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并不愿意分手,但那时候的孔雀很坚持。挽留无果,他便独自奔向了异国。
星河不意外孔雀会选择分手,因为清醒的女孩并非只活在别人口中。清醒的女孩多的是,那些委曲求全的选择,只是妥协,并不是不清醒。
她意外的是,既然当初选择分手,如今为什么要复合。毕竟孔雀有钱,而钱能避免绝大多数妥协。
孔雀抓了抓头发,主动交代,“我确实很生气,当初生气,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觉得膈应。”
星河不太理解,觉得膈应为什么还要复合。但她没开口,毕竟既然孔雀这样决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或苦衷。万一她一开导,又把二人给搅和黄了,那就不太好了。
“可是一年多了,我还是很想他。”她苦笑一声,“我爸介绍了一些男生给我,他们长得比苏林好看,家境也比他好,但我没有办法喜欢他们,每次见面,看电影、吃饭,我都想念苏林。”
“我还生苏林的气,可是我不想拿自己的感情赌气。”
“我有时候会很害怕。就像那段台词说的那样,‘人生不过七十,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了五十。这五十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二十五。再想吃饭饮茶,沐浴更衣,做工生病,东奔西跑,又耗费了多少时日?真正留下来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掐指一算,其实少得可怜。’”
“人年轻的时日,真的太少了。我不是胸怀大志的人,不想有权有势、让全世界都认识我。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能听起来又没出息又没志气,但对我来说,这样的生活就是快乐的,就是有意义的。”
“我不想每天结束的时候,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又变老了一点点。如果我今天化了妆,很好看,笑的也很好看,我希望我喜欢的人能看到。”
“所以苏林找我复合的时候,我答应了。其实这一年,我们共同的朋友也一直在劝我回头,说苏林一直都很爱我,分开以后也没再谈过别人。他可能当初对那个女生确实不一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分手以后他也没和她在一起。”
“如果我能放下苏林,我一定、一定不会回头,不会答应复合——但我做不到。我仍然很生气,但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一天天变老,却没有人相爱。我……我想要爱。”
她垂着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有气无力的,和平常一点都不像,“老板你肯定会唾弃我的选择吧。”
不料下巴被一根手指托了起来。
她顺着那手指的力气抬起头,听见星河语气带笑,“又没有做错事情,干嘛要低头?”
“因为……”因为妥协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会让人沮丧和丢脸啊。可还没等她说出扣,就后知后觉地发现,老板居然挑起了她的下巴!
“老板,你你你……”
不仅仅是这个动作油腻又霸总,最主要的是,星河有深度洁癖!虽然她们已经是朋友,孔雀偶尔也会挎着她的胳膊逛街,但都是在有衣物遮挡的情况下。像这样毫无阻隔的身体接触,还是头一回。
孔雀一点都不怀疑,等会老板就要偷偷地在桌子下面给自己喷酒精。
“我怎么了?”星河收回手,逗她,“我太油腻了?”
“不是你,是我。是我太震惊了。”孔雀哭笑不得,一把拿起桌子上的酒精喷壶,“手伸过来。”
她是个合格的助理,不会让老板躲着自己偷偷摸摸地喷酒精。
星河乖乖地伸出手,“我没嫌弃你。”
洁癖是讲卫生也是心理障碍,但绝对不是随便就嫌弃别人。
孔雀对着她的手指喷了一下,“我知道,也不介意,只是尊重你的习惯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天天往皮肤上喷酒精,不会刺激皮肤吗?”
“据说长期使用会使毛孔变粗。”不过是手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至少她喷了这么多年,手还是和以前一样。
“还会这样?那你要多用点护手霜。”
每天有美人看,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虽然自家老板不是艳光四□□致绝伦的长相,但她有美人感啊。孔雀没法形容这种气质和氛围感,但有钱又精致的女孩她见多了,漂亮女孩她也见多了,这些都不稀奇,美人感才稀奇。
所以老板必须保持住她的美人感,手也不能放过。她回头就给老板买一箱护手霜!
“我不用护手霜,油腻腻的,难受。”星河毫不留情地拒绝,并且拉回话题,“每个人期望的人生不一样,任何选择只要不伤及无辜的第三人,就不是错。”
“你不会觉得我很丢脸?”
“为什么丢脸?”星河侧了下头,“因为你接受了过去不能接受的事情?”
“对。”孔雀自暴自弃道,“当初提分手的是我,有骨气的人才不会吃回头草。”
“这有什么。”星河露出长辈才有的慈爱笑容,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十分宽容,“人又不是站在原地,而是会前行,会长大的。看过的风景不再一样,心境不再一样,怎么可能一直维持着过去的样子不变呢?人生不是一成不变的,妥协也不可耻,因为生活本来就高高在上,就像命运本来就无情又无偿,人类只能渺小地被碾压。”
孔雀,“……”总感觉这段话听起来有点微妙。
“那,如果是你,你回不回头?”她期期艾艾地问。
星河瞅了瞅她,“不回。”
孔雀感觉受到了暴击,“……那你长篇大论说那么多!”
“因为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啊。比如你是个富二代,我只是个打工人。你见我哭天喊地抱怨命运不公了吗?”
