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的心,像被猛地丢进了冰窟窿,又狠狠摔在了滚烫的铁板上。
“美院录取通知书”是假的,他用放大镜细看才发现那些PS的毛边。翻看转账记录的手在抖,来源竟是备注为“艺术赞助”的陌生私人账号——一个他见过的、开黑色宾利的中年男人。
更致命的一刀,是在一个疏忽摔落的手机屏幕上。屏幕碎裂的裂纹下,亮着刺目的来电显示:“县首富之子(未婚夫)”。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备忘录,一行冰冷的小字瞬间将他刺穿:“等周野帮我落户上海就分手。”
原来如此。
原来许棉对他的一切都是算计。
他是块垫脚石,还是块用完了就该踢开的石头。
雨下疯了。
他旁边歪倒着一叠东西——是许棉送的画册集子,纸张光滑厚实,封面是他曾无比熟悉的笑容,指尖摩挲上去还有磨砂的温润质感。每一页,都曾是一个发着光的承诺,印着那些遥远欧洲美术馆里色彩流淌的大师之作。梵高灼热的向日葵,莫奈睡莲池上流动的光影……他曾把许棉当作比这画册更明亮的存在,一个能把他这滩灰烬点燃成绚烂星火的奇迹。
上海成了泡在一片混浊汪洋里的孤岛,沉重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砰砰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绝望地拍打。酒吧里烟雾缭绕,音乐震得人头皮发麻,笑声叫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周野把自己陷在吧台最暗的角落里,面前立着的野格酒瓶已经空了一半。他浑身湿透,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衬衫紧紧贴在后背,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上。眼眶深陷,眼神空得吓人。
现在,册子里每一幅灼目的画面,每一次翻页纸张的窸窣轻响,都变成一根根细小的针,狠狠扎进他颅内。许棉的笑脸,她握着调色板时指节沾上的斑斓油彩,她凝视他时那专注到仿佛要把人镌刻进骨子里的眼神……过去几个月所有的点滴,此刻全化为无数利刃。
他抓起那本画册。沉甸甸的,像她那些虚假的承诺一样沉重。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几步挪到角落那个静默的碎纸机前。金属外壳冰冷。
“咔哒!”
他把封面狠狠地塞进了那个狭小的入口。
嗡——哒哒哒哒!
机器突然暴躁地吼叫起来。细长、扭曲的惨白纸屑,像垂死的蛇一样疯狂喷涌出来,堆满了下面的塑料筐。那均匀、无情的撕裂声,一下下,像在撕扯他自己的心脏。
“县首富之子......”
“等周野帮我落户上海就断绝联系......”
“艺术赞助......私人转账......”
“PS的录取通知书......”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撞得他头痛欲裂。那虚假的画册封面被一点点吞噬,像极了他自以为是的青梅竹马的情爱被拆穿。
“呃啊......” 一声闷吼卡在喉咙里。周野手臂猛地一扫!
哗啦!叮当!
吧台边缘几只无辜的高脚杯被狂怒地扫飞出去,摔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他世界的崩解。
世界忽然安静了。
酒吧的喧闹、音乐的鼓点、碎纸机的轰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咚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他低下头。
脚边,一块边缘锋利、在迷离灯光下闪着幽幽寒光的碎玻璃,像地狱的邀请函。所有的痛苦、屈辱、无处发泄的怒火,都疯狂地涌向那块冰冷。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证明这一切真实存在的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下去的。
膝盖撞在地板上的痛感遥远得像发生在别人身上。
温热的、黏腻的东西涌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紧紧攥着那冰凉的玻璃碴子,掌心赫然一道翻开的伤口,鲜红的血正顺着皮肤纹路往下流,一滴滴砸在沾着酒水的碎玻璃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滴答。
那血珠落下的样子,像极了许棉画板上晕染的红色油彩。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爱许棉,甚至于,他只是把许棉当做逃避我的借口。
但当他知道自己只是许棉落户上海的垫脚石之后,还是会有那么大的自我价值感崩塌之感。
“周野!”
