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场上早已练就八面玲珑的贺向言,敏锐地捕捉到好友陆怀骰言辞间的嫌厌,心中好奇顿生,不由倾身向前,压低声音试探,“听你这口气,你跟那女掌柜莫不是有私交?”
“我乃朝廷命官,她一介商贾女流,云泥之别,何来私交可言!”陆怀骰话里话外,充满了对程知的鄙夷。
贺向言轻啧,说话语调慢悠悠,“这话可别说绝了。那女掌柜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手段魄力,依我看来,绝非池中之物。况且,她有赴考青云之志,而你不正是明年春闱主考官?将来同处科场,怕是少不了接触。”
陆怀骰轻哼,不认同好友的话。
他身为主考官,位高权重,而那程知如今不过一介白丁,想要走到他面前,不知要熬过多少寒窗苦读、多少科场厮杀,少说也得耗上数载光阴。
数年之后,主考之位花落谁家,又有谁能断言?
他目光淡漠地掠过云鬓坊门前,那处喧哗热闹,他只觉俗不可耐,随即云淡风轻饮了一口杯中香茗。
满香楼的茶汤温润适口,远胜宫中那虽为上品、却难以咽下的御赐贡茶。
皇宫,养心殿内。
年轻的帝王沈流光正含笑看着对面的陆怀骰,浑身上下透着抗拒。
“皇上要赠皇后娘娘惊喜,自行备礼便是,为何偏要臣去‘请’人?”陆怀骰眉头微锁,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皇上不便出宫,遣个得力内侍或女官前往宣召,岂不一样可行?何苦为难微臣一个粗汉。”
除了吏部尚书的职位,陆怀骰还有帝王幼年伴读的情分在。皇上有不便明言的差遣,往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只是今日这件简单的事情,却让陆怀骰左推右挡,万般不情愿,看得皇上都觉得奇怪,“朕让你办件差事,怎地如此推三阻四?你那挑剔的眼光朕清楚,你去替朕掌掌眼,若那掌柜的手艺不俗,此事便算成了。不过是去趟云鬓坊,又非要你的性命,至于这般如临大敌?”
去一趟云鬓坊不会要了陆怀骰的性命,却足以让他感觉颜面扫地,尤其想到自己在好友面前将那女掌柜贬得一文不值。
若非担心派宫人前去会走漏风声,被皇后察觉,坏了精心准备的惊喜,皇上才懒得与陆怀骰多费口舌。
帝后情深,自潜邸晋王夫妇时期便已是京中佳话,羡煞旁人。
当年的晋王沈流光为了王妃谢星月,不纳姬妾、不置通房。世人只道是新婚燕尔、情难自拔。岂料登基之后,天子对皇后的深情厚意,竟是一如既往,未曾消减分毫。
除了时节、生辰,皇上总会想着法子给皇后制造意外之喜。
正巧此次有小国进贡宝石,又听闻民间有女掌柜手艺了得,皇上便动了心思。欲召那掌柜入宫,将宝石交予她,设计打造一套别致精巧的首饰赠予皇后。
若按常规下旨宣召,声势浩大,难免传入皇后耳中。皇上须得寻一位既有足够身份地位,又与皇后接触少的心腹前往,方能办成此事。
陆怀骰,毫无疑问是最佳人选。
被指派去请程知入宫,陆怀骰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仗着与皇上的交情,陆怀骰索性梗着脖子拒绝,“我承认我眼光好,但我不去!”
见陆怀骰抗拒,皇上微眯着眼睛,锐利的目光在审视陆怀骰的神态,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试探性询问:“给朕理由。”
见皇上执意追问,陆怀骰随口扯了几个人名,让皇上另择良将,“你让王修明去,萧玉衡也行,哪怕苏远也行。”
他所提之人,或是皇上旧日好友,或是心腹重臣,无论哪个出面,带一介商女入宫都非难事。
陆怀骰自以为提出合理的人选建议,不料被皇上果断拒绝,“不成。”
“为何?”
“他们都有妻儿,皆是常入宫陪伴星月说话解闷的。若让他们去办此事,只怕人还未请到,风声便已传到皇后耳中了。”话刚说完,皇上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一样的年纪,你却至今孑然一身,后院清净得很。你阿姐昨日进宫,还说起你的婚事,朕听说你在六觉寺欺负人家小姑娘?”
一听阿姐进宫又说自己婚事,陆怀骰顿觉脑袋十分沉重,苦恼扶额,抬头撞见皇上眼底的戏谑,“罢了,我去请那掌柜入宫。”
深知若再不妥协,接下来必定是皇上的连番打趣。
眼见陆怀骰如临大敌般着急起身告退,沈流光哪肯轻易放过,“你别告诉朕,你与那掌柜有私交?”
