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裘抱着周境止回到房内,宣了太医前来,不断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心中一阵心疼。
床前围了数名太医,不断商讨着周境止的病情,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诊断了个气急攻心。
关裘坐在床边垂下眼眸:“滚出去。”
太医们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出了房门。
关裘见那忙里忙外的丫鬟小厮,便心生烦躁:“你们也一样。”
整个房间瞬间清净了,关裘正给周境止擦着脸,余光瞥见门口一抹黑影,目不斜视:“听不到我的话吗?还不滚?”
那黑影直直走了进来:“关将军难道不想知道南域一行都发生了些什么,陛下缘何如此吗?”
鹿拾闻站在房内,脸上淡淡地笑着,瞧不出什么情绪。
梦中,前世的关裘冷淡地看着他,将剑抵在他胸口:“陛下怎会如此轻易相信他人?不知是如何登上帝王之位的。”说着,将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周境止猛然惊醒坐了起来,正对上关裘的眼眸。
“南域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周境止避开他的视线:“关将军在此多有不便,请回吧。”
关裘两手抚上他的肩膀:“你在与我闹什么?你是不高兴我未将密道一事事先告知吗?那是你此前从未提及,若是你问了,我必定知无不言。”
周境止挥开他的手,拉起被子躺下:“我困了,关将军回去吧。”
关裘静了一瞬,将被子给他塞好每一个缝隙,才起身离去。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周境止复又睁开了眼睛,一滴泪从他眼角划过,前世,起义军造反他没哭,被困在密道他没哭,现下,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席卷了他,这便是,自作自受。
关裘回到府内,便让管家备马,准备妥当便策马出城。
刚到城门口,便见鹿拾闻站在不远处。
关裘御马走近:“鹿道长不留在宫里照顾陛下,却到这里堵我,是何用意?”
“关将军现在不理智,小人自是前来劝阻,”鹿拾闻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南域的大长老不是好得罪的,陛下既然允诺了,自当一诺千金,若是出尔反尔,难保南域不会起兵谋反,造成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若南域反,我便让他们有来无回。”关裘眼底一抹冷色。
鹿拾闻忽然笑了出来:“那这是陛下想要的吗?刚刚经过一场内斗,大萧兵力本就羸弱,此时对付南域,将军有胜算吗?难道靠御南阁那一批还未完全成型的兵?”
“你不要以为陛下器重你,我便不敢杀你。”关裘眼底杀意更胜,一手拉紧缰绳,一手覆上了剑。
鹿拾闻瞥了他的动作一眼,面不改色:“将军不要误会,小人知道,一旦跟陛下的事情挂钩,将军便会失去理智,只是,万事都不只有一种解决方案。”
周境止已经罢朝三日了,每日早朝都是洪公公收了折子,称陛下龙体还未康复,请诸位大臣们回去了。
大臣们出了大殿,便开始小声嘀咕。
“你说这陛下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呢?”
“谁说不是啊,只是,咱们这位陛下从前可是风流的五殿下,这身体怕是早就亏空了。”
“哎呦呦,李大人慎言,只是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啊,这陛下到现在也没纳后封妃,不会是身体出了异样吧?”
“再乱嚼舌根,本王便命人割了你们的舌头。”周复辙眼底泛着寒意。
大臣们瞬间作鸟兽状散去。
周境止坐在凉亭里,随手将手上的鱼饵撒入湖中。
“陛下身体还未康复,怎么出来了?”周复辙取过丫鬟手上的氅衣,缓步上前,给周境止披上。
周境止右手指尖轻点着石桌:“都退下,朕要与江宁王议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许久不见,五弟清瘦了许多。”周复辙的视线紧随着那人的侧脸。
周境止以手撑着脑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现下,你曾做过的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朕,朕恕你无罪,但,若是过了今日,被朕查到,”周境止低垂的眼眸叫人看不清思绪:“便不只是革职查办那么简单了。”
周复辙靠上身后的柱子,侧身望着湖面:“五弟想听什么?我利用太子的手想除掉你?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你允诺了关裘什么,让他与你为谋?”
“原是为了他......从前是付苑,现在是他,我何时入过你的眼?......”周复辙忽然弯腰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低劣的玩笑,“在你眼里,我已然是个为了权谋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了。”
“既是你想知道,那我便说,从前你想要什么,二哥没给你呢?”
“关家只效忠陛下,从不参与党羽纷争,但太子步步紧逼,若是储君上位,关家必受牵连,这一点五弟不会不知。”周复辙说着,坐到周境止对面,取过石桌上的玉壶,给自己添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当时的你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找我合作我并不意外,太子找人杀你一事我的确知情,我想抓住他行刺皇子的把柄,但你以为关裘就置身事外吗?”