一个冰冷得像淬火金属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猛地扎穿了他的混沌。
他浑身一颤,迟钝地抬起沉重的头。眼前还蒙着一层血色和水汽。
一双银光闪闪的细高跟鞋,锐利的鞋尖像冰冷的匕首,稳稳地钉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上,踩在粘着酒水和玻璃碴的地面上,发出清晰、有力的“嗒”“嗒”声,像敲打在他神经上。
他的目光顺着笔挺的深色西装裤腿向上爬。最终,撞进一双眼睛。那眼睛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湖面,里面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的狼狈:脸上泪汗和血污混杂,手里握着凶器,血滴答下落。
是的,我来了。
“林夏。你是什么时候站得这么近的?”
我的目光扫过他手掌的伤,又冷冰冰地瞥了一眼碎纸机口还在微微吐出的惨白纸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为个赝品要死要活。”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进周野心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废物!”
赝品?
这两个字像火星掉进了滚油桶。
录取通知书是假的,奖学金是假的,她的爱情是假的,她这个人也是假的,他以为的青梅竹马知己般的感情,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表演的骗局。
周野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握紧玻璃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不受控制地抖动,伤口被扯得更痛。“你......”他想嘶吼,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愤怒的呜咽。
我根本没给他吼出来的机会。我的眼神都没在他身上停留超过一秒,像是嫌眼前的景象脏了我的眼。我突然微微侧身,闪电般抄起旁边台子上一个装满冰块和冰水的半透明冰桶。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狠劲儿。手臂抡起,满满一桶冰冷混合物划出一道带着寒意的弧线。
哗啦......
冰冷刺骨的水夹杂着坚硬的冰块,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狠狠浇在周野头上。
“周野,你醒醒吧。”
周野被这极致的冰冷砸懵了。
彻骨的寒气瞬间穿透皮肤,冻僵了骨头缝。全身像被无数根冰针狠狠扎透。更要命的是,冰水混合着他自己的血水,无情地冲刷、刺痛着他掌心的伤口,那种钻心剜骨的疼,瞬间将酒意和混沌驱赶得无影无踪。
他整个人被冰水砸得向后猛仰,脊背重重撞在金属吧台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刺骨的冷水和剧烈的疼痛让他爆发出剧烈的呛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冰水顺着头发、脸颊流进眼睛,辣得生疼,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胸腔里堵着的那股要烧起来的愤怒,被这桶冰水彻底浇熄了,只剩下冰冷的窒息和无法言说的羞耻。
“这点冷水就受不了?”我丢掉空桶,发出“哐当”一声响,像是对他狼狈的最终审判。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想想你给她打过的每一笔钱,想想你替她画的那些美好蓝图......现在呢?醒了没有?”
周野蜷在湿冷的地上,浑身滴水,剧烈地发抖。冰水混着他手掌流出的血,在肮脏的地面上蜿蜒出诡异的红线。冰寒刺骨,疼痛钻心。
可就在这片冰冷刺骨的绝望中,一个温暖的画面却顽固地、无比清晰地强行闯入脑海。
是他租的那个小屋。夕阳懒懒地照进来。许棉坐在小凳子上,歪着头看他,手里拿着小刮刀在调色板上搅着那深得像夜空的蓝色颜料。光线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脸。
她抿嘴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别动呀周野......对,头再侧一点点......”她用小刮刀挑起一点粘稠的蓝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哎,你看......你眼睛里,怎么好像藏了星星啊?亮晶晶的......”
“亮晶晶的......”
这句话,像一把滚烫的铁锥,猛地插进了他此刻冰冷破碎的心脏!
她当时笑得那么甜,眼神那么专注,仿佛他就是她全世界的光。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每一个温柔的字眼,都变成了最尖酸、最致命的讽刺。
那眼底的光,根本不是为他而亮,而是为上海的户口本,为踩着这块“垫脚石”往上爬的未来。
心口那片烧焦的地方,被这句话狠狠烫了一下,滋滋作响。
他终于,彻底地看清了。
哪有什么星空下的凝视,那不过是瞄准猎物的眼神。所谓的柔情似水,不过是精心调配的、用来淹没他理智的麻药。
我的那句冰冷的“赝品”在他脑中疯狂回响,震耳欲聋。
喉咙里的哽咽再也压制不住,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绝望、如同肺腑被撕裂的咳嗽。身体在冰水的刺激下不断抽搐。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席卷全身每一个角落。刚才还沸腾的愤怒和痛苦,像是被这桶冰水彻底浇灭了的火焰,只剩下呛人的浓烟和冰冷的余烬。铺天盖地的疲惫感涌上来,比冰水更冷,比疼痛更深,几乎将他彻底淹没,只想永远瘫在这片冰冷的污秽里,不再醒来。
酒吧的喧嚣、灯光,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嗡嗡背景音。
那只紧握着碎玻璃、早已麻木流血的手,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指头微微松开。
叮......
