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数学考试钱娇没有来。
郝枳明抬头望着第一排钱娇空空的座位,好几次在考试中走神。
她为什么没来呢,上午既然能耐心考完语文,下午没道理对数学前功尽弃啊……
难道是打架那件事后来又出了什么变故,将她绊住了?
她开始坐立不安地用铅笔戳着最后一道立体几何题,心不在焉地划拉着各式各样的辅助线,感觉不对又立马擦掉,空白的长方体中浮现的全是小巷里钱娇午前和自己道别时的情景,让她觉得越发难以求解。
她只顾着关注钱娇,却没发现考场里还有另一个同班同学也缺席了,就是上午跟着她和钱娇提前交卷的纪律委员花韫。
其实她的缺席要比钱娇的更令人费解——
一年三百六十日,不管大病小病一直风雨无阻来上学、从不迟到早退的花韫居然缺考这么重要的考试,很难想象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不过一向回避社交的枳明从最开始进入考场就没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这心猿意马的时候就更不能指望她有所察觉。
下半场的监考老师自然不再是陶圣彦了,而是换了个不认识的老先生,不知道是教历史还是教政治的,坐在讲台上一直忍不住打着呵欠。
现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大部分考生能做出来的题基本都做完了,正在苦思冥想的那几道可能一辈子都解不出来。“监考老爷”漠不关心的呵欠声让他们不甘拜倒于出卷人的心火渐渐熄灭变凉,转变为一种放任自流的慵懒,以讲台为中心弥漫开去。
郝枳明也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虽然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解题思路,但是各种以钱娇为受害人的暴力画面也会跟着这些灵光一现一起蹦出来。
她知道考试中自己不该分心、也不该早早对难题投降,可是一种模模糊糊的自责感将她困住了——
如果中午她没有“得意忘形”地一个人去网吧,还和王奕奚发生……那些事情,那么后来也许是会想起再去确认一下钱娇的去向的吧……
而且那些事情也使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中午复习的时候就有好几次控制不住地走神,心态也变得很浮躁。
今天是怎么了,尽作些轻率的举动……
她十分懊恼地捶了两下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可却并没有因此振作起来,那道题最终还是以空白呈上。
考试结束后,她正一心想着回班找杜肖问问他有没有钱娇的消息时,他却从不知道哪里窜了出来,混在涌出教室的人群中跟在了她身后,压低声音匆匆问道:
“钱娇呢?”
枳明闻言心中一凉,顿时忘记了周围人的眼光,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了他。
杜肖像是预料到她的反应一样咬了咬牙,神情暴躁地转身拨开人群,大步就往校门的方向冲去。
枳明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即慌不择路地跟了上去。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此时还抱着考试用的书本和文具没塞进包里,突然迫近的危机感和恐慌感像黑色的雾霾一样很快笼罩了她不安的内心,将一切变得漆黑不清。
杜肖完全没余暇顾及她,在放学的人潮中惊险地左右钻行。
郝枳明看着他充血的眼角起起伏伏,逐渐淹没在大片的红色校服中,急促的呼吸不禁随之上升,变成了眸中打转的泪水。
“请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她声音颤抖着,口中机械地重复着道歉的话,脑中疯狂运转的可怕场景逐渐停滞卡死,只有周围人诧异不满的目光越发清晰。
跑到网吧巷子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却了全部力气,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变得如履薄冰。
眼前是如常的热闹景象,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留级生依旧斜蔑着眼靠在墙根,可此时的她却已毫不在意了,只是茫然地越过它们脚步不稳地往小巷深处走去。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钱娇,只是凭着对恐惧之物的直觉行动。
喧闹声逐渐被抛在身后,成排的垃圾桶和工地废弃的杂物堆使本就不宽敞的巷子变得更加逼仄狭窄,两侧旧公寓楼破破烂烂的窗棚投下了昏黄的阴影,网吧出来的人随手扔下踩灭的烟头黏在泔水的垢渍上,随处可见……
生活,从未见过的某种真实正向少女三点一线的单纯露出獠牙。
莫名的害怕慢慢超过了对友人的担忧,郝枳明最终在小巷尽头的分岔停了下来。
工地的瓦楞铁皮围起了两侧大半的道路,只露出一溜黑黢黢的单元门,显出过分寂静的荒凉。
她的心砰砰直跳起来,正犹豫不定该往哪边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心弦已经绷到了极限,细微的刺激就能使之一触即发。
然而,当枳明条件反射地回过身时,眼中却射出了惊喜的光芒——
站在她面前的,赫然便是今天整个下午不知所踪的钱娇。
她没穿校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极为叛逆的打扮:
那头蓬松的大波浪此时高高地扎成了马尾,坠在压得低低的帽檐后;威武的纯黑色棒球服背面是大面积奢侈的龙虎斗刺绣,其光泽与点缀在皮红色短裙上的几枚铆钉所散发出的冰冷银光相映衬;而那不知因何被刮得不成样子的黑色丝袜则隐隐透出矫健性感的腿部肌肉,暗示着暴力与破坏的迹象。
“钱娇!你怎么在这里,我……”
郝枳明来不及思考钱娇的反常,她只是看到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塞满的自责与担忧便一扫而空。
她下意识地、急切地想要靠近她,确认她的安全。
可她没料到,回应她的却是她猝不及防发起的攻势——
“啊!痛……”
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已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了巷壁上。
背后袭来的疼痛直接将她眼中未干的几滴泪水给震了出来,抱在怀中的书本文具也随之脱手,劈里啪啦地撒了一地。
钱娇的身体紧跟着用力压上,将她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她的后脑勺因为挨了一下撞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充斥着白茫茫的嗡鸣声,所以她只能用迷惑的泪眼望着钱娇,对她的行为感到不解。
“你……”
钱娇声音低哑,像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体内随时会冲出的某种异物一样,肩膀显著地起伏后,她缓缓抬眸看向枳明,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为什么一直对我隐瞒你和王亦奚的关系?嗯?”
