖口的手,关节处还贴着卡通创可贴:"叫所有人都哥哥?"
黏在脖颈的碎发被夜风掀起,露出耳后浅褐色的胎记,形状像片蜷曲的枫叶。
"诶?"男孩茫然抬头,鼻尖还泛着哭过的嫣红。灯光斜斜投来,将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眼下织成细密的网。
"叫小文哥哥。"林文秋忽然低头,让两人的视线平行。
塑胶跑道残留的体温隔着裤子传递过来,他注视着男孩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仿佛看见了仲夏夜第一次遇见流萤的自己。
男孩冰凉的手指立刻攀上来,像藤蔓紧紧攥住他的袖口。
他仰起脸时嘴角翘起可爱的弧度,梨涡里盛着晚风酿的蜜糖,甜甜道:“小文哥哥...”
林文秋蜷起的手指悬在半空,梧桐叶的影子在他掌心跳跃。
蝉鸣声里,他忽然向前半步,指尖轻轻陷进男孩蓬松的短发。
绒绒的触感让他想起妈妈去年冬天织坏的毛线围巾,那些纠缠的毛球蹭在脖颈上也是这样痒丝丝的。
"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刚拆封的棉花糖,软软地化在湿热的空气里。
男孩的眼睫忽闪成两弯月牙,林文秋突然发觉心脏变成了透明的水母,在胸腔里轻盈地舒展触须。
那些被幼儿园小朋友说"小哑巴"的午后,积攒在肋骨的细雪,正在这个陌生男孩的笑容里无声消融。
"少爷可让我好找!"黑皮鞋碾碎满地雨珠,司机拎着男孩的后领把人提起来。
林文秋看见男孩在空中扑腾的小腿,白袜子沾着泥点,像溅落的星星。
蝉鸣忽然尖锐起来,男孩突然扭身甩开桎梏,球鞋吧嗒吧嗒踩着积水坑,溅起的水珠在半空折射出七彩光晕。
十五步外那棵歪脖子梧桐下,男孩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衣角。
逆光中他扬起沾着水渍的脸,路灯光斑在他睫毛上跳华尔兹:"小文哥哥——"拖长的尾音惊飞了枝头打盹的麻雀,"回见~”
他怎么也没想到,私立幼儿园的教室洒满阳光时,那个转学生真的出现了。
小小的男孩站在讲台前,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落在肩上,细软的额发被镀上一层金边。
当他抬起琥珀色的眸子时,浓密的睫毛便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颤动的碎影:"我叫陈清语。"
奶声奶气的声音像棉花糖般绵软,又带着初雪似的清透。
他忽然缩起肩膀偷笑,浅褐色的发旋跟着轻晃:"爸爸说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
藏在唇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像被春风吻开的桃瓣,"所以哥哥姐姐们要多多关照我呀——"
那样明媚的笑靥,像春天枝头绽放的第一簇白玉兰,连空气都沁满了清甜。
林文秋很久没有关注到别的小朋友了。
照理说这个专门为富家子弟开设的班级里,林文秋本该成为最受欢迎的孩子。
他有着瓷娃娃般精致的面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像从童话绘本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其他小朋友捧着进口糖果围过来时,眼睛都亮晶晶的。
可他似乎总有哪里与众不同。
当粉裙子的小姑娘想拉他玩过家家,他垂下鸦羽般的睫毛轻声说"抱歉";当小男孩炫耀新买的变形金刚,他礼貌地后退半步。
明明和大家穿着同样的英伦风校服,他雪白的衬衫领子却总是板板正正,连袖扣都闪着冷冷的光。
"文秋同学的声音好像雪糕呀!"课间有小女孩红着脸说。
的确,他开口时带着奶气的语调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清冷,像是盛夏忽然飘来一片雪花,落在孩子们热热闹闹的笑声里。
陈清语没有坐到他旁边,林文秋有些落寞。
当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窗洒在积木区,林文秋听见角落里传来熟悉的小奶音:"小哥哥~"
他猛然抬头望去,以为他在喊自己,却看见陈清语正踮着脚尖,捧着饼干罐递给别人。
"小语。"林文秋轻轻放下绘本走过去,小男孩闻声转身,眼睛立刻弯成月牙:"哥哥!"
蹦跳时发梢翘起的小呆毛跟着晃了晃。
"你很喜欢喊别人哥哥?"林文秋用湿巾擦掉他鼻尖的饼干渣,陈清语歪着脑袋乖乖道:“嗯。”
忽然被整个抱到彩虹垫上,陈清语懵懂地看着蹲在面前的人。林文秋用拇指蹭蹭他软乎乎的脸颊:"那我是谁?"
见小家伙咬着嘴唇装傻:“忘记了。”林文秋假装生气,转头就要走。
"小文哥哥!"陈清语突然像小鹿找到胡萝卜般叫起来,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陈清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攥着林文秋的衣角朝新朋友招手:“小明哥哥...”
林文秋忽然伸手捂住他唇,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这个称呼,"他俯身时掠过对方发间淡淡的香气,"只能给我。"
陈清语估计是第一次见着占有欲这么强的小朋友,况且小小的孩子还不懂何为独占欲,愣了愣,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傻傻点了头。
直到整个幼儿园和小学生涯,林文秋总像晨雾般悄然现身,指尖轻点他后颈提醒那个被时光镀金的约定,陈清语攥着变形金刚书包带仰头:"凭什么只准我叫你哥哥?"
林文秋的手轻抚过他脖领直至发梢,话语和动作中的控制欲不像是是十来岁的孩子:“你答应过我的。”
但陈清语似乎并不觉得他行为里的游刃有余和他的年纪不符。
转折点发生在初中开学那天。
当陈清语的登记表被别人抢走,林文秋把抢来的新生登记表拍在他课桌上,角落里原先一脸嚣张的所谓“校霸学长”捂着肚子撑在墙上呼痛时,陈清语才发现林文秋的另一面。
他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人畜无害。
后来所有人都发现,只要陈清语垂下眼睫轻唤那四个字,年级第一的冷面学神就会变成最耐心的家教。
曾有大胆的女生在请教难题时模仿着喊"小文哥哥"或“文秋哥哥”,却只换来钢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的刺耳鸣响和林文秋厌烦的眼神。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直到多年后,每当林文秋在午夜惊醒,栀子花的香气总会穿透记忆褶皱,在耳畔织出一声清亮的呼喊
——像体育馆围墙上盘虬的紫藤将根系嵌入砖缝,某些柔软的声音正悄然在岁月深处生长。
此刻汽车正穿过暮色中的原野,倒退的梧桐影间,十七岁的陈清语攥着他的手腕。
夏末蝉鸣裹着少年颤动的气息涌来:"小文哥哥......"
这声轻唤骤然撑开记忆的琥珀,他看见十二年前那个蜷缩在雨帘中的小男孩衣角滴落的雨水在地面画着同心圆。
原来紫藤的根系早已悄然攀过十多年晨昏。幸运的是,你一直不曾离开。
视频有点短,我之后有空的时候修改一下[小丑]
二编
前半部分是文文视角,后半部分是小语,这一章主要是交代之前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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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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