那片染着血和冰水、沾着些许脏污的玻璃碎片,从他僵硬冰凉的指尖滑落,掉在湿漉漉、闪着油腻光泽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
像一颗死掉的心,最终落地的声音。
出租车后座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周野像个被抽掉骨头的破布口袋,沉沉地瘫靠在我身侧,每一次颠簸都让他沉重滚烫的脑袋更用力地撞上我的肩膀。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他灼热的皮肤,蒸腾出浓烈的酒臭和汗馊味,交织在密闭的车厢里。司机不时从后视镜瞥来几眼,那眼神混合着不满和窥探的兴致。
我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冰冷稠密的雨帘无情抽打着车窗玻璃,外面霓虹光怪陆离的残影被疾驰的车速拖拽成一束束扭曲变幻的彩带,转瞬即逝,投在他惨白而糊满汗水和泪痕的侧脸上。唯有在意识沉入最深的黑暗时,那紧紧蹙起的眉头才稍微松开一点点痕迹,如同暴风雨中心瞬息伪装的平静港湾。
车子终于停下。我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从这移动的牢笼里拔出来。深夜电梯冰冷的金属内壁映出两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瘫软的重量毫无保留地压向我,灼热气息混着酒精喷在我的颈侧,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断续,带着濒死般的呜咽气音。
他嘴里不断呓语着的音节破碎不堪,只有一个名字是清晰的、固执地被反复碾磨。
“许棉......”
我的公寓门在身后咔哒关上,沉重地隔绝了楼道的声响,也将他所有痛苦的喘息放大到这个冰冷而秩序井然的空间里。我松了手,放任他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沿着冰冷的玄关墙壁滑落到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是爸爸给我在学校附近买的单身公寓,周野是我带回家的第一个男人。
“呃......咳咳......”
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痉挛,他跪爬着冲进了几步之遥的客卫。随即,喉咙深处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般的呕吐声,混合着痛苦干呕的喘息,在空荡的室内反复撞击回荡。
大理石地板光滑冰冷,映着头顶吊灯惨白的光。我站在几步外的阴影里,倚着墙,沉默地当个看客。镜面壁柜冰冷的反光中,映出那个狼狈蜷在马桶边、背部肌肉因剧烈呕吐而不断抽搐痉挛的身影。汗水早已将他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劲瘦却此刻彻底垮塌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胃液灼烧的酸臭、未消化酒精的**气息,还有绝望本身那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冰冷霉味。我微微别过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动静终于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有气无力、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粗喘。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他自己急促粗重的喘息在瓷砖墙壁间碰撞回响。像一头重伤濒死的兽在黑暗巢穴深处徒劳挣扎。
“......冷......”
他含糊地吐出一个字,身体开始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手臂艰难地在冰冷的地面摸索着,似乎想支撑起一点破碎的骨架。随即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每一次呛咳都震得他脆弱的身体更加剧烈地抽搐。
我终于还是动了。走向他。
我弯腰,试图去搀扶他滚烫沉重如铁铸般的胳膊,另一只手绕过他汗湿的脊背,费力地试图将他那几乎散架的躯体支起一点分量。
“......棉棉......”
一个带着浓重鼻腔的、混沌而脆弱的音节陡然在我耳边炸开。滚烫的、带着强烈酒气和痛苦气息的呼吸,几乎是喷溅在我的耳垂上。他那灼热沉重的头颅猛地歪了过来,如同雏鸟寻求依托般,带着令人心惊的依赖和重量,紧紧抵在我的颈窝里。他的脸颊皮肤滚烫地贴蹭着我颈侧细腻微凉的皮肤。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动作瞬间僵硬在半空。我的指尖冰凉,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绷直了一寸,如同躲避一条刚刚显露出毒牙的危险潜蛇。
就在这时,他那散乱意识中仅存的最后一丝蛮横的本能突然爆发。原本虚软垂在他身侧、被冰冷地板冻得指节发青的那只左手,猛地如同铁钳般伸了上来。不是寻求支撑,而是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绝望的占有和疯狂。
冰冷黏腻的五指瞬间牢牢攥住了我左侧肩颈处那滑凉如水的睡裙真丝。
月白色的真丝睡裙触感冰凉柔滑,此刻却被他掌心的汗湿和之前沾染的污迹弄得一片粘稠狼藉。他滚烫汗湿的手紧紧攥着那一小片布料,力道大得扯皱了平整的丝缎,几乎要将那昂贵的料子撕破。灼热的指印透过薄薄的真丝,清晰地烙在我的皮肤上。
“棉棉......” 他将整个头更深地埋进来,滚烫的鼻息烫着我的锁骨,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呓语,“你说爱是......是......” 后面的字眼混沌不清,像是困在噩梦中苦苦求解又不得其门。
爱是什么?