她的双眼红红的,像是哭过,但仔细一看又会发现它们十分的干涩,似乎有无形的火焰从中冒出,炙干了全部的感情。
她的声音和语调也是飘忽不定的,一开始好像是在无力地质问,可很快却又变成了恶棍式漫不经心的威吓。
“我……唔……”
接触到钱娇视线的那一瞬间,枳明的心被狠狠击中了,她感到自己的双颊像是突然遭了重重的两拳,因羞愧火辣辣地渗出了血色;
可是她的头脑依旧很不清晰,像是始终有一片迷雾笼罩着,从卷入这一切时起就朦胧了真相的棱角。
她支吾着,不知不觉开始啜泣起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钱娇……”
内心深处有什么在拼命地反驳,但身体不允许那化为现实。
那是比一切痛苦更令人绝望的过往……
“哼,还想装傻?”
钱娇看着她,忍不住冷笑出声,
“——别TM以为我不敢……”
下一秒她就陷入了暴怒,一把拽过郝枳明的衣领,扬起了骨节狰狞的拳头。
枳明本能地瑟缩着闭上了眼,可钱娇的骂声却一下子戛然而止了,凌厉的拳风也在她脸旁骤然停住。
当她怯怯地再睁眼看时,发现她通红的眼中重又浮出了一层泪光,其中满是痛惜与不甘的神色。
“我全部都看到了……我看到你站在他身边……”
她凝视着她,攥紧的双手渐渐松开、落下,抓住了她的肩膀,抚上了她的额角,捧起她被吓呆的哭脸,
“像这样……”
她的气息变得十分微弱,话音如羽毛般飘散不见,最终化为一个轻柔纯净的吻落在枳明的唇上。
枳明觉得自己像是从冰冷的雷暴中心一下子被抛进了散发着夕阳余温的软绵绵的云朵里,失重的眩晕感从她颤抖的心灵中升起,那个幻象中曾经见过的、无数漾着柔白光芒的花瓣向她迎面扑来,淹没了她仅存的思考。
一触即分的柔软,余韵却久久不散。
钱娇抬起的脸上是一种近乎沉迷的困惑表情,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件多么荒唐的事,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将枳明推开,大声辩白道: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从今往后,我也没你这个朋友!”
一口气将绝交的话喊出来后,她立刻转身,从旁慌不择路地逃了,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枳明一个人在原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明明几小时前钱娇也是像这样逃也似地与自己分别……
神思恍惚中,郝枳明不自觉地抬起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被吻过的唇瓣——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原来是如此珍重地看待我的……
对不起,一直以来不愿承认,我其实……
依然喜欢着他……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坠落在肮脏却又真切的这片土地上,微小得留不下一点痕迹。
“钱娇!你TMD有胆量就别躲我!”
杜肖的怒吼声随着他拼尽全力的奔跑从另一边的巷道深处追来。
与此同时,郝枳明熟悉的跑车引擎声也在巷外马路边轰然响起,转瞬间便已远去。
“C!可恶!!!”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遥不可及的红色车影载着他的大波浪在狭窄的巷口一闪而逝,终于克制不住胸中某种绝望的酸楚,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挥拳重重捶打在了身旁围挡工地的铁皮上,发出震雷般的巨响。
直到他勉强止住喘息,再次抬眼时,才看到蜷缩在巷角抽泣的郝枳明。
“你……她都告诉你了?”