孔雀无言以对。
“总之,我虽然不是及时行乐那一派的,但只要问心无愧,选择让自己开心的事,并没有什么好坏对错之分,自然也不丢脸。”
她说完,还扬起一个微笑,样子就像刚给人做完心理辅导。孔雀感觉自己确实被她安抚了,想一下她说的内容,似乎很对。但是再想想苏林,她仍然觉得有点怄得慌。
这就是律师,条理清晰又逻辑自洽,跟他们说话永远也赢不了。
她一撑桌子,站起身,“不说了不说了,去吃饭。”
星河看了眼时间,高峰期已经过了。平时都是点外卖,既然现在正好人少,出去吃也挺好的,她讨厌外卖塑料盒。
“走吧。”
*
没过几天,星河又接到一个当事人。
这个当事人是位男性,看上去年近四十,衣冠楚楚,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受过良好教育的模样,只不过身上透着一股疲惫。
他周身的感觉,就像是来咨询离婚的。果不其然,他一开口就是,“我妻子要跟我离婚。”
星河内心叹了口气,她其实挺讨厌离婚官司的。不是因为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而是她讨厌感情的撕扯。要么只谈感情,不讲利益,要么只算利益,不谈感情。二者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感情往往输的太难看,这样的案子遇到多了,情绪很难不受到影响。
还在法学院读书的时候,星河对刑法的兴趣远远超过民法,尤其讨厌商法,并且考出了史上最低的70分。那个时候她的理想是做法律援助,去帮助那些没钱打官司的人,使他们不必因为贫穷而丧失为自己申辩的权利。
而援助的最大意义,就是生命权,所以她尤其偏爱刑事案件。只不过出于各种原因,安全的考虑和父母的建议,她最终在职业上选择了民事。而民事案件的本质,不过是各种利益的拉扯。
星河的性格非常疏离且理性,她有意识地克制自己,不接触和干涉别人的情绪,所以她几乎能够不被别人所影响,经历再多的人和事,也保持着绝对的自我。但她在某些方面却是感性的,比如对悲惨的同理心。
她对爱情、对电视剧里的失恋视若无睹,却对某一则烈士牺牲的新闻、一场祖国的阅兵、一段沉痛的历史、甚至是深秋时听到的一首歌而落泪。
她无法对人共情,却对一切真挚的事物共情。美好的、悲惨的、纯粹的,但凡真挚,但凡真实,就能打动她。
才能打动她。
而在民事案件中,不乏一些虽然狗血却真挚的人事,大多数时候,他们没什么好下场,或者虽然赢得了官司得到赔偿,也远远不够抵消受到的伤害。
星河足够专业,能够提出最有利于当事人的建议,从不曾因为自身感性的那一面作出任何一个错误判断。她是冷静甚至极度冷漠的,摒弃掉一切人的情绪,用官司的成败、当事人的利益来做每一个推定和选择。
还在法学院的时候,导师曾经对她说,“我带过这么多届学生,星河,你是最适合做律师的那一个。”
有时候,老天爷是会追着赏饭的,正如她惊人的记忆力,以及令人惊叹的法律思维。当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无论好坏,人的本能反应都是情绪的淹没。而她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判断出最有利、最能解决的那条路。
她似乎天生就是这么理性,理性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然而另一面,她身上却有着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绝对道德感和正义心态,成了角落里的皮鞭和枷锁,在每一个案件结束后,她寻回自己身为人的情绪时,片刻的将自身代入那些当事人的情境,都感到窒息。
她帮不到那些当事人。在大陆,法庭没有唇枪舌战,靠的从来是证据的对峙。律师,只是一个传达者,把案件套进法条里,花费时间,传达给法官而已。能为当事人做的,就是努力找出更多的证据和逻辑。
官司赢了或者输了,不能改变当事人受到的伤害。赔偿在某种层面上来讲,是事后无可奈何的妥协而已,并不是公道。
公道,存在于人的心中,而非法律里。
看多了人性在博弈中输给利益,难免令人灰心。
这个案情,也是令人灰心的案情。
男人叫李丰年,今年三十五岁,和妻子顾灿恩爱有加,二人育有一子,今年七岁,生于农历惊蛰那天,取名李惊蛰。
离婚是顾灿提出的,因为李惊蛰瞎了一只眼睛。
“您儿子眼睛受伤,所以妻子提出离婚?”星河不是很懂这位妻子的想法。
“不是受伤,是彻底失明,左眼球被摘除了。”男人追加解释。
星河内心黑人问号,这是重点吗?她是问这个吗?
不过没人会跟客户争论,星河从善如流,“好,您儿子失明,这和您妻子提出离婚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李丰年吭哧了半天,在星河外表十分耐心内心十分不耐的微笑下,总算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当然,其间夹杂了许多主观情绪的表达和偏颇。
即便是这几年饱受民事案件折磨的星河,也被这个案件的狗血程度惊呆了。
简单来说就是,李丰年27岁那年,他父母响应政策号召,决定生二胎。其实他不是很赞同,毕竟父母年纪大了,以后这个孩子多半是落在他和妻子身上。而他们的条件虽然不差,同时给两个孩子提供精英教育却有些压力。
顾灿也不同意,她不介意丈夫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需要照应,但如果是把这个弟弟妹妹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就截然不同的事。她扪心自问,心力有限,没有那么多爱和能力。
儿子和儿媳的不赞同,让老两口心里很是不快。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以后抚养老二的重任要落在儿子儿媳头上,不好太强硬,于是双方僵持起来。
打破僵局的是一次检查,李家二老托关系得知了这个胎儿是个女孩。
为什么要二胎?不就是为了弥补人生遗憾,求个儿女双全的圆满吗?现下确定了这是个女婴,二老更不愿意打掉孩子。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儿子也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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