那些他曾奉若圭臬的、属于许棉教给他的关于“爱”的定义?
是利用的阶梯?是垫脚石?是通往上海的通行证?
被他紧攥的部位皮肤开始隐隐刺痛,那沉重的依偎也几乎要将我颈骨压弯。
一种被侵占、被玷污的冰冷怒意混合着更深的厌弃感,如同寒流般无声地漫过四肢百骸。
我紧抿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撑住他沉重的身躯,正欲发力将他彻底推开。
“嗯......”
一声猝不及防、夹杂着剧痛的闷哼自我的喉咙深处迸出。
尖锐得撕裂神经的痛楚,猛地从我右侧肩颈交接处传来。
他不知何时从浑噩中抽出一丝阴戾的清醒,竟像一头骤然遭受刺激而暴起的困兽,毫无征兆地张嘴狠狠咬了下来。两排灼热的牙齿如同钉耙,带着所有毁灭性的愤怒和无处宣泄的痛苦,穿透了睡裙薄薄的丝绸,深深地、恶狠狠地嵌入了我肩颈那块脆弱的皮肉里。
“唔......”我疼得浑身剧烈一颤,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剧痛混合着更深层次的惊怒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血的味道。
不,不只是血。
是他毁灭欲的实体化。
他没有留情。这绝不是情人间亲昵的啃咬。是带着恨意的、彻底的撕扯。
牙齿嵌进皮肉的瞬间,我清晰地感受到他牙关的颤抖,那是一种积蓄到极点、混合着绝望的狠戾,仿佛要将许棉给予他的所有欺骗、背叛和屈辱,通过这利齿,倾泻到另一个无辜的身体上。
被咬住的皮肉传来清晰的撕裂感。温热的液体迅速透过丝绸蔓延开来,在月白色的丝缎上迅速洇染出刺目的深红印记。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将血液冻结的顿悟。
他死死咬住的这一刻,身体紧绷到极限,手臂上的血管暴突出来。他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呜低吼,那不是生理性的呕吐,那低吼里塞满了他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滔天恨意。
这恨意,根植于那个叫许棉的女人在他血肉深处掘开的巨大创口。
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对象,从来都是她——那个他为之掏空一切、此刻却已视他为无物的赝品爱人,那个把他的爱踩在脚下、视作工具的骗子。
而我,不过是另一个不幸的、替他承受这份滚烫熔岩般恨意的载体。
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我没有挣扎,更没有叫喊。一种沉甸甸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疲惫沉沉地压了下来。我咬着牙关,齿间尝到了自己舌尖的血腥味,浓烈而腥咸。舌尖抵住上颚,口腔弥漫开一股铁锈的微腥甜咸。
另一只未被钳制的手,此刻却异常冷静地绕过他痉挛起伏的后背,找到了颈椎和头骨交接处那块坚硬冰冷的凸起骨节。
我的指尖冰冷稳定,甚至没有丝毫颤抖。
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拇指带着一股近乎无情的精准力道,狠狠掐摁了下去!
“啊......”
一声更加凄厉、带着破音的惨嚎猛地从他喉管里炸开。那是神经被骤然强行切断的剧痛。他像一条被丢进滚油里的活鱼,身体剧烈地向上弹弓般反张弯曲,紧咬着我肩头的牙关像被无形的撬棍生生撬开,被迫松开。
新鲜空气混合着血腥味猛地灌入鼻腔!肩头那被撕裂的剧痛还在不断跳动,温热的血正顺着锁骨的弧线往下蜿蜒爬行。我趁机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猛力将他推向冰冷的浴缸边缘。
“咚!”