陆怀骰毫不犹豫,“没有。”
“那便是有了。”皇上审视着陆怀骰的表情,“让朕猜猜,那掌柜便是你在六觉寺欺负的小姑娘?”
陆怀骰:“……”
沉默,便是承认。
皇上爽朗的笑声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这么大年纪跟一个小姑娘置气,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年方二十有二,正值盛年的陆怀骰闻言脸色愈发沉凝。他哪里年纪大了?再说那程知的年纪也不小了,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陆怀骰绞尽脑汁,最终憋出了一句,“皇上若还想使唤人干活,总归得给点尊重和好处。”
皇上被他这模样气笑,连让人往陆怀骰府上送东西。
得了实惠,陆怀骰的脸色这才有缓和,对皇上草草一揖,即刻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透着一点狼狈。
回去的陆怀骰开始犯难,不知如何与程知交涉此事,扰得他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陆怀骰派探子去云鬓坊查看程知是否在店?毫无疑问,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探子回府禀报:“大人,那女掌柜不在店内。据属下打听,她正在家中备考,近日若无大事,怕是不会来云鬓坊内。”
距离小国进贡的日子越来越近,陆怀骰还没等到程知去云鬓坊。迫不得已,需得想个合理的办法引程知去云鬓坊。
此刻的程知已经沉浸在书海当中,连着好几日无瑕顾及云鬓坊的事宜,更不知陆怀骰时刻在关注自己的状态。
梳月步履轻盈地入内室,声音压得极低,“二小姐,云岫派人来说,‘有一贵客听闻云鬓坊技艺高超,要用他们的宝石定制一套首饰,价格随掌柜定夺。’云岫见来人气度非凡,不敢擅自做主,唯恐技艺不精,有负所托,特让小厮来请小姐亲往定夺。”
程知闻言,手中狼毫一顿,搁下笔,吩咐道:“备车,去云鬓坊。”
在程知得知消息前,陆怀骰的探子早已在程府门口等待。见程知马车离开,即可回陆府报告。
程知率先到云鬓坊,云岫立刻迎了上来,“小姐,这是那位贵客留下的定金,他只告知了事情,奴婢没看见他的宝石,转头一看,那贵客就不见了。”
柜台上放着明晃晃的大金子,任是囊中富裕的程知看了都觉得惊讶,“无妨,先把金子放好。他既然放了金子,应当回回来的,我且在这里等等就是。”
梳月将带来的书册带入雅间,程知偷闲继续学习,直等贵客到来。
程府与陆府有些距离,陆怀骰得到消息赶来,比程知迟了一些。
重新踏入云鬓坊这脂粉香浓之地,陆怀骰心头那股难以言喻的别扭感又翻涌上来,上次还决定“再也不踏入云鬓坊”,没想到这么快食言了。
他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将那不适强行压下,维持着惯常的冷峻。
在大堂迎来送往的云岫眼尖,一眼瞧出了陆怀骰这尊大佛,回想起前阵子的事情,云岫立马拉扯路过闲逛的梳月,着急说话,“梳月,快去请二小姐下来,那个尚书大人又来了。”
言毕,梳月惊讶看向陆怀骰的方向,转身撒腿去找程知。
云岫快步笑脸上前相迎,“陆大人大驾观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大人今日有何吩咐?奴婢斗胆,愿为大人效劳。”
陆怀骰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认出眼前人是程知的近身丫环,“你们掌柜呢?”
“小姐今日沉于学习,大人有何需要也可告知小人。”从未近距离接触这么大的官,云岫压着紧张,小心翼翼伺候着,将人引至雅间。
程知得知消息,暗道不妙,“真是讨人厌的狗官。那贵客还没来,他倒先来寻衅滋事。”起身急忙往大堂走起,她虽口中低斥,心下却也不免忐忑,唯恐这陆怀骰真来找茬,坏了正事,“这狗官最好别耽误我会客!”
刚到大堂,程知便看见云岫正准备引他去雅间。
陆怀骰那不可一世的倨傲姿态,在热闹的人群里面太过扎眼,程知一眼就捕捉到他的身影。
一想到他前些日子的店内的事情,又回忆起六觉寺对自己的针对,程知内心早已将这狗官骂了千百遍,面上却笑得温和,微微福身,声音柔顺亲和,“陆大人万安,不知大人亲临鄙店,有何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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