“你们在客栈走水的那天夜里,关裘来见过我,我的探子告知了他江殷的动向,我们计划以你为诱,却不想江殷途中并未行动。”
周复辙说着已经喝了不少酒,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凝神望着那还剩半杯的琼浆玉露,目光已然开始涣散。
“关老将军遇刺一事是我们疏忽,注意力全放在了远方而忽略了身旁,太子想引关裘离开,让你置身险境,关裘知道,但还是回来了。”
周复辙趴在桌子上,渐渐没了声音,已然醉倒了,嘴里小声嘟囔着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周境止平静地望着面前的人,他们果然早有联系,起身将桌上的饵料全部抛入湖中,霎时间锦鲤便将那鱼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看得多了,倒也无趣。”周境止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起身走出亭外。
洪公公赶忙上前递上手帕为周境止净手。
“快要入秋了,江宁王也该动身前往封地了,无诏,再不得入京,”周境止擦完手,将手帕随意扔到那丫鬟端着的盘子里:“江宁王醉了,着人送回去吧。”
“是,陛下。”
前世,他识人不清,被人害死,今世,依旧稀里糊涂,咎由自取。
周境止自嘲地笑出了声,将一众侍者甩在身后,大步远去。
周复辙被李公公背着一路往外头走,嘴里不断小声嘟囔着:“他终究是喜欢上你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可以明目张胆,可我呢?我的喜欢又要如何说与你听,我从未想过害你,我不过是......”
“王爷说什么?小人听不清。”李公公听了一路了,什么也没听出来,好不容易将人弄上轿子,可算是轻松了,忽然见地上一枚荷包,并不昂贵,像是戴了极久的旧物,不知是哪里而来。
只听轿子上那位江宁王忽然醒了,正发着疯:“本王的香囊呢,快滚去找来。”
李公公马上将那荷包捡起,掀开帘子一角递了进去:“王爷可是在找此物?”
周复辙一把将那荷包夺了过去,握在手里,就那么又睡了过去。
李公公立刻对着轿夫招了招手,示意可以走了,待轿子远去,才擦了擦额角的汗,可算是把这尊瘟神送走了,每次这位爷一来,圣上就会冷静地发疯好长一阵子,弄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圣上已然下旨让江宁王去封地了,日后,也再不会见着这位爷了,李公公想到此处,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哼着歌回御前侍奉去了。
周复辙好像做了一场梦,回到了他们小时候,**岁的年纪,第一次见周境止就闹了笑话.
彼时的周境止也不过五六岁,不受父王喜爱养在别院,却像个精雕玉琢的瓷娃娃一样好看,周复辙看入了迷,便问他:“你是哪家的丫头?”
周境止狠狠瞪他一眼,四处找不着可以扔的东西,便将身上奶娘给缝的驱蚊香囊狠狠朝着周复辙的脸扔了过去,接着就远远跑开了。
周复辙那时才知道,原来这便是不受待见的五皇子,只是,父皇一定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五皇子,不然那么可爱的瓷娃娃,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只是,自那以后,便总是不自觉地想去见他,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给他讲皇宫外的见闻,他的瓷娃娃总是露出一抹惆怅:“可是我去不了,我不能像你们一样跟父皇去打猎,去踏春,因为父皇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只是因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能跟我们一起去了。”
“真的吗?”周境止琥珀般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让他想到了父皇那次打猎带回来的小鹿。
周复辙红了脸,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带周境止一起去打猎,但是他回答:“是。”
随着年岁的增加,周复辙才慢慢明白,他再也没法平静地去娶妻生子,因为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他要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才能不顾及世人的眼光,保护想保护的人,和想厮守的人在一起。
最开始知道密道的存在,他甚至想过让那人假死,被他关在密道里,堵死所有出口,待到那人失去所有的希望时,他再宛若神明降世,装作不经意间找到那人,给那人新的身份,让那人依靠自己。
周复辙嘴角挂着笑,在轿子轻微的晃荡中安然入睡,意识仿佛飘远了,进入了一个奇怪的视角。
他看见自己跟叛党勾结谋逆,假死骗过周境止,让关裘护送周境止进入密道,并告诉他错误的信息,然后自己坐上王位,宣告周境止死亡,等一切尘埃落定要去密道里接回周境止的时候,却发现周境止已经真的死在里面了。
那个地面上的他疯狂揪住关裘的衣领质问:“为什么不给他准备食物?我说过真的让他死在里面吗?”
关裘只是平静地看着地面上的他:“你觉得他知道篡位的是你,不会报复吗?做事情便要利落干脆,更何况,你真的以为他会喜欢上你吗?”
周复辙忽然跟地面上的他产生了共鸣,他强烈体会到了那种失去爱人的痛苦,以及被戳穿心思的无尽疯狂。
“不,不要......”周复辙大叫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坐在轿子里。
“我们这是去哪?”
“王爷莫急,快到府里了。”轿子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周复辙闭上眼,他想,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罢了,只是,那份痛苦,却犹在心间,久久无法散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