他的头骨重重撞在坚硬的浴缸上沿,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巨大的冲力让他彻底瘫软下去,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浴缸底部,像一截被高温烧焦后彻底断裂的枯木。肩颈处方才被咬穿的皮肉传来一阵阵灼热尖锐的刺痛,刺激着我的神经,也彻底浇熄了心头最后一点残留的、或许是可笑的恻隐。
他躺在冰冷的浴缸弧面上,身体痛苦地微微抽搐着,断断续续地呻吟呜咽,意识似乎再次沉入了更黑的深渊。
我没再看第二眼那地砖上溅落的、混杂着酒液污物的几点暗红液体。麻木的感觉从肩头被咬伤的地方一点点蔓延,麻痹了神经,也冻结了更深处的某些东西。
我艰难地扶着墙壁站直身体,走到洗手池前,拧开冰冷的水龙头。
哗哗的水流冲洗着锁骨上刺目的伤口。冰冷的水刺激着撕裂的皮肉,痛得我手臂微微颤抖。
镜子里的人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眼神冷硬如磐石,唇线抿得死紧,不见一丝波澜。
只有那紧紧攥在冰冷大理岩台面上的、骨节用力到发白的指节,泄露了深藏的风暴一角。
晨曦像是不情不愿的恩赐,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滤过,只吝啬地在深色柚木地板上投下几道灰蒙蒙的、狭窄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微尘,在有限的光柱里无声地沉浮。
房间里一片死寂。
周野烧到极限的身体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他终于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深睡。呼吸依旧粗重而灼热,带着肺部不堪重负的呼噜声。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我抱着手臂斜靠在卧室通往客厅的门框上,身体残留着整夜未眠的僵硬和被肩颈伤口牵扯的细微抽痛。麻木之下,昨晚浴室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依旧在视网膜底层残留着灼热的幻影。
最终,我还是走了过去,脚步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息。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周野滚烫汗湿的额头上方,几毫米的距离,却感受到了那蒸腾出的令人心悸的可怕高温。必须做点什么。
我转身,走向客厅的储物柜,去找退烧药。药箱放在储物柜的顶层。
就在我踮起脚尖,手指刚刚触及那个亚克力药箱冰冷外壳边缘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微的轻响。
药箱的盖子被我的指尖顶开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紧接着,一个硬质的、边缘锐利的、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小物件,如同一个潜伏多时的阴谋突然揭晓,就从那微微敞开的缝隙中滑落出来。
它掉落在下方散乱堆放的几件衬衫上,滚了一下,终于停住。
清晨那点稀薄的光线,像被精确引导的探照灯,恰到好处地落在了那个物体上——一个崭新的、线条硬朗的黑色腕表包装盒。光滑的黑色纸盒上印着某个低调奢华的品牌烫金LOGO。盒子侧边的封口条还完整地贴着,透明的塑料封膜都没有拆开,冰冷地反射着一点点微光。
我僵在原地,所有动作凝固。
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间从四肢急速倒流回心脏,又被冰冷冻结。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然后又被尖锐的冰棱狠狠刺穿。比肩头被咬破的皮肉更尖锐的痛楚骤然攫住了呼吸。
是了,这表。
几个月前他生日,我第一次试图送他真正意义上贵重的礼物。我选了很久,想象着他戴上后的样子,带着一点......或许不该有的期待?
我记得那天。
包装精致的盒子被我放在他有些凌乱的书桌上时,他眼睛亮了亮,似乎有些惊讶:“林姐?” 他甚至打开了盒子,将那冷硬的精钢腕表从丝绒垫上拿起,在手里掂了掂。
我能分辨出他眼底深处那种东西,不是对贵重物品的惶恐或贪婪,而是一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排斥?仿佛这不是一件与他相称的、可以被安然接受的东西,而是一条无形的、试图将他拖入某种他不愿涉足领域的绳索。
“太贵重了。”他扯了一下嘴角,将表小心翼翼放回盒子里,“林姐你知道我的,戴不惯这种东西,手上有点东西就难受。我这人,随便惯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带着他一贯的、有点固执的少年气——那是他不多但绝对存在的底线。他将盒子推还给我,“心意我领了,这个......还是算了。”
当时他的眼神坦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那条属于他的“原则”的、无形的红线,清晰地摆在那里。界限分明。
我是怎么回的?