杜肖在哭泣的枳明面前显得无所适从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犹豫着慢慢靠近她,略显生硬地试图搭话。
枳明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哭得越发伤心了。
“唉,你别自责了……都是我那天没控制住自己,不该对她那么强硬,”
他见状心更乱了,急忙上前几步想拍枳明让她别再哭,却又觉得不妥,正烦躁时终于发现地上撒了一地的书本文具,便蹲下身一边忙忙地四下收捡,一边自顾自说起钱娇来,
“她就是这个脾气,吃软不吃硬……还不知好歹,发起疯来一点也不念及以往的情面。看吧,就算是对你一女生,撒气都没个分寸,更不要说对我了。这要但凡她是个男的,我也忍不到今天,早TM摁着头让她好好看清楚我杜肖是谁了!也不至于纵着她没事儿就对什么男的犯花痴,幼稚得跟个小学生似的……”
他越说越糟心,音量逐渐失控的同时脏话又憋不住开始冒头,好在末了还是及时收了回来,且开始强行把话头往积极的方向引去:
“不过,也亏她生错了性别,我从没见过骨子里像她那么争强好胜的女生。高一刚进来就狂得那样儿(好笑),想必她亲爹亲妈都拿她没办法……就是天生反骨(感叹),认准了的东西拼上全部也要弄到手,这一点连我也自愧不如……”
说着说着,东西不知不觉就全捡完了。
杜肖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郝枳明,像是要掩饰自己刚才反常的矫情啰嗦似的,他最后断言道:
“总之忘了她吧,她不会再回来了。她本来就不该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小孩儿混在一起,回去了才好……”
枳明这时已经止住了哭声,看状态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精疲力竭后的麻木。
她接过杜肖帮忙收捡好的东西,只来得及匆匆说了声“谢谢”,就什么也顾不上地爬起身、低着头往巷外跑走了。
杜肖看着她狼狈离去的柔弱背影,蹲在那里脚上没有动,只是默默地把脑袋埋了下去。
他们所谓的青春,该到此为止了……
-TO BE CONTINUED-
考虑了很久该怎么处理钱娇与枳明的这场分别,最终还是决定以一个没头没脑的吻作结。
怎么说呢,感情这东西本身就很复杂,尤其青春期的同性之间,那种模糊不清却又极为炽烈的心情很容易会以一些无厘头的方式表达出来(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点社死的蠢事),所以回过头来看时才会有各种滋味。
最心疼的还是杜肖,唉……
片尾放个欢快点的小四格让大家开心开心,再熬个两章就轮到男二出场啦!
【文字小四格:高段位茶艺选手郝枳明】
【钱娇(气势汹汹摁住壁咚):郝枳明,我今天算是看清你了!TMD一直背着我搞男人,隔壁班那绿茶婊都没你心机!】
【郝枳明(清纯的小脸上立刻委屈得梨花带雨):呜呜,可……我真的没有呀……你冤枉我了,钱娇,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会伤害到你的事情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来说比一切都重要……】
【钱娇(魂被迷走了大半,强行理智):我……我亲眼看到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郝枳明(疑惑地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你看到什么啦……是看到……我帮他按摩额角?那是因为他当时真的好难受的样子,虽然很麻烦但没办法放着不管……如果他的身体真的积劳成疾,钱娇你也会难过的吧?我是为了你才会关心他的,如果你不舒服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按摩啊……】
【钱娇(动摇,犹疑道):难道不是你趁他睡着,偷亲……】
【郝枳明(害羞捂脸):怎么可能嘛,明明是钱娇你刚才突然对我……那可是我的初……初吻……】
【钱娇(心脏暴击):真……真的?】
【郝枳明(羞涩点头):嗯……】
【钱娇(忍不住立马抱在怀里):啊啊啊,都是我不好!枳明,你这么好,我居然还那样误会你,真是罪该万死!】
【郝枳明(微笑拍拍):别这么说,只要能让你相信我,我都没关系的……】
第二天,网吧,郝枳明再与王亦奚见面时——
【王亦奚(奇怪):钱娇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郝枳明(露出散发着奇怪压迫感的笑容):怎么,她不来,你会觉得寂寞吗?那我去喊她好了,她一定很高兴……】
【王亦奚(心中冷汗,假装专心打游戏):不用,只是随口一问。】
【郝枳明(突然从背后靠近,幽幽开口道):亦奚,你迷宫走错了哦,那边是死路呢~】
【王亦奚(惊):怎么会,我记得……】
【郝枳明(俯身,手落在键盘上温温柔柔地调了几下地图视角):你看,不记得了吗,昨天不是才走过一遍吗?】
淡淡的馨香若有若无地拂过王亦奚的鼻尖,郝枳明纤白柔嫩的手指十分自然地穿插在他的手指间,优雅娴熟地敲下了几个按键,对他的手似触未触……
【郝枳明(看着脸红的王亦奚,心满意足地笑了):果然,亦奚,你离开我就不行呢,看来不仅仅是赛后按摩,地形方面也需要专、门、指、导哦……】
【作者君(鼻血举牌抓狂):喂,这OOC过分了啊!我软萌的枳明妹妹明明不是这个人设!茶到腹黑是什么鬼!】
【郝枳明(礼貌冷漠的笑):对不起,这边请您不要因为一些多余的罪恶感就随便吃设定呢。】
>_<
——2021年9月15日 夜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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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背叛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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