好像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无所谓地点了头,顺手接过那只盒子,没再看一眼,随意地塞进了公寓的某个角落,任它蒙尘。
他是那样一个人,执拗地守护着他认定的、属于周野的那点“规则”——不轻易接受贵重馈赠,像坚守着最后的阵地。
那么现在呢?
晨曦那点可怜的光终于艰难地刺透窗帘,冰冷地流淌进来,在地毯上勾勒出物体清晰的轮廓。
就在周野此刻沉沉昏睡的手腕边上,地毯绒面上,散落着触目惊心的两样东西。
一条显然断裂的、廉价的褪色红绳。红色的编织绳明显用了很久,颜色黯淡,磨损严重,但编结的方式很特别,缠绕着某种复杂的结。那断裂的末端参差不齐,像被硬生生扯断或用力挣扎扯脱。
而此刻,那根本该属于周野的、象征着他某种固执“原则”的红绳,却以一种极其刺眼的、如同缠绕藤蔓般的姿态,死死地、死死地缠住了一小片......冰冷的金属?闪耀的珠光?
那是一片造型精致的、镶嵌着细密钻石和深绿色孔雀石的梵克雅宝四叶草吊坠项链。
真金的链环缠在红绳上,昂贵的金属光泽和宝石的冷艳火彩,与那褪色、粗陋的红绳形成惨烈而荒谬的对比,如同最恶毒的讽刺!
真金的冷硬,宝石的虚浮,紧紧纠缠着粗粝褪色的红绳。
像一场用尽全力最终却走向撕碎命运的角力。
红绳断裂了,原则粉碎了。
只为死死抓住、哪怕用断掉的方式也要缠绕住那片不属于他的、象征虚荣与谎言的华光。
为了谁打破?
为了谁?
我目光死死钉在那堆缠绕的、冰冷发光的“信物”上。肩头那个被他咬出来的、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此刻仿佛突然被一种比疼痛锋利千百倍、比冰水寒冷千倍的东西贯穿,从血肉到骨髓。
那不仅仅是被牙齿撕裂的疼。
那是被宣告。
原来他的原则,是真的可以被打破的。只不过,那个拥有改变他力量的人......从来不是我。
那个崭新的手表盒此刻安静地躺在我下意识伸开的手掌上。盒子边角锐利的包装塑料纸边缘不知何时划破了我的掌心。细微的刺痛传来,我低头看去,一道细小的红痕蜿蜒在掌心浅浅的纹路里,渗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如同自取其辱般的血珠。
晨光惨白,冰冷地映照着我掌心的伤痕,也映照着地毯上那对缠绕在一起、如同被遗弃垃圾般的、断裂的誓言和被玷污的奢望。
早上六点四十七分,窗外城市的浮光隔着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像鬼影般爬进来一小片,斜斜地打在地毯上。空调送风的嘶嘶声是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周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很轻,但在过分静谧的空间里像石块投入死水。他吃力地撑开眼皮,眼睫湿漉漉的,覆着一层退烧后的虚汗。
他的视线花了片刻才勉强聚焦。
我靠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双腿蜷着,肩头被丝质睡裙覆盖,只有那狰狞包扎着的厚厚纱布显露出一点轮廓,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挣扎着,竟然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退烧后的虚弱让他动作迟滞,像台生锈的老旧机器。额发汗湿地贴着鬓角,脸上失血的苍白比之前更甚,眼窝深陷,唯独那双眼睛,在昏暗里异常清醒,清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寒星。只是里面翻涌的东西太过混杂——惊诧,茫然,还有一丝......无措。
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我肩头那大片的白色纱布。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喉结滚动着,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对不起。” 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三个字耗尽了他残余的力气,沉甸甸地坠在地毯上。他第一次没有避开我的视线,那眼神里不再是平时的桀骜或阴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愧疚。
“林夏......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冰凉的丝质被单。
“......咬得很重吗?疼不疼?” 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被自己行为烫伤的惶惑。
“还死不了。”我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房间里重回寂静,只有他粗重不稳的呼吸。
我的目光掠过他散乱摊在床头柜上的物品:空药盒,喝剩的水,还有那静静躺在深色绒布上的、崭新的手表盒,像一件无声的展品。
“我叔叔,”我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无关紧要的事,“两周前,在城西码头,和人谈一桩矿石生意。” 窗外隐约传来一声遥远的警笛,凄厉地划破夜空。我顿了顿,指尖轻划过冰凉的烟灰缸边缘,“后来,他和他的车,一起沉进了黄浦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帮下手的,还在查。”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珠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周野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裹挟着血腥味的信息狠狠抽了一耳光。他盯着我,嘴唇无法控制地微微哆嗦,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愧疚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错愕淹没。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我抬眼看向他,眼神空洞得像个抽干了灵魂的躯壳:“所以你看,周野,这世上的苦,有时候分得没你想象中那么清楚。谁也别怨谁。” 我抬起没受伤的那只胳膊,随意地拨开额前一缕垂落的发丝,动作却泄露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你这点情伤,算个屁。”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他刚刚筑起的、脆弱的愧疚壁垒。
周野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进摊开的、骨节分明的手掌里。滚烫的、无声的泪水毫无预警地失控般从他指缝里汹涌渗出,迅速洇湿了掌心下的丝被。被刻意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自他喉咙深处溢出,闷闷的,像困兽被锁在铁笼里绝望的悲鸣。
这巨大的悲痛并非单纯为了我的叔叔。那里面混杂着昨夜被许棉撕碎信仰的剧痛,对自己失控行为的极度厌恶,还有此刻因我身上承担的不幸而叠加的、更沉重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愧疚感。这一切终于彻底撕裂了他强撑的伪装。
“......对不起......”他终于抬起了脸,泪水肆意流淌,将他本就苍白的脸冲刷得更加狼狈。他的眼神像被打碎的玻璃,碎成一地惶恐的水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不起林夏......我......我那天晚上......”他喘着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继续,“我喊她名字......我知道是你......”
房间里静得可怕,能听见他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闷响。
“......我知道是你在我旁边!我他妈当然知道是你!”他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像是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喷发,带着自我撕裂的痛楚,“我根本不敢承认!你知道吗?我不敢!”他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混着汗水黏在脸上,“我怕......我怕得要命......”
他挣扎着往前挪了一下身体,手指死死揪住被单,指节攥得发白,仿佛要抓住什么支撑。
“林夏姐......我......”那个熟悉的“姐”字脱口而出,他却像被这个称谓烫伤般猛地顿住,眼中掠过巨大的慌乱和茫然。他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和湿发,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混乱与恐惧,连称呼都在剧烈摇摆:
“姐......不......林夏......我对你......”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艰难的摩擦声,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眼神破碎不堪,“我搞砸了......全搞砸了......许棉那是个笑话,可我......我对你呢?林夏?”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绝望地望着我,仿佛等待最后的审判。
“我看着你,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你离我隔着一个宇宙那么远......你是林夏,是高高在上的林夏......我能做什么?我能拿什么去够你?”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坦白,“用‘姐弟’?哈......”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讽笑,“骗鬼啊!‘姐弟’盖不住心底下那点见不得人的念想!可要我再往前一步?”他眼神里爆发出更深的恐惧,“‘恋人’?林夏......我拿什么承担这个风险?你告诉我?我输过一次了,输得渣都不剩!我承担不了再失去你!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靠近可能带来的失去!我他妈怕死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像站在悬崖边上吹大风!”
他抬起颤抖的手,痛苦地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泪水又一次失控地涌出:
“你看看我,林夏......你看清楚。我周野就是坨烂泥!许棉那巴掌扇得不够响吗?我还妄想什么?!对你......我算个什么东西!我一边想靠近你,像个偷窥你温暖的小贼,一边又拼命地把你往外推,给自己划下安全距离,生怕那些忍不住想靠近你的冲动把你吓跑,让我最后连偷偷看着你的资格都没了!那些半夜的欲言又止,那些刻意的疏离......为什么?因为它们都在一次次提醒我!提醒我曾经有条路,有个身份是安全的、不会失去的......可是现在......它烂了!被我自己搞烂了!”
他像个溺水的人,喘着粗气,终于说出那句压抑在心湖最深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真相:
“你一直都是......是我按部就班的人生里,那个最该死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意外!是把我那点可怜兮兮装出来的‘理性世界’轰得粉碎的意外!是一束光......一束我根本......不敢看......更不敢想的强光!”
周野的声音哽咽在最后,那份卑微到尘埃里的告白,裹挟着血泪,在寂静的凌晨时分,终于无所遁形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键,只剩下他沉重破碎的喘息,和我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的心跳。
他说我是光。
他说他不敢直视。
那些藏在他躲避眼神里的迷雾,那些若即若离的距离,那些欲言又止的深夜......所有被他小心翼翼筑起的栅栏,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了里面那个惶恐不安、渴望温暖却又惧怕灼伤的、真实的周野。
我看着他。
看着他布满泪痕的脸在昏暗中痛苦地扭曲。
看着他眼中盛满了因“光”而产生的巨大恐惧和卑怯。
一股酸涩的、滚烫的洪流毫无预兆地猛地冲垮了最后那点冰冷的堤坝。
“周野......”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呜咽的尾音,甚至叫不全他的名字。
身体比思绪更先一步背叛了自己。
我几乎是扑过去的。
冰凉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用力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捧住了他那张湿漉漉的、沾满泪水和汗水的脸。
他的皮肤滚烫得惊人,沾满了咸涩的液体,那份真实的灼热触感如同闪电般击中我。我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像块绷到极限的石头。
紧接着,他的脊背微微弓起,像是想要挣脱,又像是彻底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他的嘴唇冰凉而微微颤抖,上面还残留着泪水的咸涩。
我的眼神与他惊恐无助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对望胶着着,没有闪避。某种积压太久的东西在血液里奔流呼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冲垮了所有名为理智的堤坝。
心在胸口疯了似的跳,撞得生疼。
不管了。
我闭上眼,狠狠吻了上去。
唇瓣接触的刹那,他的身体像被高压电猛然贯穿,剧烈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介于哽咽与呻吟之间的破碎悲鸣。仿佛堤坝溃决,积蓄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几乎是本能般地,那双方才还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死死箍住了我的腰。
力道大得吓人,肋骨被勒得生疼,像是要把我整个人揉碎,嵌进他的骨血里去才甘心。
他不再是那个畏光退缩的少年。此刻的他,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终于暴起伤人的困兽,所有的惶恐、绝望、被压抑的渴望与赎罪般的炽烈都在这一个吻里彻底爆发。
他几乎是凶狠地回吻过来,带着不顾一切的掠夺性,撬开我的齿关,舌尖滚烫,带着眼泪的咸涩,烟草残存的苦味,还有退烧后口腔里的干燥苦涩,混合出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属于毁灭与新生的复杂气息。
吻,如同狂风,如同暴雨,如同绝望的吞噬。他箍在我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另一只手失控地穿过我垂落在肩颈的长发,用力扣住我的后脑,强迫我更深地迎合。混乱的鼻息滚烫地交织着,分不清是谁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隔着薄薄的衣料,我清晰地感知到他滚烫胸膛下那几乎要撞出胸腔的剧烈心跳,擂鼓般沉重地砸在两人贴合的肌肤上。
混乱的鼻息滚烫地喷灼在彼此的脸颊颈侧,带着强烈的占有和掠夺意味。
房间的冷气仍在嘶嘶作响,却再带不来丝毫凉意。
窗外城市冰冷的浮光彻底被隔绝。
夜在这一刻被烧熔,凝固成一个只存在滚烫喘息与汗水粘腻的空间。
所有的伪装、界限、理智统统被这滔天烈火焚烧殆尽。
只剩下最原始、最**、也最绝望的纠缠。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耗尽最后一丝燃料的火焰骤然熄灭,那狂风暴雨般的撕扯终于缓缓停止。
他沉重的身体带着最后脱力的余韵,松开了紧箍的双臂,慢慢从我身上滑落,滑落在凌乱一片的床上。手臂还固执地横亘在我腰间。
胸膛剧烈地起伏,急促地喘息,汗水浸湿了床单大片,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沾在汗涔涔的额角。那双刚刚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天花板,如同两个被掏空了所有内容的深洞,找不到焦点。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对不起......” 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不确定。
我侧着身,肩头那被纱布紧紧包裹的伤口隔着布条阵阵隐痛。我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横在我腰间的手臂,那皮肤滚烫紧绷。那三个字轻飘飘地悬浮在浓稠的夜色里。
我没有回应那无力的歉意。
只是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用手指轻轻拂开他黏在额角的一缕湿透的黑发。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抚和复杂难言的倦意。
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又有什么东西在灰烬里畸形的扎根萌芽。这深夜里的罪孽与纠缠,最终开出的是一朵剧毒的花,还是一根互相倚靠的浮木?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长夜漫漫,窗外的天光,还遥远得很。
我不愿去想未来,我只知道此刻,我们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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